幸而容绍晋本人也很识趣,得知宛春和容绍唐已经回到南京的消息,连着小半月不敢到玉兰山房来,任是容国钧和徐氏差遣,他都借口有事物一一推脱了。
他不来宛春只好暂时作罢,每日仍旧似以往那般,与敏珠一道出门,敏珠自去上学,她则往广济医院当护士。
连着几日不见她,姜许还以为她被容家拘住,不再让她来医院了,这会子再见面,倒是十分惊喜,忙走到她跟前笑道:“还当你再不来了呢,我们近来人手越发的紧缺,咱们之间可得有个约定,以后你不请假,可不许擅自离岗的。”
宛春含笑答应他的条件:“家中有事耽搁两日,往后下不为例。”
姜许朗声一笑,带着她一面往病房中,一面同她讲近来病房中安排的病患,又道:“我将你的医科学历告诉了陈院长,陈院长听说后很惊讶,也很惜才,表示只要你愿意学习,我们院里的资料你尽管翻阅,还说你若是遇到了什么医学难题,要我们这几个医生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你说的是真的?”宛春大为意外,又尤为的高兴,连连追问姜许,“姜医生,院长当真同意我看病历资料吗?”
“可不是,院长可是说了,这如今的女医生比那金子还稀罕呢,咱们这医院好不容易来个女医学生,自当要好好培养。”姜许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哎,咱们可说好了,医院以后要是把你培养出来,你可不能跑咯。”
“不跑不跑,我就在广济医院哪里也不去。”
宛春笑的弯起了眼睛,能当医生曾是她最大心愿,如今眼看就要成真,她岂有挑剔医院的道理?故而,专下心在医院里当着为病人服务的护士,换班的时候,则到医院七楼的资料室阅览医学书籍。姜许他们偶然见到,亦会到楼上小坐一会儿,指点她的功课。理论联系实践,竟比她在学校里学到的还要精炼透彻。
心思既是放在了医院那边,对于容绍唐和容家,宛春反倒不甚在意了。容绍唐嘴上说过两日要去山房同宛春解释,孰料一归部队,数多事务等着他处理,便是有容绍秦和容绍汉在,大家伙也非要他点头许可才肯行事。
毕竟这群人都是他父亲当年拼死保下的,他们知恩图报,容家的人也不好多加指责,只苦了跟着容绍唐的几个侍从和副官沈岸,连着多日陪在容绍唐左右,以便随时听他吩咐。
他不回山房,宛春和敏珠也乐得自在。时值八月,敏珠业已放了暑假,每日闲着无事,又不能天天陪同宛春到医院里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故此就在山房百无聊赖的练字帖画水墨打发时间。
这****正在房中临摹赵孟頫的《胆巴碑》,忽听她的丫头疏篱跑上来说,山房里来了个客人,是个年轻的公子哥,要找六少奶奶。可巧六少奶奶不在,秀儿姑娘和李桧都去后山照料药田了,家里正愁没人接待,问敏珠要不要下去见见?
换做以往,敏珠定要责备疏篱不懂规矩,竟要她擅自见外男。但这次听说是找宛春,她却有了兴趣,便将手头的狼毫笔放在笔架山上,稍事打理一番,就命疏篱去将人带进来。
不多时,疏篱便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走进屋里来,敏珠站起身,眸光不觉就对来人打量了一番。见他龙眉凤目,神清骨秀,穿的是学生式的黑色立领中山装,翻起的领子熨烫得极为笔直,服帖在他脖颈处,脚上是时新的黑色皮鞋,腕上隐约从袖口露出银色的圆表盘,越发衬托得他面如冠玉,清逸俊秀。
这般气度和容貌,倒也的确像是李家的人。
敏珠曾听说过宛春有两个哥哥,只是看这个人的年纪却不像比宛春大的样子,便问他:“是你要找宛姐姐?你是她的什么人呢?”
来人亦将敏珠打量一通,瞧她年纪甚小,左不过十五六岁,梳着两个辫子,上身穿的是一件元宝领的蓝色短衫,底下一条玄色及膝短裙,蹬着两只白皮鞋,是个女学生模样,只不过比之寻常的女学生,要更加的白皙,更加的秀丽,直如玉雪雕成一般。
此刻见玉人儿相问,来人忙不迭就低下头拱手道:“我是贵府六少奶奶的姨表弟,本家姓江,讳字一仁。敢问姑娘芳名?”
敏珠听说是宛春的姨表弟,倒有了些许印象,笑道:“我叫容敏珠,是容家的九小姐,宛姐姐嫁的正是我家胞兄。”
江一仁忙又拱了拱手:“原是九小姐,恕我有眼不识金镶玉。”
“你从前并没见过我,不知者无罪。”敏珠莞尔,直觉这个青年真是有意思,人长得端庄,说话也礼貌,便请他坐下来,吩咐人端上茶道,“你来得不巧,宛姐姐出门去了,要到下傍晚的时候才能回来。你若是不急着走,可以在这里等她回来。”
江一仁谢过她道:“我并无什么要紧事,只是从苏州考到了上海的大学,假期无事,父母双亲便许我出来走动走动,想着姨表姐嫁人之后还不知她近况如何,就代替家父母特来此探望一二。”
“你们家里人倒是有心。”敏珠自来就很歆羡宛春的家庭成员之间的友好关系,这会子见姨表兄弟姐妹之间也是这般互相惦念,益发羡慕不已,遂问他,“你家中是不是有个姐姐,叫湄心?”
江一仁道:“正是。”
敏珠笑道:“我曾听宛姐姐说起过她,怎么她今日没来呢?”
江一仁道:“她还在国外留学,要到明年这时候才能回国。”
“那可真是了不起呀。”敏珠赞叹着,想起自己的学业,又羡慕起他的姐姐来,“我的家中也曾要让我去国外读书,可是一来我的身体不太好,二来我的功课也不够好,所以我只能留在南京了。”
她说着话的时候,不觉流露出几分向往,十足的小女儿神态。
一仁在家中行二,要从江家一门算起,又是老幺,自来都是当人弟弟的份儿,从没见过比自己小的孩子。这会儿难得遇到一个小姑娘,同自己无所顾忌的聊天,竟无端生出一份责任感,安慰着敏珠道:“南京当地也有很多外国人执教,你去他们那里学习,多少也可以了解一些外国的文化,可以弥补你少许遗憾。”
“国内的那些大鼻子我也曾见过,说法语说英语的都有,不过他们教的大多是我不喜欢的。”
“那你喜欢什么呢?”江一仁好奇起来。
敏珠便道:“我喜欢外国的壁画,有小天使的那种,可是请来的外国先生都不会画。”
噗嗤,江一仁忍不住笑起来,暗想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哪里有请了先生来只为画小天使的呢?他不笑时有不笑时的温文尔雅,笑起来却又有笑起来时的阳光开朗,同容家的男子们都不一样。
敏珠本是要生气的,一见他的笑容倒又无气可生了,只道:“难道小天使不可爱吗?”
江一仁点一点头:“天使自然是可爱的,你若喜欢,我可以托我姐姐从国外给你买些油画的书籍来,你照着学应该就会画了。”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敏珠不料自己同这位江家少爷很有些话题可聊,两个人虽悬殊两三岁,但好在都是学生,开口闭口间都是学校里的事情,倒比她一个人写字画画有意思的多。
至宛春回来时候,敏珠还有些意犹未尽,跑去同宛春说了江一仁来到的消息,又偷偷向她道:“宛姐姐,南京好玩的地方很多很大的,你要请你的弟弟多留几日才好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