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喂,你怎么了?”
杜九见宛春活似发了疯一般,神色骤然大变,忙一把抱住了她。
宛春头疼欲裂,前世的画面与今生的画面不停的重叠着,在她的脑海里翻滚不歇。她抱住头,莫名像个孩子一样低低哭泣起来――再没有一件事是比自己为自己扫墓更为悲哀的了,原以为在李家的富贵生活,多少可以让她减去一些对过往的宿怨,而今才知,不是不怨,而是怨恨被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几乎不为人知。
真的好想杀了他,真的好想!她尚还记得他意气风发参加满月宴的场景,那些权力那些富贵,都是她们娘俩儿的命换来的,他怎么可以拿的这么心安理得?
下唇已经隐隐被咬出了一道血痕,杜九的怀抱越收越紧,大手在她背后不断抚顺着,竭尽全力的要让她平静下来。
刀疤脸也被宛春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清了清嗓子,虽然在这种时候说出鬼神的话不大吉利,然而宛春的样子除了这些委实不好解释了,便向杜九劝道:“李小姐大概是让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九爷,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杜九在青帮也是一条血路走过来的,千奇百怪的事情见得多了,倒从来没见过鬼神。他对于此也从不相信,这时听刀疤脸一说,撂下脸子就要呵斥,不想还没说话,宛春的哭声又传进了耳中。他磕愣愣,像这样迟疑的态度倒是嫌少有的,愣了片刻之后才无奈点一点头道:“或者是我们不该来这里打扰了她,那就走吧。”
说着手上用了点力气,就把宛春半搂半抱地拉了起来,看她两颊上泪痕未消,便从身上拿出一方帕子来递给她道:“你不用害怕。她的脾气很好,大概是遇到了相似之人,一时好奇才冒犯了你。
宛春无意识的点一点头,她现在丝毫没有兴趣去知道为何杜九会认识前世的自己,又为何会来给她们母女俩扫墓,心里头只想着快些回去,回到城里去――似乎唯有如此,才可以将自己从怨愤的深渊里拔出来。
她接过帕子胡乱擦一擦眼泪,脑袋里还是晕沉沉的胀疼着,杜九一手揽住她。一面就吩咐刀疤脸把车开过来,原路回上海去。
刀疤脸答应一声,看了看宛春。转首欲对杜九说些什么,杜九却了然挥手道:“不用再蒙着眼睛了,让李小姐安心坐在车里罢。”
“是。”刀疤脸轻轻地颔首,便回身去将车子开过来。
杜九便将墓碑前的祭品摆放好,自己朝着两座墓拜了一拜。对宛春说道:“走吧。”
宛春嗯了一声,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去,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一眼无字碑。只是心里终归是痛不能自抑,走的未免太艰难些,杜九从旁看见只以为她是方才惊吓过度所致,难得好心的伸出手道:“来。我扶你。”
宛春别过头,不理他的好意,只管走着自己的路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回去?”
杜九伸在半空的手不觉僵直。许久之后才将五指慢慢的并拢收在长衫的一侧,淡漠回道:“你别忘了,你的姐姐可是欠我大乐园一条人命――价值千金的人命。既然这次误打误撞绑到了你,好歹也得给死去的人拿点补偿才是,这么轻易就放你回去?李四小姐。你未免太天真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李家的四小姐?”宛春愕然。
早在二人见面之初,杜九脱口说出她是仲清的嫡亲妹妹时。她就非常的诧异。她明明记得那一次陪同金丽去他面前的时候,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从那之后到绑架之前,二人都不曾见过面,按道理他手下的那帮人既是绑错了她,那就证明他们都不认得她才是。那么,杜九又是如何认得的?
她问的直白,杜九唇角冷冷一勾,侧目之间看她的神色已经趋于平静,便指一指她的颈项道:“那条项链你为什么不戴上,是因为不喜欢吗?”
“项链?”宛春皱皱眉,手指在脖子上摸了一摸,疑惑道,“什么项链?”
杜九面容冷峻,很是不悦的说道:“怎么,你的包车夫没有把项链送到你手上吗?”
包车夫?宛春想了想,半晌才明白过来,一指他就道:“原来是你让小邓把那项链拿给我的。――你在那个时候就知道我是谁了?”
杜九不肯定也不否认,只说道:“堂堂李家的四小姐,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你是水,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吗?”
“你……”宛春让他一语噎的半死,的确很多人对于北岭李家都是报以欣羡的目光,但她愿不愿意告知一个陌生人自己的身份是什么,那是属于她的自由,何时由得他来指手画脚。再者,他先是去旧京查清了自己的身份,又将她带到这里来扫墓,她可不会自作聪明的认为,自己的魅力足以能够吸引到这位上海滩鼎鼎大名的权势人物,谁知道他打得什么鬼主意。
她沉默片刻,只好又问道:“你为什么要送项链给我?”
杜九避开她的问题,却道:“既然拿到手了,下次就戴上吧,我认为那条项链会很适合你。”
宛春忍不住气苦,她方才已经让那两座墓碑伤透了心,这会子还得跟一个强盗胡搅蛮缠。她与他说是萍水相逢都不为过,凭什么他说绑架就把她绑了,现在又无缘无故要送她一条项链,这便也罢了,凭什么还一定要她戴上。
她极不高兴的低下头,也不曾回答什么,快步就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杜九不紧不慢的走在她身侧,无论她怎样的想甩掉他,他最后都会跟上来,继续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
两个人都像是较劲一般,宛春上了车,也不管杜九要不要上来,哐的一声就关了车门。把站在车旁等着的刀疤脸唬了一跳,心里直说这个看着温婉的小姐真不能小觑,脾气倒是大得很。
他回过神给杜九开了车门,原以为照杜九的性子,这样的被人忽视他该生气才是,想不到杜九只是愣了一愣,便神态安然的坐上车来,直接吩咐他开车。
刀疤脸想笑不敢笑,忙上车发动起来,顺着原路返回去。
宛春靠着车窗,手脚没有了束缚,她的活动就自由许多,便伸手掀开了窗帘布一角,探身看出去。秋草连天,寒鸦遍野,那剩下的一点夕阳余晖瞬息间就被暮色蚕食了下去,天地渐渐化为一体。
宛春食指叩着车窗,轻轻地轻轻地敲打着,车子里一时无人说话,她抿紧了唇,就着稍现即逝的些许微光,将行使的路途看了一看,车子还在郊区,没有行到城里。眼下这种时期外敌蠢蠢欲动,各地政府便比平时要戒严三分,而且她又出了事,除非杜九他们不进城,若进城,二姐姐她们肯定会在城门口布防,派人驻守搜查。
正身危坐,宛春长长呼吸口气,杜九既是知道了她的身份,自然也会考虑到城防戒严的事情。但这么小的一辆车子,要想藏一个大活人未免太艰难些,她只要瞅准时机,及时呼救没准可以寻得一线逃脱的希望。
这样的想着,宛春便将车窗帘子放下来,问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回城里去?”
刀疤脸看着前方的路大概推算说道:“还有一个钟头的功夫呢,天黑了路上不大好开快车的。”
那也不算长,她一下午都熬了过来,再熬一个小时也没有什么关系。
又是良久的沉寂,果不其然,车子才刚行到入城的马路上,刀疤脸一看那车前头的情形,就当先喝一声道:“好家伙,驻军都拉门口来了。九爷,咱们还进不进?”
杜九神色不动,点着头示意他继续开车。
宛春交织握在膝盖上的双手,紧张的沁出了一手心的汗。只有这个机会了,只要车子行到城防门口,就不信杜九敢这么猖狂,驻军眼皮底还能把人绑走了不成?
离城门越来越近了,依稀可以看到城里的灯光将半爿天空都染成了橙黄色。宛春慢慢的屏住呼吸,强自压抑住心中的不安和激动,眼巴巴瞅着车子渐渐开到了城门口。
身侧,杜九意外的冷静起来,半眯着眼睛靠在后座上,安然假寐。宛春佯装不在意,趁他眯眼的功夫,慢吞吞的将车窗帘子拉开一些。
已经能够看到城防的驻军了,宛春双目大睁,贴在车窗玻璃上的手不由自主挥动两下,仿佛这样子就可以引起他们的注意一般。
杜九依旧稳稳地坐在她身畔,或许是看见了她的举动,便阴沉沉的说道:“四小姐,杜某劝你还是省省力气,这辆车子就是你姐夫亲自来了,也不敢动手查一下的。”
滋!宛春贴在玻璃上的五指不由并紧,划出刺耳的声音,不敢确信一般的回头望着杜九。
杜九缓缓的睁开眼,看着宛春的神情,一手轻拍着膝盖,一手撑住头倚靠着,悠悠然的仿佛在说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所谓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本是一家。你姐夫可是洪门的人,纵然咱们青帮与洪门是互不干涉,但两派传承至今,人皆道青洪一家。算起来,以你姐夫的资历,见了面他还要叫我一声师叔,四小姐,你说这世上有师侄能查师叔车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