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宗的山山水水,用柳清风的话说,就是天下间至强剑意。
雄奇险峻的山峦,巍然厚重的气韵,灵气馥郁的莽莽丛林,细如丝带,蜿蜒倾斜的河流,乃至早上的晨曦,黄昏的落日,白天的阳光,黑暗中的星辰。
胸中有物,其物博大,反衬一个人的剑境修为。
此为天剑宗观剑术。
观剑就是吸取山川日月精华,再不必拘泥一招一式,剑出,则天下便在剑锋之上。
观的过程就是藏,藏即是收藏储蓄,就是养,就是蓄积。
对卓藏锋来说,藏的修为已经接近巅峰之境。
在栖凤山跟随老道士练笔法,抄写佛道典籍为藏;
接受夫子《剑品》为藏;
“锻剑千华”万千剑元为藏;
如今在天剑宗隐姓埋名为藏;
此刻观风景,吸纳剑意为藏。
他的眼前横亘这一柄未曾炼化过剑元的青锋道剑。
剑锋如同一面镜子,按照柳掌教的要求,卓藏锋要调集全付精力,在剑上面看出山川日月,江河湖泊的景观。
起初,他只能看到剑锋上涌动着数之不尽的剑元,接着,他数清楚剑元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支,再后来剑元能够随意化作云烟,化作江河,甚至化作日月。
有时候神识略动,即便是眼睫毛轻微的震颤,都会将身边的小草震断。
这一点令他无论如何不能满意,我本无心伤青草,奈何青草因我毁。
他有些自责。
实际上这也是一种无法自如掌控神识的表露。
虽然他的神识去强大无比,但缺少了与之相适应的修为。
如同一个空虚的水葫芦,看起来很大,实际上想要倒出水来,只有那么一个小孔,终究影响水的流速。
好在柳清风颇为满意,命令他像岩石一般观望岩石,像松树一般观望松树。
这太枯燥了,哪里有飞剑凌空几万里的洒脱。
在一场大雪之下,柳掌教又命令他身像飞雪而观望飞雪,卓藏锋彻底将心头不满发泄出来。
他瞪大双眼,神情痛苦望着柳清风,然后学着老道士的样子摸着稀疏的胡须。
柳清风真想一脚踹他屁股上,嘴张了半天,愣是没舍得骂他。
卓藏锋变本加厉,极为认真说道:“我以柳清风之态观柳清风,想来剑道有成矣。”
柳掌教按照以前的习惯想屈指弹他的脑袋,奈何这个时候卓藏锋意念略起,身子早日飘入云中。
老道扭头望着头顶彤云密布,脸上略过一丝英雄暮年的悲壮之感,无奈说道:“孺子不可教也!”
云层中传来一阵笑声,“我非孺子,实乃君子也!”
柳掌教气愤对天喊道:“老道就成全你,让你做一次君子。”
说着,双指连弹,两道弹丸般的剑气立刻射入云中,只听到“哎呦……老柳你下毒手……”天幕下落下一片衣襟,飘飘荡荡同雪花争高低。
接着“嗖”一声,借着一道剑光遮羞,卓藏锋捂着光腚飞快向住宿地掠去。
柳掌教在雪地中看斜睨这那道背影,一本正经说道:“屁股上肥肉最多,向来最是耐寒。”
……
……
所有心中存有的物体都要在剑锋上看出来,这才能算观剑入门。
好在有之前的修为,初级阶段卓藏锋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接下来就是化山为水,视奇峰如溪涧。
这是一个更艰难的过程,每每耗尽他雄厚的元气数量。
然而还时时受到老柳的斥责,这令卓藏锋对这位晚辈掌教心生愤懑,想着有朝一日废掉他的掌教之职,改由原留留师兄担任。
在这个过程中,眼看他痛苦,眼看他呐喊,眼看他舞剑如醉如痴,裂天兕总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懒惰表情,除了他发出口哨召唤,大多时间,这头神兽就如同一块千年不动的岩石。
骑着裂天兕去了一趟神兽山,眼看兽潮涌荡,白鸟鸣叫,享受了一番山大王的威风,卓藏锋才感觉到没有老柳的日子是多么惬意。
去了两趟丹鼎峰,除了照旧跟师父说些肺腑之言,就上月月殿下修行之地吃点百花酿造的蜂蜜。
两名炼丹童子对他态度大变,热情地似乎过了头,一口一个师兄长师兄短,让卓藏锋暗暗皱了无数次眉头。
自己好歹是天剑宗道祖关门弟子,你们两个寄宿在我天剑山的小道士叫我师兄,这岂不是无端降低了辈分。
有时候他也会自省。
自从来到天剑宗,以往缜密的判断能力正在缺失,似乎沉浸在一种自得其乐的优越感中。
他想了许久,感觉自己转变的有点可怕,无法归咎原因,就把这个罪名赖在原留留,成柱柱两人头上。
“如芝兰之室不觉其香,不对,应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了原留留,成竹竿两人,我是彻底变得跟他们一般碌碌无为,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然后他就会迫使自己冷静,就开始练习箭术。
在他看来,只有练箭才能使自己迅速变得镇定。
其实在内心,他还是那个高傲的少年,只不过多了些历练,成熟了起来。
而天剑宗的一切生活太美好,无忧无虑,而且受到宗门整个师兄的爱戴,所以他不用在提防什么,由着心玩耍,由着性子修行。
这些天来,曾经为难过他的穆剑虹都放下架子,同大师兄两人亲自选择山势,给他建造了一座修炼用的竹屋。
师兄弟们各自拿来生活用品,满满地堆在竹屋之中,对他是关怀备至。
这种生活太过逍遥自在,他几乎忘记了京师长安的蝇营狗苟,忘记了当年所受到的冷眼嘲笑。
所以他无忧无虑修行,尽情释放天性,少了警觉,少了防备,看起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能在这样下去,所以他刻苦练习箭术,以冷静的目光,精确的感知力,作为警醒。
一切都很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师兄们辛苦为自己建造的茅屋,在自己一次练剑之后,就成了掌教放扫把的储物室,甚至就连落叶都给堆积在里面。
于是他叫醒在自己卧榻之上酣睡的掌教表示抗议。
“老柳,你扫树叶我不反对,你别把羊粪蛋也收集起来,我受不了那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