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殊的目光落在那团血肉之上,鲜红之中有着一条条透明的纹路在流淌着,那是牧笙体内的经脉。
此时,这些经脉以一种极为特殊的方式闪烁着,微弱的星光在晶莹剔透的经脉下闪耀着,那是暮生决在运转。
每一种功法,都有着自己的特性,而暮生决,在战斗中,除了命力同等境界深厚之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暮生决乃是牧笙结合了世间所有顶级功法,但它所带给牧笙的作用,在之前却并没有完全展现出来。
直至此刻。
暮生决,顾名思义,置之死地而后生,越是接近死亡,那么它所能发挥的作用也就愈发强大。
牧笙的肉身已在命力的压迫下变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然而那跳动起来坚定有力的心脏,与那晶莹剔透的经脉,却依旧完好如初。
但这并不能够彻底拯救牧笙,即便是再为逆天的功法,也必须要遵守天地间的规律,牧笙拥有最好的火候,最佳的食材,却唯独缺少了柴火。
想通这一点的当然不可能是那早已没有意识的牧笙,而是站在一旁的祈殊,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的目光中出现了挣扎的神色。
她很清楚,即便此时她将这股命力的压迫抵御在外,也无法将牧笙救起,牧笙现在所需要的,正是这股压力,而更需要的,却是一股能够助他完成这次涅槃重生的外力。
而此刻能够给予他这股外力的,只有祈殊。
坦白说,在祈殊的心中,牧笙确实是一个善良的人类,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类,但这并不足以令她耗费自己的修为与精血来解救他。
只是......在她选择相信牧笙的时候,牧笙并没有让她失望。
而此时......难道这就是所为的信任吗?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交流,他便相信她,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将性命交托在别人手里,是最为愚蠢的决定,也是最需要勇气的决定。
若是为此丢了性命,那便是这世间最为愚蠢的人,但若是成功了,那么便等于,你在重获新生的同时,拥有了一位你能够生死相托的人...或龙。
不知为何,此时的祈殊突然想到了父亲以及她的族人,想到了那些如同恶魔般的生物,想要找回族人,甚至杀死那片迷雾中的怪物,仅仅依靠她的力量是不够的。
而牧笙,或许便能够帮助她,与她一起......
祈殊默默地想到,眼中的神色也变得愈发坚定,事实上她并没有察觉到,她其实一直都在说服自己去救牧笙。
就当那跳动的心脏慢到几乎快要停止之时,祈殊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缓缓地来到牧笙...或者说那团血肉面前,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一声低啸,如玉的小手上浮现出一块龙鳞,顺着手腕划下。
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那团血肉之中,并不多,但化为人形的祈殊,体内的每一滴血都是精血,每一滴血中,都蕴含着极为恐怖的生机。
祈殊那绝美的脸庞开始变得惨白,身上的气息不断变得虚弱起来,甚至之前对她而言可有可无的命力威压,似乎也变得愈发沉重起来。
嗤。
鳞片离开手腕,伤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愈合,祈殊看着那开始不断融合修复的血肉,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喜悦。
但很快的,这股喜悦便荡然无存,一丝不甘的情绪在眼神神情悄然涌现。
血肉在融合,经脉在闪耀,只有心脏,依旧缓慢地跳动着,似乎还缺少着什么。
真龙之血,还是精血,若是换做普通人,即便只需要一定,便能够令其延年益寿,祛除万病,但对于修炼暮生决,拥有星辰之海,完美经脉的牧笙而言,还...不够。
不够到...即便祈殊将所有的精血都给予牧笙,也不够,因为牧笙此时所缺乏的不仅仅是生机,还有涅槃重生最为需要的东西。
祈殊眼中的不甘之色渐渐退去,她开始变得愤怒,疯狂,甚至暴躁起来。
吼!
一声长啸从她的口中发出,在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要救他的时候,上天却给她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咦?”长啸忽然炸然而止,没有任何的征兆,就仿佛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咽喉。
祈殊有些疑惑地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穿透了塔身,落在了安月婵的身上。
“真凤...血脉?”
没有任何犹豫,祈殊的身影瞬间在原地消失。
嗡。
一股强大而隐秘的波动悄然在安月婵的身旁浮现,由于祈殊太过虚弱的原因,那恐怖的气息没能够完全将其收敛。
在场的学生,包括司徒邢与谢霖,顿时感到一股无比无形的威压将他们笼罩在内,司徒邢与谢霖体内的命力瞬间席卷而出,但依旧没能够消除这股压迫。
那不单单是来自力量的压迫,还有灵魂层面上的压迫,一种对于高阶生物的恐惧。
而离祈殊最近的安月婵感受最为真切,一道身影缓缓地在她身旁浮现,她的所有注意完全被其牢牢吸引。
好小、好强大、不可战胜。
这是祈殊给予安月婵最为直观的感受,幻化成人形的祈殊长相仅仅只有人类小孩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她的长相也极为可爱美丽,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气息,使得安月婵完没有任何欣赏的想法,此时的她,只想要逃。
这并不是因为她胆小,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是冲着她而来的,面对这样一个强大又陌生的...小女孩,即便对方长得再可爱再无害,安月婵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没有任何的犹豫,安月婵的手上的念心环微微亮起,只要三息的时间,她便能够回到安家,虽然她确实强大,但这里是凤炎城,只要自己能够脱身,自然有人会来对付她。
但很快的,那微微亮起的光芒开始变得暗淡起来,念心环,由心念来激发,只要思维没有被禁锢,那么几乎没有人能够打断它,所以没有成为的唯一可能,便是安月婵自己放弃了。
对方虽然长得极为可爱,说话的声音也动听至极,但这并不是她放弃的原因。
“果然是真凤血脉,牧笙这家伙......真是连阎王都不敢收呐!”
祈殊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安月婵,小声地嘀咕道。
而在不远处的司徒邢在一瞬间便认出了祈殊,眼中闪过一丝敬畏,然后将身外的命力渐渐散去,看了一眼身旁满脸忌惮的谢霖,低声道:“这便是那位前辈,也不知道塔内发生了什么事,恐怕与那少年有关。”
谢霖闻言,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所为的前辈,一位...如此可爱的小女孩?
当然,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小女孩,他也并没有露出任何不相信的神色,那恐怖的威压足以表明,对方甚至不需要动手,仅仅凭借着这股威势,便能够将他彻底碾碎。
祈殊的话令安月婵在放弃离开的瞬间,再一次变得紧张起来,不同于之前的紧张,那是因为自己,而此刻,确实因为牧笙。
“老头,借她一用。”祈殊看了一眼司徒邢,在场的也只有他颇为眼熟,便心念微转,一道意念传了过去。
然后看了一眼身前的少女,淡然道:“若让你用自己的精血,去拯救一名少年的生命,你可愿意?”
若是让以前认识她的族人看见这一幕,恐怕会惊掉一地的龙眼,身为堂堂龙族公主,竟然会询问一个人类的意见?
这就仿佛,你将要杀一条鱼准备做菜之时,你向它问道:“你愿意用生命,来换取我的一顿午餐吗?”
其实,这里面存在着很多的原因。首先,若是对方不愿意,而祈殊又强行将提取她的精血,恐怕即便将牧笙救醒,以牧笙的性格...
其次,这也是她对于人类的一次考验,通过与牧笙的接触之后,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极度排斥人类,而是对人类产生了一丝好奇。
诚然,人类之中定然存在着奸诈狡猾之辈,但牧笙用行动告诉她,并不是每一个人类都如同她想象的那般不堪。
当然若是对方不愿意,那么祈殊也不会强求于她。
既然你和我说过,人类中存在着善良之辈,那么你的生死,便由这所谓的善良......来决定吧!祈殊暗暗地想到,一双竖瞳认真地看着安月婵,等待着她的回答。
“愿意。”在祈殊话音刚落不到三息的时间,安月婵便做出了回答,简单、肯定以及毫不犹豫。
回答之中甚至没有主语的存在,这便意味着,对方在肯定的同时,还存在着一丝迫切的情绪在内。
祈殊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能够感受到,对方拥有极好的天赋,至少在人类中如此,在自己出现的一瞬间,对方眼中没有恐惧,但充满了警惕,甚至她还察觉到,有一丝空间的波动出现在其周身,想来是拥有一件能够脱身的空间秘宝。
然而当她说出真凤血脉能够救人时,对方竟然放弃了逃跑的想法,这令她感到意外,而当她问出是否愿意用精血救人时,对方那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令她的心神有些恍惚。
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明白精血的重要性,而作为真凤血脉的拥有着,对方必然不可能是一个蠢货,否则决不可能活到今天。
“所要用到的精血数量,或许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祈殊极为认真地再一次说道。
“多少,我都愿意,不论任何代价。”这次的回答更为迅速,甚至有着一丝催促的意味在内。
或许是安月婵话语中的那份急切感染了祈殊,一阵命力波动,两人瞬间消失,只留下一群人在风中凌乱。
从始至终,宋琴心都处于震惊之中,她是除了安月婵之外,离祈殊最近的人,自然也被那股无形的威势压得喘不气来,她并不知晓两人到底说了什么,隔着如此近的距离,却知见到两人的嘴唇轻轻蠕动。
不懂唇语的她,自然无法从那嘴型的快速变动中,读出她们交谈的内容,但她能够从安月婵的眼眸深处,看出她的急切与担忧。
“太恐怖了,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我也是,如果我的眼睛没有瞎,那么恐怕就是我还没有睡醒......一个小女孩?谁能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兄弟,你没有看错,就一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哦不,可怕的小女孩。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太可爱了,若是我能有这样一个妹妹......”
“呵呵...那你估计早就被打死了。”
有些嘈杂的议论让司徒邢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那位大人的存在绝不能够让太多人知晓,否则院长定然会怪罪下来。
体内的命力席卷而出,将所有人笼罩在内,有些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司徒邢咳了咳,说道:“这是一位学院中的前辈,修为极为高深,至于其容貌...一些能够易容的法术,学院内都有专门的课程。”
看到许多人恍然的表情,司徒邢严肃地说道:“今日之事,你们不可外传,这位前辈的脾气...有些古怪,若是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她,恐怕...青鸾学院也保不住你们。”
司徒邢说完之后,便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第八层,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意味。
而被祈殊带到第八层的安月婵,此时却浑身开始颤抖,她的身外有着一层命力的保护,所以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压迫,也就说明,这抑制不住的颤抖,并不是来自于外力,而是内心。
读书能够让人的内心变得强大,她读过很多书,内心自然也足够强大。
身为安家的明珠,南方的凤凰,万人敬仰的明月殿下,她的内心,无比强大。
即便她在雾林之中,从牧笙口中得知自己将会死去,她没有哭泣,只是有些委屈。
纵使她背负着整个家族甚至南方的命运,她也始终从容地面对着世间。
她仅有的一次哭泣,或许便是雾林中极为委屈的时候,而那唯一见证过自己的哭泣的人,此时却已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想来他也应该非常想哭,但她甚至已找不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此时在何处,没有了眼睛,自然也就无法哭泣。
那么自己替他哭一哭,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月婵微微颤动着肩膀,泪水从那两抹秋水中缓缓涌出,打湿了面纱。
但她的眼神中没有悲伤,也没有绝望,有的只是认真和决然,她认真地看着祈殊,决然地说道:“我一个人的精血,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