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上响起密集的清脆撞击声,就像数万根针同时落在光滑的禁术表面,连绵不绝。
紧接着,无数极为刺耳的碎裂声响起,仿佛美妙的音乐忽然变得嘈杂起来。
铜剑在接触到虚影之后,并没有僵持,也没有穿透,而是开始破碎。
从剑尖到剑柄,一寸一寸地碎裂,或者说是...消散,无数的剑屑从那交接的地方四溅而开。
撞击在虚影之上的铜剑,犹如扑火的飞蛾,但不同的是,这飞蛾所具备着扑灭烈焰的力量。
在无数铜剑的碎裂声中,夹杂着一些细微的龟裂声,虚影之上逐渐开始产生裂痕,很细,却真实的存在。
躲避在虚影之下的血伞,其狐脸上的苍白之色愈发地明显,甚至那嘴角便有着一丝血迹流出。
而她身后的三根狐尾之上,更是浮现出了一些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以及许些被利器切割的伤口,而这些痕迹与伤口正在不断增加。
但她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绝望的神情,仿佛对于眼前的困境毫无所觉。
轰~~~~~~!
虚影终究无法承受住两股力量的夹击,渐渐消散,令血伞暴露在了烈焰与万千铜剑之下。
然而前一刻还暴怒无比的烈焰与剑意森然的铜剑缺没有落下,而是停在了血伞上空的不到三尺的距离。
甚至那那炽热的火焰以及铜剑上所散发出的剑意,都令血伞身上的毛发卷了起来。
一股奇异的力场骤然将血伞,连同龙息与铜剑包裹在内。
在血伞的身下,一颗散发着生命气息的珠子缓缓悬浮着。
即便是主宰境拥有的域,也无法将龙息与铜剑禁锢在空中,因为祈殊同样拥有着主宰之境,而铜剑,则拥有着破除万境的剑意。
嗡~
一阵无形的波动从那刻珠子上散发出来,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万千铜剑开始震动,剑鸣之声响彻荒地。
滔天烈焰开始翻涌,爆裂之声传遍八方。
“命珠!”
祈殊与牧笙看着那颗珠子,同时在心中暗道。
命珠是一些魔兽或异兽修行到比较高的境界之后,所特有的东西,它蕴藏着狐兽所有的修为、寿命、命力。
祭出命珠,便意味着拼命,不论胜负,都将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血伞垂首,命珠缓缓地上升到了铜剑与龙息的中间。
下一刻,铜剑与烈焰再一次躁动了起来,铜剑之中的剑意再次迸发,而烈焰也变得愈发狂暴。
只有命珠没有移动分毫,如同一盏天灯高高悬挂在血伞的头顶,守护着...用寿命、修为延续着生命。
铜剑虽多,却不是无穷的,烈焰凶猛,却也不是无尽的,但一位修为比你高,实力比你强的存在,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守护生命的时候,便是最令人讨厌的。
牧笙收起了铜镜,而祈殊也收敛了龙息,来到了牧笙的身旁,为他止住了伤势。
原先光芒万丈的命珠此刻却变得微弱了许多,然而依旧散发着强大的气息。
命珠下坠,落入了狐口。
“人类虽然弱小、懦弱、贪婪,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拥有着几分小聪明。”趴在塌陷的荒地中央,狐兽口吐人言,看着牧笙与祈殊说道:“我来到这世间不过四年,还有许多的东西需要学习,很感谢......你们今天为我上了生动的一课。”
说话间,狐兽那庞大的身影再次幻化成了人形。
“数十年的寿命...以及一部分的修为,这代价虽然有些大了,但我认为,很值得。”血伞那清秀的脸上没又狰狞、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人性化的认真。
这些话自然是说给牧笙与祈殊听的,尤其是前者,令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类某些方面的强大之处。
其实她对于形势的判断并没有太大的错误,换做是任何的一位主宰境强者,都几乎会与她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确实做错了一些事,导致我将自己放到了如此危险的境地,甚至险些失去了生存在去的资格。”血伞的声音中没有了妩媚,而是一种可怕的冷静,“好在我还有机会,而你们,恐怕没有机会了。”
血伞看着牧笙手中的铜镜,以及祈殊摇摇欲坠的身影,继续说道:“你们今天不可能活下去,这些挣扎只是徒劳,只是在拖时间。”
牧笙静静看着血伞,心变得越发沉重。
这份沉重,并不是来自眼前的境况,而是血伞之前那番自省的话语。
他的眼界与思维并不仅仅停留在这里,人类虽然弱小,拥有着很多的缺点,但依旧生存着,便是因为拥有着自省与自制力。
灾变令无数的生物觉醒智慧,让他们拥有着思考的能力,但对于大多数的生物而言,拥有思考的能力,并不意味着它们便能够模仿人类,代替人类。
对于欲望的抑制,对于过往错误的反省,对于情势的判断,都是人类能够在这世界生存下去的依凭。
牧笙在记忆中已然也看到过许多生物拥有着非凡的智慧,甚至有一些更甚于人类。
然而这都需要漫长岁月的脱变以及进化方才可能拥有,灵智可以苏醒,知识可以灌输,但真正的智慧,却无法赋予。
就如牧笙所经历的三千世界,看似短短四年,实则经历了无尽的岁月,其中的每一个世界,都给予了牧笙无数的时间去思考,去学习,去理解。
从灾变到如今,不过四年的时间,以牧笙对于这些生物的了解,它们所拥有的兽性依旧没有彻底消除,绝不可能会冷静下来思考这些东西,说出这样的话。
即便它是属于最为聪明的狐族,除非......
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它们快速的脱变,拨动着生物进化轮盘上的指针。
这些想法在两息的时间内便略过了牧笙的脑海,他对于这一次的兽潮,有了更深的了解,而对于是否能守住凤炎城,却出现了一丝不确定。
“拖延时间吗......?”牧笙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看着一动不动的血伞,认真道:“我想...真正在拖延时间的,恐怕是你吧。”
看到血伞微微抖动的眼皮,牧笙地下了头,看向地面的鲜血,继续说道:“从你之前的行为与话语便能够知晓,你并不喜欢说话,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你方才的那些话语看似在述说着什么,实则.....是为你自己拖延着时间。”牧笙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想了想说道:“你并不确定我们是否还拥有着别的手段,但这不是你停下来的理由。真正的原因便是....你舍不得自己的修为的寿命,换之而言,你在等待着一种方式,不可不付出任何的代价,而将我们彻底杀死。”
“那么...”牧笙重新抬起了头,夹杂着许些白眉下的眼眸平静地看着血伞,轻声道:“只有一种可能,我们所要面对的,不止你一个。”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的鞋底渐渐离开浸满了鲜血的黄土,拖着狼狈的身躯,向着血伞靠近。
长发飞扬,无数的白发隐在其中,一股决然的气息将前方的血伞笼罩在内,那抑制住的伤口再次破裂,鲜血流淌而出,洒落一地。
黑云依旧,云层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数十里外的某一处,能够隐约看到一缕光明。
牧笙的话语与行为令血伞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变成了冷漠,她没有后退,也没有再次取出命珠,而是看着牧笙说道:“那你为何不选择...走?”
虽然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这话语似乎从侧面证明了牧笙那番判断的精确性。
然而血伞的话语令牧笙的步伐出现丝毫的停顿,甚至连身后的祈殊也挑了挑眉,向着血伞而去。
“以我们两个如今的状态,从这里回到凤炎城,只怕还未行进到半程,便被你那位还未到来的同伴追上了。”牧笙的话语中透着一丝轻松的意味,但眼神中的决然却变得更加浓郁,“会说出这番话,便意味着你......慌了。”
话音未落,祈殊脚下的地面便塌陷了下去,娇小的身影爆发出了恐怖的威势,数十丈的路,转瞬即逝。
她掠至血伞的身前。
血伞发出一道极度震惊的呼喊,然后便想催动体内的命珠!
祈殊猛然抓住其体内的龙枪,旋转、推动,身后暴掠而来的铜剑穿透了她还能够动弹的左臂,与双腿,将其死死钉在了地面之上。
嗤!
祈殊的那稚嫩的小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双手抓着龙枪,半跪在血伞的身旁,而不远处再次催动铜镜的牧笙颤抖地收起了铜镜,用体内仅剩的命力再次封住身上的血洞,踉跄地向着血伞走来。
“命珠确实强大,可一旦动用了命珠,那边意味着你本体的会变得不堪一击。”牧笙虚弱地笑了笑,至此,他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终究还是低估了你。”血伞被钉在地面之上,眼中的震惊之色还未退去,不论是对方知晓命珠的秘密,还是那果断的行动,都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你只是惜命罢了。”牧笙摇了摇头,望着丝毫没有太多恐惧的血伞,叹息道:“若此有恃无恐,便说明你早已想到了这样的情况。”
“你知道我们不会杀你,因为即便杀了你,我们也不可能回到凤炎城,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用你来换取我们回去的机会。”牧笙来到血伞的身边,有些艰难地盘膝坐在一旁,继续说道:“准确的说,是用你的修为与寿命来换取,你舍不得死,甚至舍不得浪费你命珠内的寿命与修为。除此之外,你对他很有信心,坚信他能够将你从我们手中安全的救出。”
他自然指的是那还未到来的魔兽或异兽。
“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的多。”血伞还不在意牧笙揭穿了她的想法,因为她觉得,这样的做法是最为明智的,“虽说有些丢脸,毕竟来之前我还夸下海口,想来少不了要被那家伙数落一段时间了。”
平淡随意的话语中透露出血伞对于未来者的极大信任,丝毫没有对于此时处境的担心。
“看来,你还没有了解现在的处境呢。”
祈殊轻轻地转动手中的龙枪,平静地说道。
一声闷哼与低吼从血伞的口中传出,一抹惊怒浮现在她的脸上。
“虽然我们不会杀你,也不会废了你,否则便没有了价值,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能够如同大爷一般在我们面前叫嚣。”祈殊稚嫩的小脸上挂着龙族独有的倨傲,一副看不惯你身上插着如此多的枪与剑,还敢这么拽的样子。
血伞感受着体内不停转动的龙枪,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一脸森然地望着祈殊。
“怎么?还不服?”祈殊嗤笑一声,手中的龙枪猛然往下插了半截。
“呃啊!~~~~~~”
血伞包含着愤怒的嘶吼响彻荒地,然后逐渐弱了下来。
看着脸上没有了丝毫愤怒与得意的血伞,祈殊撇了撇小嘴,旋即也盘膝而坐,开始借助那块玉石调息身体。
“牧笙!”
就在此时,姗姗来迟的司缨洛出现在了不远处,呼喊中带着一丝急切的意味。
“嗯?这丫头,看来也不算笨嘛。”祈殊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而牧笙则微微一笑,刚想调侃两句,却陡然转化一声急切的怒吼:“快多!”
司缨洛的反应比牧笙想象中的还要快上一些,当他的话语喊出口时,一条彩绫以将其周身覆盖在其中,还有一面极小的玉盾出现在她的胸口,散发出抗拒的力量。
“倒是有些本事。”一句平淡的话语从四面八方传来,顿时将那坚若精铁的彩绫震散,紧接着,一只手轻轻地印在了那面玉盾之上。
就是这轻轻地一掌,周围的命力便恐怖的绞动起来。
然后,司缨洛向后退去,疾退,一退百余丈,直至最后重重地撞到一块巨石之上。
轰的一声巨响,尘烟大作。
高达十余米的石块直接破碎,碎得很彻底,很干脆,就仿佛是一块豆腐一般。
满地细微的碎屑石沫,司缨洛跪在其间,不停地吐着血。
空虚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悠悠地将手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