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洛河作为城墙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线,隔绝着尸潮与那些已经竭力的战士,每个一里之距便是一座石桥,有些石桥甚至已经被人故意破坏,因为他们已经无力再坚守下去。
对于腐尸而言,没有过不去的路,有桥,那便走过去,没桥,那也走过去,腐尸没有丝毫阻隔地进入到了洛水中,来到了河底。
洛河没有任何的浮力,一切落入河中的东西,不论是人...还是一片树叶,都无法漂浮在河面之上,而是直入河底。
蓦地,一股诡异的气息从洛河之中传来,并且变得愈发浓郁,即便是那些灵魂力并不强的人,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
数百里的长河,数十里的防线,所有站在河边的人都骤然后退了两步,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掠过他们的脖颈之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洛河底下看着他们。
而一些灵魂力极强者,则后退的更加远,仿佛这河水之中将要浮现出洪水猛兽一般。
站在河边的牧笙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带着几分熟悉的味道,河妖,这种只存在于洛河中的生物,自从洛河消失之后,便消失于世间,不曾再次出现过。
如今再次感受到这股妖气,牧笙也忍不住有些感慨,千万年的岁月的确磨灭了很多的东西,但有些东西即便是时间,也很难令其彻底湮灭。
比如,意志与执念。
远古之时的河妖所拥有的实力自然是通天彻地,否则即便有心,也无力拦截所有敢于横渡洛河的修行者。
虽然最终引起了众怒而被屠戮殆尽,但也无法磨灭它们曾经的强大。
越是强大,那么他们所留下的执念与意志便越是恐怖。
河妖没有怨念,也没有恨意,直至死亡之后,它们所有的执念都依旧是统一的,所有的意志都仍旧是那么坚定。
守护洛河!
就是如此简单一股信念支撑着它们不停地战斗。
洛河孕育了它们,所以它们要守护洛河。
或许很多人都无法理解,修行者并未破坏洛河,这些河妖为何要拼死拦截那些横渡洛河的修行者。
但牧笙却可以理解,其实换一种思维,从最为单纯,最为简单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便能够找到答案,即便这个答案令你感到不可置信。
在所有的河妖看来,洛河便是它们的“生母”,孕育了它们的生命,而横渡洛河这种行为,在它们看来便是对于洛河的不敬。
这就仿佛,有人要从你母亲的头上跨过去,你能忍?
虽然这个理论看起来有些扭曲,但在这些河妖心中,这便是道理。
它们不需要被理解,也不会被理解,它们只是坚守着自己心中的那股执念,固执而令人敬畏。
执念之所以称之为执念,便是因为它并不仅仅体现在生前,更多的,是死后。
三魂七魄随着岁月的流逝,若是没有如同黑棺陵墓中的那种黑棺,那么便会消散于世间。
但执念却并不需要黑棺那类能够减缓时间侵蚀的东西,它们的存在,必须依附着一种特殊的“载体”,一旦离开这种载体太远,即便是最为强大的执念,也无法存在太长的时间。
可若一直存在于这种载体之中,那么岁月也无法磨灭它们的意志。
对于河妖所留下的执念来讲,洛河,或者说洛水,便是它们的执念之根本,只要洛水存在,那么它们的执念也能够万古不灭。
嗡嗡嗡。
无形的波动不断从护城河内传来,河妖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郁,这一次,即便是那些站在城墙之上的人们,也感受到了这股陌生的气息。
妖气,这种只存在于远古洛河中的气息,在如今,也只有牧笙能够知晓。
河底飞速前进的腐尸忽然变得缓慢起来,越来越慢,仿佛有无数条手臂在拉扯着他们。
此时还站在河边的人并不多,甚至牧笙左右数里都空无一人,即便是司缨洛也离洛河远远的,万千河妖所散发出的滔天妖气,令她心中也忍不住震动起来。
对此牧笙并没有任何的感觉,依旧老神在在地立于河边。
能够有如此的底气,一个是因为只要不入河,不渡河,那么这些执念只会发出警告而并不会有任何的行动。
还有一点便是,那倒入护城河的药剂之中,牧笙滴入了一滴自己的血液,这便使得牧笙将自身的气息与洛水混合了一起来,如此一来,这些执念就很容易将牧笙的气息与洛河所混淆,毕竟它们只是一股执念,并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噗嗤的声音不断响起,腐尸不断地进入到护城河内,仅仅一小会儿,防线前那数十里长的河内便已下入了近数十万的腐尸,整条护城河的洛水都上涨了一大截,而在这些腐尸中,不乏一些特殊的死尸。
从河边往下望去,护城河依旧清澈,并没有因为腐尸的大量涌入而变得浑浊,能够清晰地看到河底那不断攒动的尸头。
然而随着这滔天的妖气布满洛河,所有进入洛河的腐尸尽数变得呆滞了起来,眼中的凶芒渐渐消散,随之湮灭的,还有它们的意念。
处于尸潮后方的亡灵女王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自然也不知晓洛河的存在,她只感受到数以万计的腐尸不断与她失去了联系,这令她感到万分震惊。
亡灵对于腐尸的控制,是通过执念而形成的,所以不论是雷霆还是神圣之力,甚至佛法之力,都能够对腐尸造成巨大的伤害。
原因便是,雷霆可以摧毁执念,神圣之力可以净化执念,而佛法之力,则能够渡化执念。
然而这一次,她从那些失去联系的腐尸身上,没有感受到这三种力量的存在,难道这世间还有能够克制亡灵的力量?
若是真的存在,那么她所需要忌惮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但她并没下令停止这种自杀性的攻势,因为对她而言,这些腐尸没有任何的价值,除了亡巫与一些她特意召唤出来的死尸,其余的都是随手便可创造的炮灰罢了。
无数的腐尸不断涌入河中,那漫天的妖气弥漫在数十里的防线之前。
或许大多数人都认为是这股妖气在阻挡着腐尸,其实不然,真正令这些腐尸失去意念的,是那存在于洛河之中,没有散发出任何气息的执念。
它们不断地撕扯着腐尸之中所残留的执念,这些临死之人的执念虽然也极为强悍,但比起远古河妖这类凶残的生物,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若是谁拥有着一双阴阳眼,那便能够看到,洛河底下,成千上万体型各异的河妖愤怒地撕扯着那些充满怨气的人类,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虽然腐尸不断地进入洛河,但河妖所留下的执念却如同不知疲倦的屠夫,来者不拒,不停地将一道又一道的执念所撕碎。
不仅仅是河底,那些想要通过石桥的腐尸,也如同失去了“魂魄”一般,倒在了桥上,无数的修行者紧贴着城墙,带着敬畏的目光看向这无法理解的一幕。
这条护城河对于很多人而言只是一条普通的河,甚至比不上凤炎城内一些流光溢彩的小河,在他们的印象之中,这条河流里没有任何的东西。
水草、鱼等等任何东西都不存在,只有一眼望到底的泥沙。
然而此刻,这条护城河却成为了一条天堑,隔绝了那片黑色的海洋,虽然那冲天的妖气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但却没有人感到恐惧,只有敬畏。
牧笙最后看了一眼这条护城河,便转身向后走去,他知道,这条由洛水所成的护城河看似强大,但这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便会重新化为一条普通的河流。
牧笙虽然配置出了能够激发洛水的药剂,但这种药剂也仅仅只能持续一小段时间罢了,毕竟洛水乃是非凡之物,况且这长达数百里的洛水之河,又岂是区区一小瓶药剂便能够完全激发的?
若是完全激发出洛水的特性,令它恢复到远古之时的状态,那么恐怕假以时日,这护城河内甚至会孕育出新的河妖也说不定。
但其中的难度绝非配置一瓶药剂这般简单。
“别看了。”牧笙拍了拍有些呆滞的丁三文,淡然道:“坚持不了多久,下令回城吧。”
“但这城墙上的法阵还需要一些时间。”丁三文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皱着眉说道。
“走吧,坚持到法阵启动的时间自然是足够了。”牧笙挥了挥手说道。
“如此甚好...甚好...”丁三文闻言,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用天络联系了各区域以及城墙之上的负责人。
很快,退回到城墙边上的伤员便开始优先入城,紧接着便是其余的人。
进入凤炎城后牧笙等人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便立刻得到了多人的召唤。
有胡渊将军的,有安魂图、宋坤等人的,甚至还有安月婵的...至于白宗洛等人的召唤,已经排到了很后面。
对此牧笙并不意外,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显得很平静,但他身边的人都很不平静,甚至有些激动。
当然,譬如孙嘉、尤星泽等人虽然激动,却也有着自知之明,他们自然知晓,能够得到如此多大人物的召见,那自然是因为牧笙的缘故。
而章致等人则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幻想着因为自己的出色的战斗表现,而获得了那些大人物的青睐。
“走吧,先去见见胡将军。”牧笙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决定了召见的顺序。
首先,此时他们是一位战士,而胡渊是他们此时最高级别的长官,自然首先要去见见他,顺便汇报一下情况。
至于议员那边,安月婵自然也不用担心,而安魂图与宋坤...若有什么不满,找胡将军便是。
胡渊依旧在那城楼之上,甚至连具体的位置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前来的路上随处都可以看到忙碌的身影。
这座城楼是凤炎城内最好的几处观察点之一,牧笙等人随着胡渊的贴身侍卫走上阶梯,看到胡渊扶着墙,望着那远处尸潮与兽潮的交接处,那里存在着数股令人心悸的气息。
“你们来了。”胡渊转过身来,眼光扫过众人,落在了牧笙与司缨洛的身上,淡然道:“任务完成的不错,这些战后自然会记上你们的功勋,虽然你们不是军人,但这些功勋还是有些用处的。”
当然,前提是没有亡城。这句话胡渊自然是没有说,但众人心中也都清楚。
相比于其他的,其实胡渊对于护城河的兴趣更大,若是利用得当,那么这将会是一条天然的保护屏障,能够很好地成为凤炎城的守护力量。
“这条护城河内的力量恐怕只有坚持一段时间,很快便会失去作用,希望将军尽快做好准备。”虽然知道法阵即将完成,但牧笙仍旧出言提醒道。
不过,他的这句话语中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
胡渊闻言微微额首,赞赏与提点了众人几句之后便挥手让他们离去,如今战事紧急,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这种谈话之上。
若不是牧笙所做之事对于战局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以及护城河的原因,他甚至不会召见这些人。
众人在告别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前往了安魂图所在的地方。
同样是在城墙之上,身旁还站着一位老者,宋家的家主宋坤,两位凤炎城权势滔天之人。
“牧小友,我们又见面了。”见到牧笙等人的到来,安魂图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很自然,让人感到亲切,仿佛他并不知晓牧笙等人刚从胡渊那里过来一般。
“见过两位大人!”
几位少年见状,纷纷躬身行礼,不论是身为大家族族长的身份,还是议员的身份,都是需要他们仰望的存在。
但这并不包括司缨洛以及....牧笙。
“老狐狸...”司缨洛来到此处后便走到一旁,自顾自地嘀咕着,似乎并不想与安魂图有什么交流,她还记着她父亲的嘱咐:尽量避免与安家的那头老狐狸交流。
“大人若是有事的话,直言便可。”对于安魂图,牧笙了解的并不多,但由于安月婵的原因,他至少在之前会议厅内多留意了一点。
“如今战况紧急,虽知你们几人连番战斗下来已是疲惫不堪,但这里有一个任务...确实需要你们去完成。”
牧笙听着安魂图的话,微微眯起了眼,静静地等待着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