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场从未有过的、发生在人形智慧生物与虫类之间的战斗中,一开始,虫子是明显处于下风的。
虫子依靠吞食血肉来获得能量,也依赖这些鲜活的血肉进行堪称飞速的进化和繁衍。这一点,在刚刚的惨剧之中,已经被人们记在了脑子里。
原本就擅长相互配合、训练有素的佣兵和军人们很快做出了反应。他们尽量使用远程攻击,随时注意和虫子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谢天谢地,在一片雪白的冻原上,密切跟踪灰黑色虫子的动向还是很容易的。如果哪个倒霉蛋被虫潮缠住,立刻会有无数个小火球往他身上招呼,以免曾经的同伴身上插满虫卵,成为新生虫子的温床。
被虫子缠住的人们有的主动招呼同伴的火球,接着毅然将刀子送进了自己的心脏;也有的大声求救,乞求曾经的同伴们救救他、不要放弃他。
然而后者往往还是在第一时间被无数火球吞没。
“战场啊……就长这样。”瑟罗非拍了拍有些呆愣的卡尔的肩膀,一个滑步到右前方去给红毛解围了。
只要远离成规模的虫潮,这点儿数量的虫子还算好对付。
一时间,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被消灭了一大半,梅丽连连发出尖利的咆哮。
然而,很快,就有眼尖的佣兵发现,那些长老们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他们释放的法术总是“碰巧”地往白胡或者几个佣兵头子的方向飞。
那边有个佣兵头子险险的偏头,避开一道直直冲着他的喉咙割来的风刃,但他精心保养的胡子免不了牺牲了一大块。他转头怒视,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兜帽的身影与几团虫子周旋着,一点儿没注意这边,仿佛刚刚那凌厉的风刃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魔能溢出。
与此同时,布斯达布尔正在战场中不动声色地穿梭着,慢慢向梅丽的方向靠近。
瑟罗非碰巧注意到了这一幕,她微微愣了一下,也当机立断撇下刚砍了两剑的虫团,左凸右闯的朝那边赶去。
尼古拉斯几乎在同一时间卸掉□□的托盖,换上了一种被称为“珍珠女士”的弹匣,高频率地连续打出一串杀伤力不大,但在爆开时会发出闪光的小型子弹。
原本追着瑟罗非的虫子们很快被吸引过来,与盘旋在尼古拉斯周围的虫子合成一股。尼古拉斯手腕变换角度,干脆利落地将这一大坨虫子引去了希欧和乔的方向。
希欧:“……”
乔:“……”
没几个人能想布斯达布尔长老那样,在把战场走出自家后院的感觉。至少瑟罗非和尼古拉斯还不能。
他们费了大劲儿刚缩短了一半不到的距离,就听见他们的目标处传出一声愤怒的吼叫!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太大的军人。他不顾同伴的拉扯和劝阻,硬是往前跑了几步,一边不敢置信地看着布斯达布尔与梅丽交战的地方。
瑟罗非看见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发出了几乎变调的哽咽。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把他!推了!过去!!!”他嘶哑地咆哮着,一遍一遍甩掉试图把他拉回队伍的同伴们,整张脸被眼泪糊得一团糟,“那是我哥哥啊那是我唯一的兄弟唯一的亲人啊啊啊啊啊!”
“得了吧,我看到了,他刚刚有无数机会可以杀掉那个怪物,”旁边的战圈里,不知道哪个佣兵高声喊了一句,“他只是一直和那怪物周旋着,消耗它的力量,明显是要活捉的。估计还想着让它吃脑子吧。”
“啊啊啊啊啊混账!”那刚刚失去唯一亲人的军人红着眼,愤怒的力量让他以一己之力挣脱了五六个同伴的禁锢,举着武器凶猛地朝布斯达布尔冲过去:“你根本不是什么长老!你是疯子!是恶魔!”
“你和那个操控虫子吃人的怪物,根本没什么不同!!!”
瑟罗非冲刺的脚步停了停,下意识地把眼睛挪开了一瞬。
果然,随着一声短促的、几乎完全淹没在战场各种杂音中的闷哼,瑟罗非看回去的时候,只有一具整个胸膛凹陷变了形的尸体了。
虫潮闻到了血腥味儿,很快从四周奔涌而来。
原先努力拉住他的其他军人反应迅速地往自己同伴的尸体上丢着火球,不会魔法的军人则大声警告别人不要靠近那个区域。一切简直称得上井然有序,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只有他们变得稍微频繁的眼神交流,不住吞咽的喉咙,和不自觉远离布斯达布尔长老的脚步能稍微泄露一些他们的心情。
梅丽不是布斯达布尔的对手。说白了,梅丽凭借的也就只是她操控虫子的力量罢了,她本身,依旧是那个没有任何斗技能力、魔法天赋平平、除了最基本的疾愈术什么都不会的女人。
“……母虫。”尼古拉斯执着地纠正道。
说来,似乎从一开始,尼古拉斯对梅丽的敌意就一直十分惊人?
瑟罗非表示妥协地抬了抬手――随便什么都好,现在让这些该死的虫子和闹哄哄的佣兵都离远点儿,她要靠近看看梅丽和那个布斯达布尔究竟在玩什么名堂,她能不能从中得到一些关于人族圣物的线索……
就像那个佣兵说的,布斯达布尔根本没有将梅丽置于死地的意思。根据伊莉莎在王都研究院那段可怕的回忆,似乎长老院从人族圣物中提取力量的实验进行得不太顺利,绝大多数实验体都因为能量过溢而爆成了一团肉糊。如果梅丽是唯一成功的实验题,那么她对于长老院的价值就可想而知。
即便在如今这样不利的形势下,布斯达布尔依旧没有放弃回收梅丽的打算,甚至不惜顶着众怒这么做――除了长老院长期盘桓于大陆权力巅峰,多少习惯了这种说什么是什么的超然姿态之外,也证明了长老院对梅丽――或者说,对梅丽的能力――的渴求。
再联想到那些关于吞吃脑子的对话,以及那个明显不太对劲的塞拜城主……瑟罗非眼色一沉,再一次加快了脚步。
而就在瑟罗非刚刚靠近布斯达布尔与梅丽的战圈时,布斯达布尔竟然主动开口说话了。
他同样放大了声音,将那点儿无奈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我一向明白神赐予我们智慧,也赐予了我们一颗复杂而容易动摇的心脏。但我真的没有料到你们竟然如此轻信,区区几句挑拨,就能分裂我们紧握的拳头,就能泯灭你们对神赐乐园的向往?破除壁障的计划不是我的计划,而是自元素洪流之后,无数前人共同构建、推进、为之奉献一生的计划!而这计划的关键,就在这个女――梅丽身上。”
“通往未知的征途一定会出现牺牲。”布斯达布尔一边将梅丽逼到了壁障脚下,一边沉着地说,“我们不是万能的神祗,只是几个普通的、上了年纪的人类罢了……我们也会犯错,也会出现疏漏。在对于梅丽的管制上,我们一定会更加注意――”
“哦拜托来说点儿有用的!”
这是乔的声音,不知道那红毛拜托了哪个帮忙,也把自己的声音放大了:“神誓!发个神誓来听听啊,神!誓!”
纷乱的战场上,瑟罗非隐约听到了一句气急败坏的咒骂,像是“见鬼的讨债精”,“家族的污点”之类的。
乔的提议得到了大部分佣兵,以及一些军人的响应。那声势越来越大,甚至随着虫子被一*的清理掉,大家开始有闲心整齐划一地喊起了口号。
长老院自班德里克家族让权以来牢牢操控着整片陆地,近百年做事越来越霸道无理,地位却没有明显的动摇,这一切的依仗无非就是民心。
――说白了,就是消耗着从前那些真正兢兢业业、无私无畏、为这片陆地奉献了一生的伟大长老们留下的福祉。
无论他们做什么,说什么,人们都下意识地信任、跟随。
如果长老院要通缉一个九岁的小姑娘,那么小姑娘一定是当真做了什么值得被通缉的坏事儿;如果长老院要将一个懵懂的男孩儿封进能源柱里,那么也一定是有无比正当的理由的。
他们制裁海盗,肯定是因为海盗烧杀抢虐无恶不作;他们把妖精赶尽杀绝,也肯定是因为妖精凶残愚昧,试图以私心阻拦其余种族奔向神指引的、更光明的未来!
但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类、精灵、海民,不可能各个都是傻子。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
几阵季风吹过,它就会生根,发芽,使那块坚硬且腐朽的土地布满皲痕,然后分崩离析!
瑟罗非倒是想看看,当长老院失去民心这块最坚实的护盾之后,他们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
瑟罗非能想到的关节,布斯达布尔不会想不到。
此刻,只听布斯达布尔叹息了一声,甩出卷轴将梅丽暂时困在一副光牢中不能动弹。他一边牢牢抓着那条由元素凝成的引线,一边沉声说:“大家都明白,元素洪流是神祗对我们的考验,壁障那端则是神赐予我们的最后乐园。经过无数前人以及我们自身的不懈努力,今天我们终于站在了这里,即将成为第一批踏入乐园的勇士,然而――”
他阴冷的目光扫过精灵、魔法公会的法师、以及跳上冻原试图救出塞拜城主的努斑会长他们。
“你们都有各自的心思,时不时就要惦记一下口袋里的利益……这些放在平时,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事攸关全族福祉,我绝对不允许你们再私下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我原以为那些残暴狡猾的妖精们的覆灭会让你们稍微收敛一点儿,从此以大局为重,可是――”
布斯达布尔冷笑一声,道:
“全体军人,听我号令。”
“神所指引的未来就在前方,那块未被开垦的土地,那些宝贵的资源和数不尽的金钱都是属于你们的,我忠诚的勇士!杀死那些别有用心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