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
清晨,鸟钻石镇在海鸥的翅膀拍击声中渐渐苏醒。
寻常居民有的正在往面包上涂抹厚厚的过奖,有的才刚刚从被窝中爬起来。而此时,几块小贩们惯常聚集的早市已经足够热闹了。
瑟罗非带着一群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的家伙走在鸟钻石镇最繁华的临海集市上。她手里拿着一张因为涂改过多、已经被羽毛笔尖戳得破破烂烂的羊皮纸:“嗯,下一个要买的是大鳃鱼,数量是……不对,我把它划掉了,不不不也不对,我记得我一定又在哪儿把它添上了,因为它是做蘑菇鱼块汤的好材料……你们谁来帮我找找?”
托托反应很快地指着一个角落问:“好像在这里。”
瑟罗非定睛一看:“不不,这是‘犬鱼’,不是‘大鳃鱼’。”
蝎子皱着眉贴近了看,瑟罗非这才发现女王大人其实有些近视:“大鳃鱼……大鳃鱼……罗尔,说实话,大鳃鱼写的字比你好看多了。”
汉克斯公正地指出:“大鳃鱼不会拿笔,也不会写字。而且我觉得罗尔的字写得还挺不错的。”
瑟罗非很感动,认为这样善良、温柔的人才是自己要找的合作伙伴:“汉克斯,你也来帮我找找。”
汉克斯羞涩地挠挠头:“其,其实我不认字呀。”
瑟罗非:“……”
托托踮着脚尖找了一圈无果。他有些忧虑地望了望海堤上蹲着的一个胡子团儿:“我们或许要加快速度了,罗尔,我看赤铜前辈已经抽了三十八根烟了。”
希欧全程一直表现得有些烦躁――因为这个乱糟糟、闹哄哄的集市上实在有太多不对称的东西了。关于大鳃鱼的讨论顺利地将他的情绪逼到了临界点,大副先生以弓箭手特有的敏捷一把将那卷该死的羊皮纸抢了过来,揉吧揉吧丢进了……路过的一只黄毛狗的嘴里。
狗:“……”
大副的眼神儿太过可怕,无辜的黄毛狗汪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就灰溜溜地叼着羊皮卷走了。
瑟罗非:“……”
大副顽强地无视了女剑士谴责的目光――哦还附带了船长的,这两个人从认亲之后就彻底一个鼻孔出气儿了――非常霸气地一挥手:“跟我来。”
希欧熟门熟路地拐了几个弯,把众人带到了码头边最大的一个圆顶房子前。
这房子是用最好的石料砌成的,屋檐上面用很细致的手法凿出了一排猛兽的雕像,猛兽的利爪、牙齿、眼睛等地方都是金灿灿的。
瑟罗非认得这里。这里是鸟钻石镇最大的打手市场。
是的,打手。顾客出钱,他们出人。在鸟钻石镇的范围内指谁打谁,不打残不收钱。
因为鸟钻石镇民风实在彪悍,和海盗的牵扯实在太深,总会有那么些人仗着自己拳头大就连最后一点儿人性都不要了。碰上这种人,难道就要任命挨打吗?不,你还可以去打手市场,出一桶啤酒、几磅烤肉的价格,让别人来帮你报仇。
打手市场自个儿圈养了一批壮汉,宣称与任何势力都没有瓜葛,绝对中立,没有不敢打的。
打手的薪水福利都很高。瑟罗非曾经来过这儿应聘,结果被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表示只收有证的,初级证不行,得有高级证。
她心里顿觉不妙,连忙一把拉住希欧,好声好气地劝他:“我们要买什么东西给钱就是了,那些小贩也不容易,你不要找人打他们。”
希欧居高临下地、用怜悯的眼神儿盯了盯她的脑门儿,用另外那只没被绑架的手指了指汉克斯:“你,去踢门。”
忠诚的汉克斯二话没说就上前对那雪白的大门踹了一脚。
里头安静了一下,很快传来愤怒的叫骂声。一个剃了光头、身形瘦长、耳朵上叮叮当当穿了一大堆东西的少年出来开了门:“哪个吃鱼眼长大的敢――”
“希欧!”光头少年把眼睛瞪成了耳环的样子,“哎呦我的灵感女神啊我看见了希欧!”
“什么什么什么?”房子里很快又传出一个人的惊呼。随着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很快有一个……大只一点的光头跑了出来,这个光头的耳朵是完整的,他的金环银环都穿在鼻子和嘴唇上。他一见希欧,特别娇羞地用双手捧了捧脸:“哦我的灵感女神啊我看见了希欧!”
“值得庆幸,至少你们还没瞎。”希欧凉凉地道,一点儿都没有什么老友久别重逢的喜悦,“今天有大事儿?你们两个居然都在。废话不多说,你给我弄些食材,分成两份……要分得对称一些。一份直接送来,一份做成大概够十人吃的餐点,前菜餐酒甜点什么的都别忘了,送到湿水母酒吧。哦,怎么贵怎么来。”
阶级敌人。彻头彻尾的阶级敌人。穷困潦倒的女剑士在内心燃起了熊熊火焰。
面对希欧毫不客气的要求,光头竟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他挥挥手让后头凑上来看热闹的打手们回去各干各的,跟希欧确认了一下地点,就打发他弟弟,那个穿耳环的小光头去弄食材了。
于是希欧开始和南十字号的众人介绍光头:“这是裘可菲兹拉尔夫――”
汉克斯:糟糕了名字太有文化根本记不住。
“你们可以叫他裘可。”
汉克斯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我以前的商业伙伴。”
瑟罗非:……越来越在意你以前到底是从的什么商了!
“刚才那个是他弟弟,诺诺,他正和他弟弟一起经营家业,就是这里最大的打手团。”
蝎子:弟弟的名字倒是短。
“他们兄弟的梦想是成为吟游诗人,目前正在为了实现梦想而储存积蓄。”
瑟罗非:画风根本不对啊我觉得你的职业道路必将充满坎坷。
“他们是精灵,有关于精灵族特产的需求以后都可以来找他们。”
“……”瑟罗非敏锐地指出:“他们的耳朵都是圆的。”
“我认识一个神奇的船医。”裘可对瑟罗非眨眨眼,“无痛,迅速,无疤,第二天就可以照常上班。需要介绍么?”
“……谢谢但是不用了。”瑟罗非干巴巴地说。
赤铜:我错了,我不该嫌弃之前不会喷火的托托。
尼古拉斯:这个人为什么一直对着罗尔眨眼?找个希欧不在的时候和他打一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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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欧和裘可在轻松的气氛中叙着旧。
“……最近鸟钻石镇的佣兵突然多了不少。我还看见了几个百人团的小头头。”裘可说,“长老院用那见鬼的混乱之界做钩,提了个什么‘只有金章佣兵团才能参加探索计划’的套件,那些佣兵就一个个急吼吼的咬上了。我听一个佣兵说,现在内陆那些高分任务全被接了个干净,他们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来海边碰碰运气。”
“他们现在还睡着,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嘿嘿,”裘可笑着指了指汉克斯头上的两脚帽,“像你们这样的,最近比带着丰厚家产准备结婚的大姑娘还受欢迎。”
裘可的话很快就被应验了。一行人告别了光头兄弟俩往镇中走去,才拐了个弯呢,就见一个明显是佣兵打扮的家伙亮眼放光地冲上来,一把抱住汉克斯半个身子:“这位兄弟,你是海盗吧?你看起来勇猛极了你要不要做我的人?”
淳朴的高个儿青年涨红了脸,嘟哝了一句“没胸没屁股不要”就要把人往地上摔了开揍,结果那人以一个异常熟练的姿势死死抱住汉克斯的腰:“你误会了,壮士你误会了,我是说要不要加入我的佣兵团!我给你最高分配权!”
“不加。”
那人明显有些失望,但依旧不肯放弃:“那你有没有准备出售你的船?我高价买!你可以和你们船长提一提,我的价钱他绝对会心动――”
汉克斯瞟了一眼尼古拉斯的黑脸:“不会的。”
那人这么一纠缠,路上不少招募海盗、想要购买海船的佣兵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吹嘘着自己的佣兵团多么多么好,提供的待遇多么多么高,最后竟然还莫名其妙地就一艘根本不存在的船相互抬起价来。
其中有几个家伙的态度还特别嚣张,嘴里承诺着各种好处,可语气、神态上明明白白就写着被我看上是你们这些粗鄙海盗的荣幸还不快点儿哭着跪下说好!
最后还是身经百战的鸟钻石镇卫兵们在尼古拉斯拔枪的同时赶了过来。瑟罗非见到卫兵来了,不想把事儿闹大,就赶忙一转手腕把尼古拉斯的枪推了回去。
她的手挨着他的手,隔着一层亚麻布料贴着他修长结实的大腿,所以能特别分明地感觉到对方的小动作。尼古拉斯手臂、腿部的肌肉明显绷了一下,瑟罗非以为他还要拔枪,迅速在人大腿上捏了一把,低声道:“别动。”
尼古拉斯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偏过头不看她。
好歹是没再动了。
瑟罗非松了口气,迎上她看着眼熟的几个卫兵,和希欧一起客气地将事情解释了一通,才总算从这场闹剧中脱身。
经过这件事儿,海盗们都明白了现在不是什么逛街的好时机。在大家惨无人道的逼迫下,汉克斯沮丧地扔掉了他最爱的那顶两角帽,众人各自检查了下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不妥当的穿着后,就一伙儿浩浩荡荡地提前往瑟罗非家走去。
白天的湿水母酒吧总是显得杂乱而萧条。瑟罗非想到把这里的一阶一墙都当做丈夫的蛋蛋来看待的希金斯太太,一路上和众海盗反复叮嘱了一遍又一遍,恳求他们务必将公共场合的每一只木屑都保存完好,再三恳求托托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别哭。
汉克斯被瑟罗非闹得十分紧张,他颠三倒四地说了三遍后悔自己没有跟一个老魔术师学习漂浮术的事儿,几乎是踮着脚尖走完了那几乎要把他卡住的窄小楼道。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楼梯正对着的那扇贴着小安娜涂鸦的木门却始终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打开的迹象。
没有起毛的大流苏披肩,希金斯太太枯槁的金发,没有小安娜清亮的笑声。
瑟罗非将众人赶到二楼的走廊上去,自己去敲了敲希金斯太太的房门。
没有动静。
她等了一会儿,又敲了敲,还是没能如愿看见那个穿着蓬蓬裙,总是被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小天使。
看来是真的不在家了。希金斯太太带着小安娜出门倒是挺罕见的,她们会去哪里呢?
瑟罗非不由自主皱了眉,有些担忧地问希欧:“阿伦伯伯、阿伦阿姨什么时候到?”
希欧掏出怀表看了看,很肯定地给出了一个答案:“两小时后。恰好能赶上午餐。”
希欧胸有成竹的样子将瑟罗非心中莫名的不安驱散了些。她点点头,从众人身边穿过来到那一扇红木铜柄的小门前。
这次出海,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响了家门。
“叩,叩,叩。”
正在低声聊着什么的希欧和蝎子也停下了交谈,走廊上一时间竟然安静得让人有些心悸。
瑟罗非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从没觉得哪一刻的等待这么漫长过。
突然,在木门的另一侧,传出了一声微弱的、锁扣被打开的轻响。
下一瞬,棕红色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今天,玛格丽塔戴着青蓝底色衬着小雏菊的头巾,有一卷淡金色的头发软软地卷在她的脸侧。她睁着她毫无焦距的、灰蓝色的眼睛四处张望,脸上明显带了些茫然:“是谁呀?”
瑟罗非现在觉得自己全身都暖融融的。她很自然地抬手给玛格丽塔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掉的小头巾:“妈,我回来啦。”
玛格丽塔做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回来就回来,你敲什么门呢?以前不都是直接掰了锁冲进来的么……老实和妈妈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儿啦?”
瑟罗非瞠目结舌。
玛格丽塔突然一滞,口气难得严肃了起来:“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男人回来?”
玛格丽塔看不见,这些年下来,她已经很习惯在和女儿说话的时候握着她的手或是靠着她的肩膀,以此来接收对方传递的情绪。这次也一样,她说着就抬起手来想要够着瑟罗非,结果动作大了些,直接够到了站在一边的船长的胸前。
“……果然带了男人回来!”玛格丽塔惊呼!
瑟罗非:“……”
包着小雏菊头巾的妈妈欢快而欣慰地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哦罗尔,你终于长大了……妈妈可以稍微放心些了呢。那个,罗尔的小男朋友?别紧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尼古拉斯。”黑发的船长硬邦邦地回答。
“哎呀真是个好名字呢。来,快进来,尝尝罗尔最爱吃的椰子小饼干?”玛格丽塔笑得开心极了,一把拉过快要僵成鱼干的船长走了进去。
在“小男朋友长得真高呢”,“平常罗尔有没有欺负你呀”,和“你们有没有准备多要几个孩子”这样越来越不对的背景声中,在海盗们内涵丰富的各色目光中,女剑士张了几次嘴,又都一个字儿没说的闭上了。
谁来告诉她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