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秩序被彻底打破,龙的翅膀再一次划过陆地上方的天空。各方势力不断整合,重组,无数野心勃勃的家伙摩拳擦掌……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天性贪婪的海盗们。
在公爵号销声匿迹后,南十字号彻底占据海上第一把交椅。只比拳头不管其他的甲板生物们还是很把南十字号当回事儿的,几乎每天都要有一波海盗找上门来,表示兄弟啊咱们看上了一个郡/一块山堡/一个贵族家的大姑娘养的短毛猫,一起去抢一发好吗!
南十字号表示不好。
他们成天围在两张病床前忙忙碌碌,励志把自己的组织转型成南十字医疗康复研究院。
促成这一和平转变的两个家伙丝毫不能感觉到海盗们泣血的心声,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但俗话怎么说来着,灵魂和身体,总要有一个在旅行……?
瑟罗非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手臂——结实,清晰,肤色健康,一点儿不像传说中忽悠忽悠、半透明的灵魂态。
一切似乎都很正确,只除了——
“原来我曾经这么瘦过么,”她嘟哝着,将手掌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握了握,“跟被踢出棚子的鸡崽似的。”
她回到了九岁的模样。穿着玛蒙城小流浪汉的衣服。
她处于一片广袤的水域之中。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源温和地照亮了整个水域,不时有大大小小的气泡自下而上地漂浮。
就是没有第二个活物。
身处这样诡谲的环境中,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女剑士也不由有些烦躁。
战斗结束了吗?是不是所有的虫子都被杀死了?她的同伴们怎么样了?千疮百孔的鸟钻石镇呢?狡猾的长老们呢?
心怀天下的女剑士怎么能在这里安心泡澡!
然而大剑不在身边,莫名回到了九岁的女剑士又完全使不出任何力量。她只能憋下一口恶气,认准一个方向迈着小短腿狂奔。
好在,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
不久前,她在一片空茫的水域中看见了一个小黑点。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那个黑点就是她摆脱这一片该死的水的关键。
于是她卯足了劲儿往那个黑点奔去。
距离越来越近。很快,瑟罗非能够很明确地辨认出,那是个人影。
会不会是尼古拉斯?或许是管家。说不准,公爵号的小骷髅船长、精灵族的玛柯兰纳、橘滋里的大贤者也都有可能。
然而,离得近了,她又把上述这些名字一个个划掉。
这背影看起来是个姑娘。
瑟罗非脚步不停,眉头却皱了起来。
如果那是蝎子,当然皆大欢喜;可如果是梅丽……
不不不,梅丽也比这片看不到头的水来得可亲可爱。
自认为做好了最好准备的女剑士勇往直前,距离越来越近,前方的背影越来越清晰——
“嘶。”
瑟罗非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猛地顿住脚步。
在这个位置,她能够清晰地看到前方那人微微卷曲的长发。棕的。
她把亲朋好友们挨个儿数了一遍,确实没有哪个长着这么一头棕色的大卷毛,只除了……
在瑟罗非惊愕的目光下,不远处那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
“嗨。”那人抬手挥了挥,“初次见面……但似乎没有自我介绍的必要了?”
顶着九岁躯壳的女剑士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那熟悉的蜜色皮肤,熟悉的眼睛,鼻子,甚至嘴角的弧度,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没谁拥有这么一头光泽度很不错的棕色长卷发。
只除了,她自己。
——————————
“所以,你是另一段时间线上的我。”瑟罗非抱着手臂,又是皱眉又是抿嘴。这类深沉严肃的表情出现在一个九岁小破孩儿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一大一小两个瑟罗非花了最短的时间,完美地完成了从剑拔弩张到心平气和的过度。
——毕竟她们中间隔着一堵能够毫无障碍传递声音,却无法逾越的屏障。你过不来,我过不去,想打架都打不成。
与其隔着一层透明屏障,龇牙咧嘴地犯蠢,还不如坐下来好好说话。
“很有意思的故事。”
“逻辑,性格设定,和细节还原都毫无破绽。”九岁的瑟罗非晃着她鸡仔一样的腿,若有所思地说,“一个阴沉、瘦弱的小哑巴独自上路,得碰上多少恶心事儿……我甚至都不能想象他是怎么活着走出玛蒙城的。”
“费了半条命追过来的管家一开始肯定也被欺负了。等他紧赶慢赶,终于见到了受尽委屈的尼克小可怜儿——”
瑟罗非摇摇头:“他们当然不会对这个世界有什么善意。”
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丝毫不讲人情味儿的血腥的利用,也都是理所当然
……原本也就不存在什么人情。
在对面那个瑟罗非描述的故事中,南十字号并不是什么让海盗们特别向往的地方。在管家指定的严苛的等级制度和残酷的刑罚下,南十字号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只崇尚力量与血腥的世界。它依旧被海盗们敬畏着,但仅仅是依凭它强大得近乎妖异的实力——其余的,它同别的海盗船没有什么不同。
尼古拉斯没可能叮的一下就和瑟罗非看对眼,但以管家的能力,完全可以叮的一下就让瑟罗非服下破坏力量平衡的药剂。
当尼古拉斯终于把这个没拿到执照的剑士看成一个心爱的姑娘,而不是什么力量的容器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所以,你被尼古拉斯和管家联手设计得惨兮兮,最后和壁障化在了一起。”瑟罗非想象了一下那种感觉,有些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哦,真够吓人的。”
她抬起头,看向另一边,完全是成|人身高的“另一个自己”,问:“女主角暴毙,这个糟糕的故事就应该结束了。那么,我,又是为什么会存在呢?”
成年形态的瑟罗非摊摊手:“我怎么知道?不过这么稀奇的事情,十有八|九得和神力联系在一起……话说回来,既然知道了过去的真相,你打算怎么做?还要当那个老怪物的乖学生、还要做尼古拉斯那个混账的妻子吗?”
九岁的瑟罗非愣了一下。她抬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近在咫尺,却又压根触碰不到的“另一个自己”。
她对这具身体熟悉极了。笔直瘦长的脚踝,结实的带着零星泛白疤痕的手臂,指腹上被剑柄磨出的茧,还有左耳边上那一缕特别顽固的头发。
“呵。”
九岁小孩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讽笑,这让她的面孔显得有些诡异。
“你这个问题问得可有点儿蠢——如果我们真的源于一个灵魂,你当然就应该明白,对于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还复制了自己身体的家伙,瑟罗非可不会有太多的信任。”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甲,“老怪物的乖学生,混账的好妻子?你得先花大力气让我相信这确实是‘过去的真相’……”
“况且,我和尼古拉斯还没结婚呢。”
在瑟罗非的设想中,眼前这个家伙费了大力气折腾出这么一个鬼地方,又处心积虑地编了这么一个挑不出刺儿的故事,背后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说不定一言不合还要打起来。面前这块看不见的隔板看起来很扎实,可是……谁知道呢。
果然,毫无预兆地,迎面就是一阵不合理的狂风,将她那身小流浪汉的空荡衣服和有些枯槁的头发狠狠地吹了起来!
在她震惊的注视下,对面那个“瑟罗非”对她咧嘴笑了笑,连眼睛都弯了起来。
……她竟然能在其中清晰地看出“赞赏”的意味。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面那个家伙的指尖,发梢和脸颊发出了莹莹的蓝光,然后哗的一下,散成了无数光点。
瑟罗非惊讶的长大了嘴。
下一刻,那些漂浮着的大小光点又在一个短暂的停滞之后猛地向某个中心聚集起来!
狂风骤起又骤停。
尼古拉斯在光团中似乎是很不适应地睁开眼,脸上是茫然而警惕的表情。
同时,那阵诡异的风像是裹满了什么高浓度的雾化的催生剂,当那些微微卷曲的棕色长发落回肩膀时,瑟罗非已经回到了成年时的体型。
瑟罗非内心的惊讶已经突破了极限。然而她的下颌骨突破不了极限。
她看看自己,再看看对面的尼古拉斯,又老实把嘴巴闭上了。
——————————
船长和他的女剑士隔着一道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屏障,肩膀靠着肩膀分享着自己被扯到这个古怪空间的经历。
女剑士的故事跟简单:“……遇到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我没信,然后她就消失了,然后你就来了。”
丝毫没有体会到自己的讲述多么缺乏诚意,女剑士很快把话题转移到了黑发船长的身上:“你呢?你有没有碰到‘另一个尼古拉斯’?”
“没有。”他停顿了一下,不闪不避地看着瑟罗非的眼睛:“我……大概是去了梵特伦一趟。”
“梵特伦……混乱之界?!”
瑟罗非不由得将眼神儿转开了一点,问:“你的家乡啊。那里,嗯,美吗?”
“……很美。美极了。”
哪怕移开了视线,她也能轻易想象出说着这句话的尼古拉斯该是多么的温柔。
尼古拉斯像是丝毫没察觉到瑟罗非的异样,接着说道:“没有人能看见我。我一直飘在低空,去过梵特伦最繁华的城邦,最荒凉的海地……”
“以及我母亲的庄园和猎场。”
管家没少和他讲述关于梵特伦的一切,而这讲述的重点,又往往落在他家族的属地上。
他真的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姜黄色小花,六瓣,矮矮的。在梵特伦,人们喜欢将它们扎成圆形的花束,送给远行归来的旅人,以表达自己的思念与欣喜。
管家说这些六瓣花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城堡后方,向阳坡上的大半领地。他也曾经想象过那样的画面,可真实远比想象更美。
当他随着山间的雨气,在起伏的花瓣上方缓缓飘过时,他觉得自己那一身在海风中被锤炼得坚硬的关节都渐渐软化了下来。
这真是一种惬意的体验。
更别说,当他见到那座被管家反复提起每一个细节的、属于他的母亲的城堡……
而就在这种时候,他听到了一个说不好怎么形容的声音。
“‘如果愿意留下,你就可以留下。’”
瑟罗非猛地抬头!
可还没等她看清楚他深黑色的眼睛,就又听他说:“我说不,如果你真的是能够实现一些什么的存在,那就让我回去吧。”
“为什么?”瑟罗非下意识地问。
为什么?
当时,那个声音也这么问了。
这里才是你认可的家乡啊——祂说。
海盗船长的额头抵着那层看不见的屏障,肩背的肌群舒张,深色皮肤下起伏的纹理让他显得比平时更有侵略性。
“我问祂,你认识一个棕色长卷发,蜜色皮肤,大剑用得特别漂亮的海盗姑娘吗?我喜欢她,她会一种神奇的魔法,能让我安心,平静,并且对未来有所期待。”
瑟罗非愣愣地看着尼古拉斯。
黑发的船长微微勾着嘴角,眼睛温柔得像是初春夜晚的溪流。
“她在哪里,家在哪里。”
噢。
我真想吻他,瑟罗非想,然后骑在他结实的腰上干点儿什么。
这该死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