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任守忠流泪不止,张茂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任都知,如今太后与官家不在此地,你哭也没有人看,收一收吧。”
眼看被揭破了心思,任守忠缓缓直起身来,对张茂则言道:“好啊,原来你等了几十年就是等这一日。”
“当初福康公主之事,你便怀杀我之心了?如今是你一手安排了此事,你终于如愿了。”
张茂则道:“我是深受福康公主大恩不假,但任都知误会了,此事非我所谋。”
“那是何人所谋?”任守忠尖声问道。
张茂则没有言语,而是道:“如今说此无益也。任都知你我总算有些交情,让我送送你吧。”
任守忠嗤笑一声道:“咱家以往这般待你,你还肯送老夫,这份度量难怪这个位置轮到你来坐。”
张茂则道:“都知哪里话,你两度出京,不都回来了么?论才干,咱们宫里每一个内宦及得上你,日后你回宫了,我还要多多仰仗你呢。。”
任守忠冷笑道:“你是说这是咱家第三次被逐出宫么?三上三下?咱家这把年纪还能有这一日么?”
说到这里任守忠蹒跚地走出皇城。临别时任守忠跪下磕了头,呜咽道:“先帝太后,老臣先走了。”
任守忠一步一回头,几名跟随他多年的内宦都是忍不住流泪。
抵至政事堂时,面对王陟臣, 王囧等官员们的注目。任守忠冷笑一声,自顾道:“不过是一般竖子罢了。”
任守忠说得也是, 这些官员都是年轻官员。他们没见过任守忠当年得势的时候, 欺凌内外的样子, 故而对他都不畏惧。
故而任守忠也没想到自己蛮横了一辈子,最后却败在这些年轻官员手上。
任守忠走入政事堂。
韩琦坐在堂中, 堂吏将空敕头交给任守忠。任守忠大笑道:“咱家还道如何,没有官家的御批,不过是空敕头而已。”
“韩相公, 此事咱家恕难从命!”
韩琦道:“已有四位中书的押字足矣,之所以不请陛下朱批,还用仆多说么?”
“官家亲政之初,不忍驱逐老臣, 但尔不可持官家之仁,而不奉命啊。”
任守忠道:“韩相公,官家登基咱家是有襄助之功的”
“如何襄助?官家为皇子时要你去宣诏,你却避不肯行。官家即位, 你却交构两宫。”
说到之类, 韩琦拿出司马光与吕诲的奏疏便历数任守忠罪名。
韩琦数完任守忠大罪,但任守忠皆是有辞辩解。。
韩琦不论任守忠如何说, 最后道了一句道:“汝罪当死, 但念在侍奉先帝有功, 贬去蕲州安置。即日差使臣押行,以平舆论之滔滔。”
任守忠知今日无幸道:“还请韩公念在旧日情谊, 少缓我则个, 容我收拾些旧衣物好上路。”
韩琦摇头道:“太迟,任守忠即刻出宫!”
说完一名武将入内。
韩琦点了任守忠道:“立即押此犯臣前往蕲州看押。”
武将闻言立即攥住了任守忠的手臂道:“任团练请吧!”
任守忠惨笑道:“韩相公是怕迟则生变啊, 好好!咱家这就上路,否则今晚不知多少人不能安枕!”
说完任守忠即被押出了政事堂。
一头白发的任守忠仰望皇城上空,苦笑之余摇了摇头。
闻得任守忠贬至蕲州安置的消息, 众官员们无不拍手相庆, 称是官家登基后行得第一件快意之事。
以往遭任守忠欺凌的官员亦无不吐气扬眉。
当押着任守忠离开京师时,士民放了爆竹相庆。
章越心头如释重负, 去京师前目送任守忠离去之状, 也算是送别了自己进入政坛后的第一位对手。
就在除去任守忠的第二日, 这时审官院也给章越磨勘给出了结果。
章越至审官院交送了应格之解由, 批书印纸,家状,以及未经磨勘所授的告敕宣札等等。
章越在审官院的举主一栏中,填有欧阳修,吴充,陈襄三人。举主必须是见任官员,致仕或病逝都不作数。
举主在官员磨勘,升迁和任用时都是很重要的。
首先举主与被举之人有连坐的关联,若被举人犯罪,举主遭连坐只是减同罪一等, 故而举主举人必须慎重。
历史上王安石就是吕惠卿的举主,结果
当然章越如今也有举主资格,不少品德低下的官员直接将手中的举状公然拿去兜售但章越只举了王韶一人。
最后审官院审看了章越各方材料, 最后给了出了一个优异的评定。
章越之本官从著作佐郎升迁至太常丞。
著作佐郎为京官三十七阶, 但太常丞为三十六阶,别看这一阶之差。章越可谓从京官跨入了朝官。朝官就是升朝官,常参官, 也就说你是可以进宫见皇帝的。
其实官位高低就是如同房地产一般。
距皇帝越近的位置越值钱。
京朝官肯定尊于外官。
京朝官又分为能不能进入皇宫的朝官与京官。
朝官中又分待制和非待制。待制就是皇帝的侍从官,可以排班入殿与皇帝议事。非待制的朝官大多时候就是在皇宫外面磕個头便是。
待制官中又分两制官与非两制官。
两制官除了起草奏疏,还可以给官家上劄子,等于说可以与官家说悄悄话那等。章越终于迁至了秘书丞,这升官速度远远领先于他的同年们。
扳倒了任守忠除去心腹大患,又兼本官升迁,章越如今可谓是一切顺利,正当踌躇满志在交引监放手而为时。
一件突如其来的边报打乱了章越的步骤。
章越不知自己一下子名扬番邦了。
治平元年秋。
西夏国主李谅祚,因使者吴宗在朝贺宋朝正旦时被辱,被威胁‘当用一百万兵,逐入贺兰巢穴’之语后深引以为耻,大举进犯泾原路。
权经略使陈述古应对失当,结果李谅祚率十万之众分攻泾原路诸州, 宋军大败损兵折将之余,还被驱赶熟番八十余族入夏损失人口众多。
李谅祚得胜之余, 攻破宋朝一堡寨后于城墙之上以血留书,要宋朝问罪章越等三人在正旦时侮辱西夏使节的宋朝官员,若是不从,继续兴兵侵攻陕西诸军州!
当宋军败绩的边报传至朝中时,官家与宰相皆是震惊,问罪边臣陈述古,同时又往陕西调兵遣将。
同样与边报摆在官家和宰执们案头的,就是西夏国国主点名问罪章越的书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