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直到太皇太后梓宫发引往安阳门外殡宫,皇帝才离了慈宁宫,在乾清门外设幕居住。
又数日,皇帝着青色布衣在乾清门外听政,恢复处理政务。
因礼部题本上奏,本年二月初九日是会试场期,兹遇大行太皇太后宾天、典礼繁重、应展期一月、于三月初九日举行。皇帝言:会试士子贫寒者多,延期一月使学子苦累,著展期十日。
此外升左佥都御史郭琇为太常寺卿,既是升迁高看,又拨出了风口漩涡的中心。
如是诸多政务,皇帝隔几日便往太皇太后梓宫前去一趟,独自跪上半个时辰。
因皇帝设幕而居,各宫里也都在院子里搭了帐篷,容悦本就怕冷,加上劳心劳力,心力交瘁之下,一病不起,皇帝亲自来看了几回,再三叮嘱李玉白悉心诊治,强令贵妃搬回暖阁居住。
皇贵妃身子也不好,既然开了贵妃的例儿,自然也就搬回宫室中居住。
这日天气稍稍暖和了些,正由嘉贵人陪着坐在南窗下说话,只见灵芝拧着帕子从外头进来,问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去这半日功夫,倒个水都找不到人,还得由嘉贵人亲自动手。”
灵芝眼珠一转,忙去柜顶上的蒲包里拿水壶来倒水,抬手一拎,水壶却是空的,只挑了帘子出去呵斥廊下守着的小宫女:“谁守在炉子跟前儿的,少了水也不知道,让主子吃冷水不成?”
那小宫女便道:“姐姐别只管说我,且不说我只管守门的,再者守炉子的姐姐往库上领炭火去了,没有炭火叫我拿什么烧呢?”
灵芝被她噎回来,只愤愤转身进了暖阁,端了手炉递给皇贵妃说道:“娘娘不知,如今宫里竟乱为王,才我去领这个月的月例,库上只说还没回禀贵妃,让咱们再等几日,如今娘娘才是这宫里身份地位是最尊贵的,贵妃娘娘如此惫懒,倒累的娘娘跟着被说闲话。”
佟嘉儿便道:“听说贵妃姐姐病了,太医叮嘱不能再劳心,皇上才下旨不叫内务府的人去打扰,咱们又不等银子使,纵等一等也不妨事。”
皇贵妃面色却微微暗下来,淡淡对佟嘉儿道:“我也乏了,你也回去歇着罢。”
佟嘉儿只好退下去。
“嘉贵人虽是娘娘的亲妹子,却也净胳膊肘往外拐,”灵芝瞧着嘉贵人离开,才上前说道:“娘娘,您也该拿出些气派来,如今这宫里,只知有贵妃,全不知有您……书勉不也说,万岁爷拿贵妃直如杨贵妃一般的疼……”
女人哪有不妒忌的?皇贵妃听到这话真正撂下脸来,灵芝忙又转了语气道:“自打上回六公主病了,连通嫔都被那位收服了,就连新入宫的小答应,也只知往永寿宫请安,何尝来过承乾宫呢。”
皇贵妃气愤地一拍桌子,片刻却又摇摇头道:“罢了……只消我的胤禛好好儿的,都随她罢了……”
灵芝见她这等没有出息的样子,只好暂且息下心思,便听外头传来声音:“奴才周济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待进了门又禀道:“只因敏常在和德妃娘娘才诞育了皇嗣,我家主子吩咐先紧着那两宫里,故而才知道娘娘宫里的炭没了,亲自打发奴才来给娘娘赔罪,又送了六篓银霜炭过来。”
皇贵妃皮笑肉不笑地说一声‘有心了’又说些拿腔作势的话,周济只做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如是等到四月里,皇帝下旨于昌瑞山下择了一块吉地,拆了慈宁宫半副屋瓦,建了暂安奉殿,并亲自将太皇太后的梓宫移送至此。
恭亲王与裕亲王自然陪着,太皇太后离去已经数月,兄弟二人的哀伤之情被时间抚平许多,兄弟二人负手缓行。
常宁望见四周荒原莽莽,眉头紧锁,想起祖母,那萧索景致更添伤感。
忽见一骑绝尘而来,奔至二人面前,方才跃下马来,正是御前的侍卫鄂伦岱,也是皇帝的表弟。
“两位王爷,事急从权,卑职也顾不得了。”
福全见他如此慌张,又说出此等话语,忙问:“究竟何事?”
“今日一早,皇上本该御驾回銮,可中途不知为何,下旨不叫知会众大臣,只带了侍卫回暂安奉殿去了。”鄂伦岱急急说道。
圣躬之安危何等紧要,况且此处靠近口内,噶尔丹又犯上作乱……
常宁听到一半,已是眉峰冷色一凝,反应过来:悦儿呢?!她跟了来,似乎没有跟回去。
可皇祖母答应他的,只要他甘愿沉默放弃执念,不再与悦儿再有牵扯,皇祖母便饶过悦儿的,皇祖母莫非要害悦儿?
想到此处,常宁心急如焚,踩蹬上马,驱马远去。
福全无奈唉叹一声,也忙跨马追上去。
容悦退去凤袍,更换一身缁衣,跪在佛前,念了一段金刚经,方才静下心,睁开眼来。
莲宗庵的住持念了句佛号,才从身后徒弟手中的托盘上拿起剪刀,执了一撮青丝在手,喀嚓一声脆响,那青丝便如同碎裂的黑翼蝶的羽翅飘散落地。
喀嚓!又是一剪,容悦眼前突然浮现起皇帝的容颜和身影,她闭上双目试图将那景象抹去,面庞上却滑下一滴泪来。
唏律律一声马鸣,皇帝跃下马来,将马鞭一甩,大步走向殿门,他走的极快,一领玄青色披风随脚步带动猎猎生风,见门口太监下跪拦阻,只冷叱一声:“让开!”
圣怒如雷霆风暴,拦门的小太监颤了几颤,皇帝紧蹙眉头,眸中怒意和焦急交织,只抬脚踢开那守门的太监,大步进了院中。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容悦默念经文,将殿门外的声音和争执视若未听。
“万岁爷,万岁爷,您不能进去。”
“滚开!”皇帝怒目斥骂一声,分开众人,眼见殿门近在咫尺,殿内传来众尼梵音诵经之声,直若魔咒。
皇帝抬手扶头,咬牙迈前一步,只见横刺里出来一人,一身素服,手捧懿旨跪在殿门前道:“万岁爷若执意进殿,便踩着奴才的尸身,踩着太皇太后的懿旨过去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