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少年身上的黑甲有着道道痕迹,像是受到了猛烈的撞击,又像是被利剑所致,再加上夸平一刀并未彻底洞穿软甲只是在表皮上撕开的微微裂口,整件软甲看起来似乎已经到了破碎的边缘。
黑甲少年黝黑的脸颊上也有着数道血痕,不过双眸中的神色彰显着他依然优良的状态,神情十分冷峻,好比昨夜面对的那只妖蟒。然而他比妖蟒更可怕的是,他更强,而且更有智慧。
身上狼狈不堪,但是他终究没有被那只妖蟒击败。
黎明之中,一身黑的他在这广袤森林中穿行。
所行走的方向,赫然便是景阳与柳辰依离去的方向。
他的目的就是杀死送试生中的天才,在监察司提供的名单中,有两位是监察司提名协助的,还有几位是希望他来淘汰的,景阳赫然在列。
监察司之所以提供这张名单,无非有很多庙堂之争在其中,恰好被他所利用,给他提供了诸多便利。
知道自己拿到了文试甲一作为主要原因,再加上昨晚的事情,他肯定这个黑甲少年现如今是将自己当做首选目标的,所以在柳辰依弃权之后,他的脚步便没有停下来过。
他需要在对方找到自己之前,先找到自己需要找到的人。
景阳的囊中还有七颗续命珠,身上有一把长剑,还有他万般拒绝,依然无法推脱掉的,柳辰依的手环。
身边之前一直有人相随,此时只身一人,蓦然安静之后,心静如止水。
一抹往日里他人见不到的冷静和严肃浮现在他清秀的脸庞上,若是有人能近距离观察到他对周围环境进行观察的细节,还会发现他出人意料的老练。
他真的很擅长,绝境逢生。
况且,现如今的情形,对比当年,甚至是卫剑对他的磨练,都远远称不上绝境二字。
走到一处干涸的小潭旁,景阳喝了一口水壶中的水,拿出自己绘制的地图,继续绘制起来。每走大约两个时辰左右,他便会对地图进行补充绘制,依靠当初自己与彭玲相遇之后,彭玲所绘制的那一部分,来推断那一伙团体现在大概的位置。现在距离自己预测出的范围,已经又近了一步。
在地图上仔细地勾勒之后,将地图收回包裹里,景阳便继续向前赶路。
……
午时的阳光热烈,将整座落谷城都照得一片明亮。
光线擦过屋檐黄瓦,在地面打出一片屋影,大榕树下的荫凉看起来便如同夏日的绿豆汤一样诱人。
袁菲站在一座庭院内,身穿一身红色衣袍的她,显得几分娇艳,以前稍微显得臃肿的身形,被这衣袍勾勒的只剩下饱满,阳光之下,宛如一簇火焰。
大榕树下一位黑衣男子正在扫着地,将落叶堆在一起,好似一顶尖帽。
庭院中另外还有着七位黑衣男子,还有一位坐在窗前刺绣的妇人。
妇人始终在穿插针线,始终未曾将视线落向庭院中的袁菲,黄木窗框中的她,从外面看起来如同画中人一般祥和。
庭院中的绝大部分黑衣人,也在自己忙活自己的事情,宛如并没有一个陌生来客的到来。
袁菲在场间显得格格不入。
显然她也并不在意自己能够融入这个环境,没有丝毫不自然地看向了坐在摇椅上一位黑衣中年。
在袁菲的目光下,这位不断摇晃着摇椅好似在午眠的中年男子并未睁开眼睛,却是轻轻问道:“不知阁下是?”
袁菲的神情默若冰山,淡淡道:“九剑门讲师袁菲。”
穿针引线的妇人手中的活一顿,不由地看了她一眼。
这样的一眼也将袁菲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从而场间唯一的两位女子对视了一眼。
二人的神情都是平静,视线也都是平静,就好比寻常菜市场中两位同是买菜的妇人,在路过同一个摊位时那样偶然的对视一般,双眸中没有对方的样子,只有匆匆掠过,十分寻常自然。
妇人垂头继续做着手上的活。
黑衣中年打着扇子,微微睁开眼,眼睛像是一道门缝般打量着庭院中央的红衣女子,“九剑门讲师无数,为何我从未听说过有个讲师叫袁菲?”
袁菲看了他一眼,道:“袁菲阅人无数,之前为何从未见过,有胆量在九剑门眼皮子底下调查我九剑门弟子的傻子?”
这等语气平淡但是话语中的火药味让场间的气氛都顿时凝重了一分,其余的黑衣人们的身体也都在这话音落下之后而微微僵硬了一瞬。
黑衣中年心中却是诧异,想不到这个看似和蔼的妇人,却是如此性情。
轻轻地扭了扭手,示意身边的黑衣人不需紧张,这样的谈话的到来是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也十分自然。
“钱将军知会你们的?”黑衣中年费力地撑起身体坐了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袁菲将视线收回,白皙的面庞上一片明亮祥和。
缄默表示默认,这位黑衣中年便不再就此问题继续深问,嘴角带起了一丝笑意,相貌本就看起来深不可测,这分笑意更是显得他有些莫名的可怕。
“十年前,九剑门也好,通天派也好,你们五大宗门都不可能想到有人会将你们收入麾下,也不会想到有一朝一年,朝廷会介入你们的招徒大试,进行身份审查,然而十年后……”男子嘲讽地笑了笑,从身旁的木凳子上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现如今的局势,调查你们的一两位弟子,又有什么关系?”
袁菲微微眯眼。“若是阁下觉得我九剑门是好欺凌的,大可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声音瞬间降至冰点,黑衣中年这番话语,真正将她激怒。
在话音刚刚响起的时候,一道冰凉的光芒,如同小荷才露尖尖角,便自她的袖口伸出,缓缓凝固在了场间。
不过是剑尖,不是荷尖。
她是九剑门讲师,大元师的修为,此时锋芒毕露。
“去给讲师拿张椅子,然后给讲师倒杯茶。”黑衣中年看向了她袖口露出了一般的短剑剑刃,神情依然自若,摆摆手,向着身旁的一位黑衣人招呼道。
黑衣人颔首,朝着屋中走去,很快便拿着椅子和茶水出来,将椅子架在了大榕树下。
“那里凉快,讲师在那里,我们也好聊天。”黑衣中年指了指椅子说道。
袁菲不动了数息,而后自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见袁菲坐下,二人视线齐平,黑衣中年对着袁菲颔首。
“事实上,讲师会因为我这番话动怒,不正是因为我所说的是事实吗?”
黑衣中年看着她,“诽谤会让人动怒,道出真相,又何尝不会?”
话音落下,黑衣中年的手掌,一点点地握成拳,一道绿光闪过,一副为他量身打造的钢甲拳套便凝现在他的拳头上,谈及锋芒之意,不如袁菲的剑,但是其狂放盛气,却是丝毫不让。
他身后的黑衣人,数息前内敛安静,此时便纷纷如同一尊尊随时出鞘的长剑,隐有锋芒。
唯有妇人,仍旧在缝补。
风吹过,先前才扫好的落叶又吹得满地都是。
劲风吹得落叶乱,此中良人心不安。
袁菲仿佛置身事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休得无礼。”一直缄默做着自己事情的妇人此时却是忽然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寻常,就如同平常的妇人,语气恬淡,恍然长辈如同在教训自己子女,然而就是这样,所有的黑衣男子,顿时纷纷敛去了锋芒。
“讲师既然是来聊天,陪她好生聊便是。”妇人顿下手中活,看着袁菲道。
为首的黑衣中年转身颔首,手中的拳套渐渐隐去,好偌无事地再喝了一口茶,从新坐会了摇椅上。“讲师是来警告的,还是来提醒的?”
袁菲淡淡笑了笑,也仿若之前没有不愉快发生一般,道:“给我个理由。”
“之前这里一直没有人住,你们是在大试开始之前才住过来的,你们是护送人,并且是护送一个女孩,但是请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调查那个少年。”
黑衣中年身子往前伸了伸,道:“讲师原来也调查了我们?”
“无碍,这里是九剑门的地盘,九剑门自然有权利做这样的事情,讲师想知晓原因,告诉讲师便是。”妇人缝补着,漫不经心地插口道。
黑衣中年点头,笑了笑,对着袁菲道:“我们护送的送试生,乃是刑司侍郎柳唐的女儿,因为生得太美,又为了防止他人对她不轨,所以做了易容,不让人认出来,而那位少年,是唯一一个在易容之前和小姐见过面的,所以,我们调查了一番少年的身份,以防不测。不知这样的结果,讲师满意与否?”
答案未必满意,因为答案未必是事实,然而在不知道事实之前,她不可能真正去追究什么。
袁菲最终离开了小院,在离开之际,妇人和她有第一次对话。
“不知道,武试结束了没有?”妇人翘首问道。
袁菲望向了监察司官员所处的阁楼,眯眯眼,“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