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分离的悲伤。
“男子汉志在四方,喜山村外,尚有黑牛镇,黑牛镇外,还有泗水郡……左丘盘,山外的世界,才是你的世界!去吧,不要再留恋这里!”
村头,众人依依送别左丘盘。
带头的是一盘发老汉,握着少的手,满目慈祥。
少年十四五岁,微胖,胸前一片油污,看起来憨憨的。
老汉的身后,老老少少近百村民。
这么多人赶来送行,左丘盘的人缘不错。
努力从老汉的大手中抽出手来,顺手在对方衣襟上蹭了蹭手心的汗渍。左丘盘一脸难舍难分的表情。
“山外的世界固然精彩。可是,我舍不得乡亲们啊!”
这样的神情,搭配着哀伤的眼神,足堪催人泪下。
可惜的是,这小子的眼珠太过灵动。神情虽然难舍,眼珠子却滴溜溜的打量着老汉胳膊上的包袱,显得有一些虚情假意。
“走吧!喜山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的没什么好留恋的!去寻找你的家族去吧。”老汉叹息一声,推了推左丘盘的肩头,力量很大。
左丘盘被推了个踉跄。
不过,他的身手滑溜的很,眼看着失去了平衡,千钧一发之际,却稳稳抓住了老汉胳膊上的包袱。
“俺真心舍不得喜山村,舍不得大伙儿啊!”左丘盘拽住包袱不撒手,“在家千日好,出门难上难。俺年龄小,离开喜山村,从此缺吃少喝,多可怜啊……”
老汉将包袱往左丘盘的怀里一塞,佯怒道:“这里有足够的盘缠,饿不着你小子的!”
掂了掂包袱的份量,左丘盘摸出几粒碎银放在嘴里咬了咬,含混不清的说道:“外面物价那么高,这点碎银子不会饿死俺吧?算了,还是别走了……”
众村民脸色一变,便有一名教书先生模样的驼背老者挺身而出,拍着左丘盘的肩膀就是一番勉励:“好男儿志在千里!小盘,百家姓与千字文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老夫的学问已经尽数传给你了。离开喜山村这穷地方,凭你满腹诗书,不管去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左丘盘的眼眶有一点湿润了:“赵学究,我今儿个走了,万一您老人家哪天翘了辫子,我要是没赶上给您送葬,那得遗憾终身呐。”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赵学究的背,驼得越发厉害了。
“走吧,别磨蹭了!”一名脚夫模样的中年汉子不耐烦的催促道:“再耽搁一气,咱就赶不上镇里的班渡了。”
一处不引入注意的地方,老村长将一些碎银悄悄塞到另外一名脚夫手心:“老吴,大伙儿凑这些银两也不容易。你俩受点累,千万走远点。可别让那祸害再摸回村祸害大家了。这一趟一趟的,送走了又跑回来。全村的鸡鸭被他偷光了不说,猫狗见了他都打哆嗦,连后山的野鸡都绝了种。大姑娘小媳妇澡都不敢洗……唉!大伙儿可真心招架不住了啊。”
脚夫不解的问道:“那兔崽子不是个孤儿吗?而且不到十四岁,我说,这种祸害,咋不一棍子削死他呢?”
梁村长摇摇头:“十二年前那场瘟疫,如果不是左丘大夫出手帮忙,喜山村的人早就死绝了。因为救人,左丘大夫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左丘盘是他的遗孤,大伙儿不能恩将仇报啊……”
老吴恍然大悟:“左丘大夫多好的人性啊。没想到他儿子却是这么个坏痞……啧啧,你们村摊上这么个玩意儿,的确够闹心的。”
“乡亲们,我左丘盘很快就会回来的,阿嚏……我去,谁他妈在背后嘀咕我呢……”左丘盘狐疑的四下一瞅,“咦,村长那老骨头咋没露面呢?”
“梁村长,您就把心放肚里吧。”吴脚夫将银锭塞入褡裢,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递了过去,“您托俺打听的消息,总算是有了一些眉目。咱泗水郡没有姓左丘的,但是在天风郡,却有一个左丘家族。这张纸上记载了这个家族的一些大致资料,你把这张纸交给那小兔崽子,让他自己打听家族认祖归宗去。如果真是天风左丘家的种,那小子从此吃香的喝辣的,自然不会再回来祸害你们了。”
梁村长愁道:“万一不是天风左丘家的后裔呢?以那小子的秉性,必然还会偷跑回来祸害人。大伙儿可真心招架不住啊。”
“放心吧!”脚夫拍拍村长的肩头安慰道:“泗水郡距离天风郡足有万余里路途,一来一去少说也得三五年的时间。你们村起码也能落得三五年的清净。再说了,以那小子的性子,真正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你说他还愿意回到咱这穷地方吗?”
听得此言,梁村长这才释然,一挑拇指道:“不愧是成天走南闯北的人,老吴,还是你有见识!得,那小子找我呢,我该露面了!”
说话中,村长摆摆手从草垛后面跑了出来,假模作样抹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随手将手中的黄纸递了过去:“小兔崽子嚷什么嚷!这张纸你收好了。这是老子好不容易托人打探到的消息。在那天风郡,有一个左丘家族,听说老有钱了,顿顿有肉吃,年年有新衣呢。魔此番外出务必去这个左丘家族打听打听……”
左丘盘翻翻白眼:“老骨头,我左丘盘好吃好喝酸爽的日子不过,非得打听这左丘家族干嘛?”
梁村长显然已经习惯了左丘盘的出言不逊,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水有源,藤有根。人生天地间,你总得问祖归宗吧?”
“问祖归宗?”左丘盘撇一撇嘴,眸子深处掠过一丝隐藏极深的黯然:“俺在喜山村天天受苦,家族都没来寻我,现在让我上杆子寻他们去,没门!”
“你在喜山村天天受苦?”送别的人群顿时炸锅了,一名痨病鬼也似的黑瘦汉子跳脚控诉道:“左丘盘,做人别这么无耻好不?瞅瞅大伙儿,一个个黑瘦黑瘦的;再瞧瞧自己胖成啥样了,老子养十多只鸡,一根鸡毛没捞着,你小子今天一只,明天一只,偷了个干净,还好意思叫苦?”
当面被人骂作偷鸡贼,左丘盘丝毫没有难为情的觉悟,满不在乎还嘴道:“竹杆叔你也好意思养什么鸡,一只只瘦的皮包骨,俺不挑剔就不错了……”
“我家的鸭子,一只都没剩下啊……”好几个女人大声附和,甚至带着哭腔。
“大伙儿别嚷嚷,小盘总算是要离开咱们村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别提了!”梁村长着急送走左丘盘,赶紧将话题拉回正轨:“小盘,天风郡距离咱们泗水郡足有一万多里路途。咱们喜山村又是个小地方。你成天窝在村里,谁知道你在这里?说不定,左丘家的人正满世界寻你呢!”
听得这话,左丘盘的眼睛瞬间闪亮,“老骨头,你说左丘家的人一直在找我?确定没有骗人?”
梁村长目光躲闪,对方炙热的目光让他有点心虚,一指吴脚夫对左丘盘说道:“小兔崽子偏偏那么些疑心,你若不信,何不问问吴老板?“
姓吴的脚夫点点头:“不错,这些年来,天风左丘一直在寻找一个人,那人名叫左丘春风。”
“左丘春风!那是俺爹的名字啊!”左丘盘抹一把眼睛,头也不回的扭头就走:“走了,走了,我们去天风郡,现在就走!”
“小盘,一路顺风!”众人离情依依,目送左丘盘远去的身影,有人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好几个性急的村民,甚至连炮仗都准备妥当。
左丘盘胖乎乎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一直没有回头。
喜山村,承载了他儿时全部的记忆。
尽管他的祖籍在山外,但是,他的心,却始终有一个喜山村。
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左丘盘攥了攥拳头。
砰砰两声炮响,村子方向隐约传来肆意的欢笑,夹杂着敲锣打鼓的声音。
左丘盘脚步一滞,笑容变得尴尬。
“等一等!”
树林中传来一声大喊。
一名黝黑的少年快步奔到近前,将一个莲蓬模样的东西往他手中一塞。
“盘将军,伙伴们让我转告你,早去早回!”
“会的,俺很快就会回来的!”左丘盘喃喃自语。
‘盘将军’,是他自封的官衔。
脑海中,与小伙伴一起偷鸡摸狗,偷看女人洗澡,扮官兵打强盗的欢乐,让他生出了几分难舍。
菁江渡。
灯笼散发着昏暗的光芒,在夜色的侵袭中,仿佛随时都将熄灭。
古旧的酒家静寂无声,气氛颇有几分压抑。
酒家的一隅,两名黑衣人低声细语,声音压得极低,有若蚊呐。
“最近失踪的少年有点多,孩童们被家人看得太紧,轻易无法得手。屠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啊……”
“不行!那位爷好不容易凝出了觉魂柱,正值冲击二级碎魂柱的关键时刻。九十九对少年的眼珠子,如今还差最后一双。最迟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得手!实在不行,咱们就……”
始终戴着斗笠的黑衣人抬手比划一个刀斩的手势,斗笠下面,目光有如寒刃。
忽然,江面上传来一阵喧闹。
酒家老板突然有了精神,大声吆喝小二道:“懒鬼,赶紧的准备热水!黑牛镇的班渡马上到了!”
片晌后,班渡上的旅人三三两两而来。
“菁江渡,俺又来了!哈哈,又可以尝到薛老板家的竹荪鸭喽,想想就让人流口水呢!”
大呼小叫中,一名微胖少年一蹦一跳蹿进江陵酒家,身畔有两名脚夫模样的汉子跟随。正是左丘盘与两名脚夫。
三人落座,片晌后,小二捧上美酒。
“咦,俺只要了两壶酒,咋多出了两壶?”吴姓脚夫促狭的大笑:“这多出的两壶,不是白送的吧?”
“这两壶酒,是那厢的客人所送,您就放心大胆的喝吧!”小二指了指酒家一隅,两名黑衣汉子正自含笑而视,目光中蕴含着莫名的意味。
见得两名陌生人的笑容,不知为何,左丘盘无端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