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对无缘无故的呵斥不服气,素娆嘟起嘴一脸委屈:“宫里太闷了,我是来求绮歌姐姐带我出宫走走的,没想到被殿下发现了。”
“出宫?”易宸璟皱眉,语气冷了些许,“若无允许女眷不得随意出宫,以为拉她一起我就不会罚你了吗?”
素娆连忙摆手,垂下头楚楚可怜:“不是不是,殿下不允许我怎么敢私自出宫?之前看绮歌姐姐出宫并没有受到阻拦,我还以为殿下同意了的,所以才冒着胆子来徽禧居。”
本就起伏不定的心潮仿佛被投下巨石泛起圈圈涟漪,易宸璟一把拉住素娆,脸色阴沉得吓人:“她什么时候出宫了?跟谁一起出去的?”
“绮歌姐姐没有对殿下说吗?那……那可能是我说错了,殿下千万别往心里去。”素娆一脸慌乱,遮掩之意十分明显,“我也是恰巧听宫门守卫交谈才知道的,大概因为距离远又吵杂听错了吧,绮歌姐姐要出宫怎么会瞒着殿下呢?没有通行令牌根本没法回来。”
若不确定是她为什么要来徽禧居?下人禀告,耳听闲言,这些都是掀起后宫乱事的绝佳借口,为了争宠夺势女人们互相排挤、互相诋毁,每每想出一个陷害敌对的方法就要动用下人名义旁敲侧击说给人听,以期望不损害自己温良形象又能置对方于死地。易宸璟在皇宫生活时间不算长,对这些肮脏手段却是看得分明,以前觉得敛尘轩虽冷清不受重视但至少安宁,想不到,现在竟也处于明争暗斗的洪流之中了。
平定心气收回目光,易宸璟低头看着素娆,声音清冷无味:“不好好在敛尘轩侍奉娘亲,你去宫门附近干什么?我说过不喜欢女人搬弄是非,看来你根本没往心里去,既然这样也不必再多说,我会派人寻个好人家安排给你,你回去收拾收拾等消息吧。”
脑中有如惊雷炸开,素娆一下就没了力气,脸色瞬间苍白。
上次买通徽禧居洗衣侍女告密白绮歌与易宸暄私会一事就惹得易宸璟不快,说什么要把她嫁到宫外,素娆还以为那只是气话没有放在心上,谁知他并非开玩笑,看眼前态势竟是真的打算让她离开。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素娆哪还有时间考虑其他,拽住易宸璟衣角泣不成声:“素娆知道错了,殿下别赶我走!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多年,求殿下看在姐姐的份上再饶我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乱嚼口舌了!”
“出宫前我不想再见到你。”易宸璟不为所动,抽出衣角大步离去,任由娇俏可人的妾室半伏在地上泪如雨下。
素娆向来机灵,人前人后八面玲珑,颇得敬妃喜爱,然而易宸璟心里有数,这个女孩儿年纪不大却比谁都有心计,宽厚善良的素鄢不如她,就连聪慧的白绮歌在斗心这方面也不如她,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她的圈套。单是忙于争权夺位已经够累了,易宸璟实在不想纵容后院互斗,尤其是针对白绮歌的。
返回书房时战廷正在外面候着,见易宸璟回来急忙赶上前去:“刚才校军场郑都尉派人来报,不久前云副将似乎与人发生争执并且受了伤,但始终不肯说对方是谁。后来赶到的士兵们只看见有人骑马离去,负责拦截的是个男人,武功极高,待骑马逃走的人失去踪迹后也摆脱追击消失不见。有眼尖的士兵说那人似是异族,眼睛是碧玉之色,可会与五皇子有关?”
“碧色?”易宸璟沉吟片刻,“大遥异族虽多却罕有碧目之人,宫内亦只有苏瑾琰如此,可是苏瑾琰功夫尚在你我之下,想要从校军场众多士兵围攻下脱身谈何容易?再说云钟缙入遥国后只曾与太子手下有所接触,假设那人真是苏瑾琰,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并对云钟缙出手?”
战廷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匆忙间被易宸璟问得一头雾水:“会不会是苏瑾琰投靠了太子?前些时间不是有流言说他和太子妃有染吗?”
看似简单的事件内含无数信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想明白的。易宸璟走进书房坐于案前,两道剑眉紧锁,指关节有意无意划过薄唇,目光凝聚在砚台上。
“这件事我再想想。战廷,你先帮我办另外一件事。”向后靠在椅中轻揉额角,易宸璟看起来十分疲惫,眉宇间隐约藏着一丝不安,“绮歌很有可能偷偷出过宫,你拿着我的印信去找负责宫内值守的林校尉,无论如何要问出她出宫的日期,若能查到去了哪里最好——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绮歌,担心被她套话就躲远些,有时候我都分不清你到底是谁的心腹了。”
战廷脸一红:“属下愚钝,也不知怎么,每次与祈安公主说说话就忘了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真是猪脑子。”
“……的确是猪脑子。”
平常战廷做错事自责易宸璟都会大度宽恕,唯独这次不同,语气里还带几分咬牙切此之意。战廷挠挠头一脸尴尬,除了傻笑外也只能继续傻笑,他哪知道,那句话不仅骂了自己也骂了易宸璟,这才惹来主子恼火。
看见白绮歌就会不由自主想说出心里话的人,不只是老实的战廷。
难得一下午清闲,白绮歌过得并不轻松舒坦,易宸璟留给她一个太难决定的选择,思前想后总找不到两全其美之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睡醒醒,浑浑噩噩又耗去大半时光,越来越觉得疲倦不说还出现头痛欲裂的状况,穿好衣服简单梳洗,白绮歌决定出去走走,看看戚夫人或者锦昭仪。
据戚夫人自述,在遇到白绮歌被带回敛尘轩前已经吃过两副易宸暄给的药,还好剂量不大,短暂失血后一切如常。玉澈是知根知底的贴身侍女,戚夫人在敛尘轩的事又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白绮歌吩咐玉澈在戚夫人面前照看,自己一个人往锦昭仪住处走去。
锦昭仪虽然不是眼下遥皇最宠幸的嫔妃,但因老成明事理,在皇后那边可谓举足轻重。白绮歌想借锦昭仪之口去求皇后,就算不能帮戚夫人摆脱易宸暄掌握,至少让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不争宠不图势,戚夫人只不过是想生下孩子证明自己是易宸暄的女人而已,爱到如此地步可悲又可敬,救不了她的心,那么就帮她圆了这个梦吧。
马上到年关了,平素冷清的敛尘轩也渐渐热闹起来,太监宫女们四处走动忙于收拾准备,偌大敛尘轩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唯独易宸璟的书房寂静依旧。特地绕道路过书房,白绮歌站在院外张望,门关着,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
“大概是不在吧。”自言自语一声,白绮歌安慰自己似的转身离去。
半年前,见到易宸璟时又恨又怕,半年后,见不到他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些什么。白绮歌不敢去想自己是怎么了,她怕得出的答案太可笑,可笑到比戚夫人的愿望更加愚蠢。
粗暴残忍,喜怒无常,最初对易宸璟的印象早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他的光芒是要在极尽距离才看得清的,睿智,隐忍,胸怀天下而又坚守着自己的原则,他会因为红绡的死对她百般折磨,却也会因为亲手伤害荔儿自责多年,非要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来只有至情至性、爱憎分明可以稍作形容吧。偏巧这样的性格正中白绮歌心底最柔软那处,于是恨没有了,只剩下感慨与向往。
向往他的强者风华,向往他英明治理下的万千河山。
去往锦昭仪的叠翠居要路过遥阖殿,距离遥阖殿还有几十步时,白绮歌的去路被隔断了。
“绮歌!”在遥阖殿门前徘徊踱步的五皇子脸上喜忧掺半,看见那抹瘦削身影时眼中蓦地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堵住低头想要往回走的白绮歌,“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七七在你那里是吗?你知不知道昨天一整晚我都没睡,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和七七,她肚里还怀着孩子,万一有个闪失你让我如何是好?”
七七是戚夫人的乳名,以前听易宸暄这样唤戚夫人只觉得二人恩爱非常,现在听来却觉得假模假式得很,有关易宸暄的话,白绮歌一个字都不愿再相信。
与易宸暄保持三步距离,白绮歌表现得十分淡漠:“我只是路过罢了。戚夫人是五皇子妾室,她在哪里不该问我这个外人,如果五皇子还惦念她腹中孩子,我想给她自由不再干涉才是最好,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你亲生骨肉。”
“她果然在敛尘轩。”深吸口气,易宸暄如释重负,“不管她怎么对你说的,只要她们母子平安就好。绮歌,我不要求你只相信我不相信别人,谁对谁错谁真谁假,用你的眼睛去看就好,无论是你还是七七,我自认问心无愧。”
谁对谁错,谁真谁假,从进入遥国皇宫起她一直在努力辨清,而最令她剪不断理还乱的恰是眼前这个男人,五皇子易宸暄。
曾经沉溺他的温柔中难以自拔,也曾经因为他的几句话一个拥抱一个吻慌乱不已,更曾经以为这便是动了情,可是现在,白绮歌看得无比透彻。
易宸暄,只是她幻想中的一场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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