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繁华是其他城无法比拟的,尤其在昨日一场喧嚣好戏之后更是多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巷里,每个人口中谈论的大都是义庄附近那血案。
通往皇宫必经之路上,一匹瘦马摇着颈铃慢悠悠前行,马背上体态丰盈的女子轻纱遮面却掩不住秀嫩玉手与雪白颈项,有些男人便盯着那片细腻心猿意马,嗅着飘过的清淡幽香想入非非。每到这时牵马行走的男子就会不经意似的加快脚步,然而不需他如何着急离开,身上弥散开来的冷息早已震慑了旁人,让那些目光乱窜的登徒子面色发白,急急忙忙扭头一哄而散。
因为带着斗笠无人看清这男子真面目,大多数百姓的注意力都放在女子身上,那女子却是知道的,倘若沉默的护送者摘下斗笠,只怕一整条长街的人都会为之惊叹。
碧目雪肤,眸若流水,精雕细琢的容貌仿佛谪仙,此等容貌只该天界有之,非凡尘所能常见。
“到了,苏公子。”轻柔嗓音婉转清澈,带着一丝怯懦小心,又有着十分信赖之意。
“送你到宫门口。”扶了扶斗笠,确定容貌不会别外人看到后,苏不弃刻意放慢速度,“还不确定是否安全,让守卫通报一声派人来接你好了。”
素鄢点点头别无他话。
她从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在家里听妹妹的,在宫中听敬妃和易宸璟的,在外面她则全心全意相信苏不弃,他怎么说她便怎么做。易宸璟曾说过她太软弱、太依赖别人,素鄢并不反驳,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缺点,所以才会跟在一个算不得熟悉的男人身后天南海北四处奔波,一路上数不清给他惹了多少麻烦,更不知道这份恩情该如何报答。
皇宫守卫见有人直奔正门立刻横过长矛阻拦,素鄢下马客客气气请求守卫去敛尘轩通报,毕竟她不像白绮歌手里有易宸璟的通行令牌,要回去少不得宫内人证明身份。
“之后我要去这里与义父他们会合,大概会在此停留一段时间,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苏不弃把卷成一卷的字条塞给素鄢,斗笠之下,仍旧一副平淡如水的表情。
“多谢苏公子。”素鄢低头道谢。似是觉得少了些什么,沉吟片刻,素鄢解下腰间玉佩交给苏不弃,语气诚恳至极:“苏公子帮了这么多忙素鄢无以回报,这块玉佩与舍妹所持为一对儿,权当做信物送与苏公子吧,他日苏公子若有需要,素鄢定竭尽所能相助——虽然总觉得像苏公子这般根本用不上我这个废人,留作念想也好。”
苏不弃稍作迟疑,最终还是接过玉佩贴身收起,语气多了几许温度:“切记不可向七皇子提起我与义父他们的关系,能做到这点便是帮了我大忙。”
一路走来也有不少日子了,素鄢始终没弄明白苏不弃、苏瑾琰、封无疆以及宁惜醉到底是什么来历,只知道这四个人一样的碧色眼眸,一样的神秘莫测,再有就是那位洒脱落拓的宁公子好像与白绮歌有些交情,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不过素鄢也不在意,得知易宸璟和白绮歌已经安然无恙返回宫中,这就足够。
如之前两人相处的短暂时光一样,流动的空气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直到宫门内有人遥遥呼唤素鄢,这才中断二人半是尴尬半是融洽的局面。
“素鄢夫人!”来接素鄢的是玉澈,还不等走到宫门便敞开嗓门一阵叫喊,“夫人您可算回来了,小姐和殿下都担心着呢,再不回来都要派人到处去找了!”
看见熟悉的身影分外开心,素鄢揉了揉干涩眼圈,喉中一阵哽咽。
“保重。”像是叹息又像告别的磁雅声音清淡飘渺,匆忙回身,一人一马已在几十步外,空留清寞孤寂背影渐行渐远。
那样温柔暗藏却孤零零的人,如果能有人陪在他身边就好了。素鄢茫然想着,下意识将纸条紧攥掌心。
素鄢的归来无疑又是一个天大喜讯,刚从遥阖殿回来的白绮歌喜出望外,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跑到敛尘轩门口焦急等待,看见素鄢在玉澈的搀扶下渐渐走近,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和煦笑容。
“听玉澈和锦昭仪说你走失了,我还想着姐姐你会不会回来。”
“不回来我能去哪里呢?爹娘早就不在了,我只素娆一个至亲,再有就是敬妃娘娘、你还有殿下了,世间唯独敛尘轩才是我的家。”素鄢打量着阔别数月的敛尘轩,眼里满是眷恋,一个不注意手臂撞在玉澈身上,立刻倒吸口凉气。
白绮歌蹙起眉头,不由分说拉过素鄢手臂掀起衣袖,入眼满是瘀伤青紫,另有几处伤口则用白布仔细包扎着。深吸口气看向素鄢,白绮歌忧虑不已:“姐姐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是和苏不弃在一起么?这满身的伤……”
“与苏公子无关,是我手笨脚笨自己弄伤的。”素鄢连忙摇头否认,眸底一丝羞涩闪过,“倒是苏公子费了不少心,又要保护我又要帮忙包扎伤口,关照得很。”
苏不弃的沉默温柔白绮歌有所体会,那样的人断不会伤害素鄢,想来是素鄢过于娇生惯养又未经历过如此坎坷,返回路上遭遇风波造成的也未可知。不过看素鄢的表情……
一抹轻笑压在心底,白绮歌似乎看到了独属于素鄢的一线光明。
“对了,殿下呢?怎么不见他人?还有敬妃娘娘可有好些?”硬逼着自己忘记那道孤寂身影,素鄢忙岔开话题。
“已经请了名医给敬妃娘娘诊过脉,好生休养的话极有可能恢复。殿下一路奔波累坏了,这会儿正在卧房休息,姐姐你先去换套衣服喝杯热茶缓缓,我这就去叫他。”
素鄢拦住白绮歌轻轻摇头:“既然殿下睡着就不必了,他向来心思重易疲惫,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吧,等下我叫上娆儿一起去看看敬妃娘娘就好。”
提起素娆,玉澈和白绮歌不约而同黯然三分。与朝臣私通是重罪,那日素娆被检查过后就由几个老宫婢带去了禁房,白绮歌和易宸璟自顾不暇尚来不及去向遥皇求情要人,素鄢现在要见她哪有那么容易?再者,让素鄢知道自己的亲妹妹被左丞相那老头子糟蹋了,当姐姐的岂不是要难过死?
白绮歌向玉澈使了个眼色,玉澈心思一转拦住素鄢去路,以敬妃娘娘那边无人照顾为由硬是把素鄢拉去了敬妃房间。
能拖一刻是一刻吧,白绮歌轻叹,想个办法尽早把素娆带回来才是正事。看看天色渐近下午,易宸璟也该休息得差不多了,白绮歌转身往卧房方向行去。
易宸璟起居的小院干净整洁却没什么风雅物事,推开大门,中屋熏香清淡,卧房门紧闭,再推门踏进,渐近熄灭的火盆仅余几点火星,床上卷在被子里的赫然是仍在沉睡的易宸璟。
“该起来了,睡多了反而会头痛。”白绮歌推了推小山似的身躯,得到一声闷哼,而后再无动静。
平日里易宸璟睡眠极轻且不多,眼下心事重重还能睡得这般熟,可见他是真的身心俱疲,白绮歌不忍破坏他难得好梦,可是素娆的事不能再拖,比起易宸璟的困倦,显然素鄢姐妹更加重要。
加重力量又推了推,白绮歌伏在易宸璟耳边轻语:“素鄢姐姐回来了,还不快起来收拾收拾?就算你不急着见她也该想办法把素娆救出来,禁房那种地方呆久了难免要出事。”
一声惋惜长叹低响,易宸璟睁开朦胧睡眼,揽着白绮歌肩膀靠在自己身边:“有时间时睡不踏实,好不容易想睡了你还要来吵我,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么?”
“要睡也得等正事办完吧?”白绮歌斜了一眼。
“怎么就你知道着急?”翻身侧躺,易宸璟单手撑着额角,“素娆的事我比你上心,一早就拜托锦昭仪各处打点了,最早今晚最迟明日午后人就会被送回来,这样放心了么?”
催了半天原来自己才是最拖沓的一个,白绮歌哑口无言,愣愣看着易宸璟好半天,一枕头摔在他身上:“不早告诉我!”
“这还用说?早该想到。”易宸璟嗤笑,而后注意到白绮歌穿着,剑眉微皱,“怎么这身打扮?满头满脸的灰土,你是去钻地缝还是去爬墙上树了?”
“算你猜对一半,翻了墙但没上树。”
皇宫里翻什么墙?易宸璟刚想细问,猛然想到唯一可能。
易宸暄被禁足遥阖殿,殿外有十余侍卫看守,然而这些侍卫心知肚明五皇子不可能也没必要逃走,是而看管反不如平时严格,白绮歌定是瞄准时机翻墙进入遥阖殿找易宸暄去了。
“你又擅自行动。”易宸璟似乎有些生气,扯过衣袖在白绮歌脸上重重擦拭,“就算你再凶悍、再怎么让易宸暄措手不及,他终归是个男人,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只会是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许想当然一意孤行,我没那么多多余精力总担心着你。”
白绮歌拍开衣袖自己擦了擦脸颊,随手将灰尘抹在易宸璟鼻尖上,罕见的俏皮举动令易宸璟茫然错愕。
“你未免小看了我,也不想想当初你在我手上吃过多少次亏。我要去找他自然会考虑周全,事先将一切安排妥当,将危险降到最低——我对活下去可是很执着的。”
易宸璟耸耸肩不置可否。
确实如白绮歌所说,她对生的追逐,对好好活着的执念,这些正是她耀眼光芒的来源。她的成熟在于不盲目,不因一时冲动做下不计后果的错误决断,这恰是他和绝大多数人无法与之相比的地方,因此白绮歌会为了亲人不陷入悲伤尽可能保护好自己,在这点上完全不需要他过多担心。
抹去鼻尖污迹,易宸璟盘膝坐于榻上,手肘拄着膝盖,虚握的拳头抵住额头,沉吟许久才又开口。
“依你的计划进展如何?下场好戏能轮到我们坐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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