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问起这些?”白绮歌情绪变化之快无从捕捉,小迢咕咕叫了两声又飞回易宸璟怀里。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败,”似乎是觉得气氛过于沉闷了,白绮歌开玩笑似的接口道,“也许说着说着就说出自己的弱点呢,我只是想找找你有没有把柄。”
易宸璟自然不会相信她所说,手臂一扬,小迢展开双翅向敛尘轩方向飞去。
“我的事你不必知道太多,有这心思莫不如花在寻找真相上。至于战廷……你知道些也好,否则接触多了难免有不注意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
“这么谨慎就不觉得累吗?”白绮歌嗤笑。
事实上白绮歌真的就只是想了解更多有关易宸璟和他身边之人的事,红绡公主的死最大疑团已经解开,她明白这具身体亏欠易宸璟,然而无论如何也不愿看白家因自己受苦受难,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去偿还。人死不能复生,她不可能还给易宸璟完好如初的红绡公主,那么就只能为他谋划江山、夺取王位,从他最在意的事情上去弥补。
只望真相大白那日,他会看在她功劳苦劳的份上放白家一条生路。
见白绮歌表情不像刚才那么明快,易宸璟知道她口不对心,不由眉头微皱:“怎么了?”
“想家了而已。”白绮歌回过神急忙岔开话题,“对了,你说战廷跟你认识时间很长,那他是怎么成为你部下的?我见敛尘轩的人都认识他,可下人名册里并没有他的名字,好像也没有任何官衔,难道他算是你门客?”
易宸璟摇头:“大遥例律,有军职者不可收纳门客,以防变乱。战廷是作为旧臣遗孤破例获允寄居敛尘轩的,他妹妹也是,所以你在下人名册和军职名册里找不到他的名字。”
遗孤?白绮歌轻叹,那样一个稳重敦厚的男人却是孤儿,上天不仁,总不教好人好报。
沉默片刻,白绮歌侧头:“那他妹妹呢?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忽地,身边男人气息一滞,低沉声线带着几许感慨惋惜:“想去见见么?我也很久没去看她了。”
不待白绮歌回答,易宸璟转身离开小亭,衣角带起落雪飞扬,全然看不出那抹身影是时常与杀戮战伐联系在一起的,安静而内敛。
白绮歌跟在后面一路往北走,沿途景致愈发寂寥,来往人迹也少了许多,易宸璟停下脚步的地方干脆看不见其他任何人,只有一排排低矮房屋透着死寂孤立雪中。
“这是什么地方?”富丽堂皇的皇宫中竟有如此破落建筑,白绮歌不禁讶然。
“冷宫,以及关押获罪宫女的地方。”易宸璟低声道。
敬妃是几年前才从冷宫释放出来的,易宸璟对这里熟悉理所当然,可是带她来这里做什么?战廷的妹妹是旧臣遗孤,绝对不可能当宫女,莫非是遥皇妃嫔?
仿佛看出白绮歌疑惑,易宸璟指了指距离那排房较远、在空旷大院中倍显孤单的一间小屋:“荔儿只有十四岁,不是宫女也不是嫔妃,这些年她都是一个人居住。”
既非宫女又非嫔妃,那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冷清地方?易宸璟的回答没有为白绮歌解惑,反而勾起更多好奇。
走进一些白绮歌才看到那些房屋是有人在看管的,老宫女看上去足有四十岁,见易宸璟过来忙挪动粗胖腰身赶到门外,脸上笑容谄媚赫然:“七皇子许久不来,老奴还以为您又出宫了呢。”
“就算我不在,该到的心意也不会忘记。”易宸璟应付笑道,“最近天冷,给徐姑姑加的银子也不知够不够用,眼看年关近了,这点小东西当是一片心意,徐姑姑可别推辞。”
眼看易宸璟塞给老宫女半袋碎银和几支珠钗,白绮歌恍然大悟,原来深宫之中连皇子也不能免俗,该花钱的地方一样不会少。战廷的妹妹究竟什么身份,竟要花上这么多金银打点?带着满心疑惑,白绮歌跟在老宫身后女一步一滑走到那间小屋前,方才接近便闻到刺鼻药味儿,浓郁得化不开。
“七皇子自便,老奴去外面候着。”迫不及待地从身边逃开,老宫女掩着口鼻一路小跑,转眼就没了身影。
这房子比寻常庶民所居还要矮小破旧,没有窗子也没有通风之处,只一扇木门挂在中央,风一吹吱嘎直响,看上面条条裂缝就知道冬天定然起不到避寒作用。
脚步大概惊到了房内的人,清脆嗓音宛若天籁,干净得令人心旷神怡:“是璟哥哥吗?”
“嗯。”易宸璟淡淡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拉开摇摇欲坠的木门,躬身钻进晦暗屋内,“荔儿,别乱动,我自己来就行了。”
从没听过他这样温柔的语气。
好奇的白绮歌也跟着钻了进去,眼前所见令她大吃一惊,险些惊呼出声。
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本就狭窄的屋子四处漏风,墙壁上钉着一块块粗糙木板勉强遮挡风雪,寒冷温度与室外无异。屋子里没有任何家具,一只旧箱柜上铺着破烂草席,枯瘦少女紧紧裹着脏得发黑的被子,毫无光泽的脸上写满欣喜。
用力抓住易宸璟手臂,白绮歌根本不知道此时该有何反应,只觉得心疼,疼的滴血。
眼前人哪里像十四岁的少女,娇小瘦弱,那样嶙峋身材比之平民百姓更加不如,几乎可以说是难民一般,最不忍入目的是那双眼睛,澄静清澈可教天下人自惭形秽,偏偏……偏偏死去一样不曾转动明眸,映不出任何色彩。
她什么都看不见。
手被温热掌心覆盖,易宸璟回身摇摇头示意白绮歌不要乱说话,神色黯然地指了指少女的眼睛和腿,白绮歌这才注意到,原来那双腿也是残的,缩在单薄棉被下一动不动。
“璟哥哥是带皇子妃姐姐一起来的吗?”少女脸上荡漾着笑意,丝毫看不到痛苦之情,“荔儿听徐姑姑说璟哥哥成亲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面,只是委屈了皇子妃姐姐要到这种地方来。”
见面,一个失去光明看不见世间色彩的孩子全不忌讳这个词,那是要多坚强的心才能做到?
用不着任何示意,白绮歌放开手坐到床边,解下厚实披风给少女盖上,冰凉小手揣在自己怀里。她不是个容易同情心泛滥的人,然而这孩子让她感触太多,回忆太多,在孤儿院长大的她最了解孤苦无依、挨饿受冻是什么感觉,能在近乎绝望的生活中笑得纯真无邪,她,做不到。
“荔儿,有没有好好吃药?”易宸璟目光柔得好似一层薄雾,唇角笑意不含杂质,看上去就如同亲生哥哥对妹妹的体贴关爱。
“当然有,病好了就可以去找哥哥了,再苦的药荔儿都会喝的干干净净。”荔儿苍白小脸笑得甜蜜开朗,头一歪轻轻靠在白绮歌肩上,“皇子妃姐姐一定也认识哥哥吧?那荔儿给姐姐唱歌,姐姐回去唱给哥哥听好吗?璟哥哥唱歌好难听啊。”
易宸璟苦笑摇头,手掌抚过荔儿头顶,温情不经意间流露。
没有丝竹管弦伴奏,没有艳丽舞蹈相配,纯净嗓音惊飞满天风雪,连轻轻哼声也美得令人沉醉。低矮阴冷的小屋里,足不能行、眼不能见的少女纯白如雪莲,歌声缭绕绽放,一直唱到白绮歌夺门而出,凌乱脚印延伸远方。
易宸璟很快追了出来,在夕阳落尽的夜色中找到白绮歌一把拉住。
“这就是战廷最宝贵的东西。我带你来是不想你胡乱打听让他想起难过的事情,其间还有许多利害关系我会慢慢告诉你。今天看见的听见的你心里有数便好,荔儿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娘亲和素娆。”
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白绮歌站了很久才能平定心绪,告诉自己那些都是真实而非梦境,又过了好久,终于发现自己在颤抖,指尖冰冷。
泛红双眼看向易宸璟,声音止不住发颤:“她的腿是被……”
“是被生生打断的。”易宸璟接道,“眼睛,是被毒瞎的。”
果然。
荔儿的腿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偶尔能见膝盖往上的部分微微挪动,这说明残疾由膝盖开始,而天生残疾或者病变极少以膝盖为起点。白绮歌深深吸口气:“战廷知道她这样吗?你不许他们兄妹见面?”
“正因为知道荔儿的伤他才同意不见面,不是我不许,而是不能——如果想要荔儿和战廷活下去,只能如此。”
易宸璟的回答总是把白绮歌好不容易理顺的思维再度打乱,她不知道的事情多如牛毛,易宸璟又习惯于说一半留一半,对性子急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折磨,但至少白绮歌确定了一件事。
他远没有想象的那般冷酷无情。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让荔儿对易宸璟如此亲近,他所表现出的温柔绝不是假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他都在竭尽全力小心呵护着那个可怜少女,真正狠心之人不会这么做。
大概他的狠就只是对她吧。
刺骨寒冷令白绮歌忍不住抱紧双肩,披风留给了荔儿,除此之外她再无其他办法帮助那个歌声曼妙的可怜少女。
肩上一沉,紫貂皮风还残留着暖暖体温,紧贴身上拂去止不住的战栗。
诧异目光投射过去,那张清俊面容刻意扭向一旁,像是要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似的,易宸璟松了松领口:“我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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