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和三个同门兄弟,并肩站在大头矮子的身后,向着十万大山的其他方向极目远眺,每个人的目光里蕴着无法掩饰的深深震愕。
四人受命保护这个自称能够退敌的大头矮子,开始的时候月锥后人还不以为然,不过五行妖怪的话就是仙师谕令,她们只有照办的份。
大头矮子似乎有些害怕生人,从始至终都挺客气,刻意和他们套近乎,怯生生的和月锥后人没话找话的闲谈着。直到外围的孔弩儿手下传回消息,万余名等在山外的修士,在一众绝顶高手的带领下,开拔进入大山的时候,大头矮子才一跃而起,就手舞足蹈的开始敲起了自己腰间的那一套小小的锣鼓。
锣鼓虽小,却喧闹惊天,跟着无数的怪物皆尽躁动!
几个月锥后人全都傻了眼。
他们没想到,眼前已经有铺天盖地的怪物,正汇聚成好好洪流冲进化境,可山里竟然还潜伏着根本数不清的恶物。
他们更没想到,眼前这个毫不起眼,从没听说过的大头矮子,竟然有一副用锣鼓驱动怪物伤人的本领!
胖子满月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十万大山里,究竟藏着多少孽物怪兽?”
五行妖怪回过头,嘿嘿的笑着:“古时大山里的怪物曾经有两次倾巢而出,每一次都只差一点点便摧毁凡间,数量自然不会少!同时对付万多名修士、引发化境无量劫还应付得来。”
满月点点头,悄悄地伸手指了指背对他们的大头矮子,问五行妖怪:“这个大头……神仙又是什么来历,他能指挥这无尽的怪物,那岂不是…岂不是天下无敌!”
大头矮子立刻回过头,手中锣鼓不停,对着满月等人露出了个脏兮兮的笑容:“不是指挥,也指挥不了。天荒锣、地老鼓只能唤起这些小东西的凶性,凶性一起,它们便会汇集到一起,追踪、杀光进山的外人,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五行妖怪哈哈大笑:“足够了!足够了!”
满月吞着口水小心翼翼的追问:“我们算外人不?”
大头矮子诚惶诚恐的摇头:“跟我说过话的人,都没事!”
几个人正说着的时候,热仙姑醒来了,待听明白了大山中的情势之后,足足的吓了一跳,十万大山之内两重天地,化境之外,上万有名有名有字号的修天之士正一边与怪物恶斗一边行军;化境之内,数万修士早已死的七七八八,幸存者正躲避着怪物们的狙杀……
热仙姑正想说什么,突然双眉一挑,咯咯的笑道:“是个顽皮儿!”说着陡然一伸手,几十道炽烈的火焰凌空而现,在半空中蜿蜒盘绕,编织成了一张熊熊的火网,从她身边猛的烧入了地面!
一阵闷声闷气的惨嚎从泥土之下狠狠的拔出,火网再从地面中升起的时候,其中重重裹住了一头巨大的穿山甲。
侏儒老道被困在化境中,穿山甲破土也赶来打探消息,凭着他的修为,根本就没发现这里有什么危险,甚至在来之前,连一点异常都没注意到,正遁地而过的时候,被热仙姑一网擒住。
破土路过纯属是意外,不过就算热仙姑没发现它,只要其他人稍动杀心,它也没机会活着通过此处。
破土在火网中左冲右突,连连试了几次都没能挣脱桎梏,在它几乎离开地面的刹那,破土猛的怒号了一声,全身的鳞片轰然炸碎,变成千万把阴狠锋锐的刀子,在扎扎的刺耳摩擦声里终于割破了火网,白花花的身体白皙水嫩的比婴儿还细腻,又一头钻进了土里,逃命而去。
五行妖怪根本就懒得动,就从一旁笑嘻嘻的看着,现在满山的怪物尽数发动,他才不在乎被人发现行踪。
满月、上下弦刚要动,就被十九给拦住了,热仙姑满脸的意外,不过依旧咯咯的笑着:“刚刚醒来,身子还麻木的很,连这么头小家伙都没抓住。”
说完,热仙姑又望向十九。
十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回答:“它的死活无关大局,而且…我也几次听说过它,算是有些缘分,放他离开,生死由命吧。”
热仙姑还是那副眉飞色舞的笑意:“鸣沙山天月家的妹子,生着一副菩萨的心肠呢!”
十九举目遥遥望向远方,露出了一个让人嘴角发苦的笑容,声音有些轻飘飘的:“仙师的性命是保住了,可修真道却没了!”
一个干涩嘶哑的声音,含着说不出的怨毒,接下了十九的话:“这群逆神弑天的贼,都是自寻死路!”
数斗醒了,目光阴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却说不出的兴奋。
铁锈先生也睁开了眼睛,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却最终叹了口气。
而此刻,和铁锈恰恰相反,红壶正长大了嘴巴,狠狠的抽了一口凉气:“这他妈的…怎么回事!”
在它身后,千头妖身傀儡呆呆的矗立着,目光里没有一丝波动,就那么呆滞的看着从四面八方咆哮狂奔,越冲越近的怪物们……红壶咕的怪叫了一声,铿锵喝令手下:“杀!”
红壶带着自己的傀儡大军离开黑白岛,甫一回到东土,就听说了化境的事情,它要杀温乐阳、要杀苌狸、要杀旱魃、要杀锥子、要杀与黑白岛剑仙有关的刘正、还要杀后来得到了三味身体的人……
仇人们都去了十万大山,它当然也要去,不过锥子等人是从西面进山,它和傀儡手下则是从东面进山。
红壶来的比苌狸等人晚,但进山却有几天了,本想等苌狸进山之后找机会袭杀,结果蛤蟆做梦也没想到,仇人还没来,怪物们来了……
苌狸、锥子率领的队伍正在和怪物拼杀;红壶统御着千余妖身傀儡也陷入了无尽的怪物之中;五行妖怪和天锥后人严阵以待,等待着化境无量劫的那一刻;十万大山里真正的高手野人大汉却下落不明,任凭这大山里乱得开了锅,却始终没有现身。
此刻怪物们已经倾巢而出,兵分两路,一部分在山野间四下狂奔,嗅着外人的气息嗜血追杀;而另一路则继续汇聚成杀戮的潮水,源源不断的向着化境之内冲去!
化境里的怪物越来越多,既然出口失守了,陷落其间的修士也只有被屠戮的份,到现在为止,唯一还算安全的地方,也只是世宗和祁连弟子所在的营地了。
这几天里温乐阳和蚩毛纠几乎都没休息片刻,不停的在营地和化境四处往返,努力的带回一些幸存者,开始时还有些效果,每次出去三四个时辰,就能带回来三几百人,除此之外,他们还找到了几个凝练丹药或者炼制法器、符撰的店铺废墟,房子虽然塌了,但精炼的宝贝还在,虽然效力、威力未见得有多神奇,但对于困顿不堪的修士们来说,无疑也是一个好消息。
可从第二天夜里开始,他们的收获就越来越少,带回来的人,一次比一次人少,伤得也越来越重。
化境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原先那份湛湛的清透,渐渐变得昏暗浑浊,甚至黑夜白昼之分都不那么明显了,时不时还会有一两声渺渺的神唱隐约飘荡,轻灵却毫不慈悲。
开始大伙还没注意,后来还是在第四天头上,侏儒老道最先发现了异常,找到屠米低声的议论着,两个人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而恐惧!
不久之后温乐阳和蚩毛纠回来了,这次他们只带回来了三个人,蚩毛纠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外面几乎全是怪物,方圆百里之内,除了他们之外已经没有活人了。
现在营地里聚集了三千多人,超过半数都有伤在身,其中还有一成濒死之人。
侏儒老道一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上来,面色凝重的看着蚩毛纠:“温乐阳,事情恐怕麻烦的很!”
戾气弥漫,天昏地暗,日夜不分,天神唱晚,这些都是大劫的前兆,以侏儒老道和屠米等人的见识,就算不知道孔弩儿的设计,也不难猜到化境里将会发生什么。
温乐阳大吃了一惊,无量劫这个词他可不是第一次听说,正想再仔细的追问几句,身边的蚩毛纠突然发出了一阵凄厉的笑骂:“躲不下去了!这帮子狗头鬼脸没卵子的王八蛋来了!”
话音刚落,一块足足有里许方圆的土石,挂着尖锐的破空声,从远处一路翻转着,向着他们的营地狠狠砸来,布置在营地周围的巫蛊禁制随之发动,几根巨大的藤条迎风而长,转眼变成桀桀狂怒的神祗罚鞭,在啪啪啪叠成一连串的巨响里,刨土扬尘,偌大一块巨石被生生抽碎齑粉!
这几天里被温乐阳和蚩毛纠救回到营地的修士们,全都脸色苍白,只要还能动的人全都翻身跃起,忙不迭的举起手里的法宝。反观世宗和祁连弟子,要镇静的多,并没有急着跳起来,而是把受伤的同门兄弟负在背上,用衣服或者绳子紧紧扎好,有个世宗的小姑娘是屠米的心腹,二话不说背起了她,屠米肥壮小姑娘纤瘦,远远看去她俩跟孔雀开屏似的。
两个门宗的弟子迅速的带上同伴,有的人还在笑着:“一会怪物上来,我转身就跑,正好用你来挡一挡。”
被固定在同伴身上的世宗或者祁连弟子则笑着回答:“恩,你也只能逃跑,老子压着你背上的飞剑呢,看你怎么杀怪物!”
那群化境里的修士个个脸孔通红,也忙不迭的去扶起受伤的人。
尘嚣飞扬,遮天蔽日,视线尽头爆起的层层土龙终于变得影影绰绰,冲在第一个的怪物身高足足有十余丈,深紫色的身体上全是石头样坚硬的肌肉,头上一直通红的独角,绽放着刺眼的凶光,在奔驰了一段之后,俯身又揭下一块巨大的地面,嗷嗷嚎叫着再度向他们砸了过来。
在它身后,黑压压的怪物仿佛乌云的倒影,一眼望不到头!
长藤第二次发威,砸碎了怪物投掷过来的巨石,营地中的修士虽然毫发无伤,可绝大多数人的眼里已经升起了绝望和仓皇,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温乐阳突然怒骂了一声,学着远处怪物的模样,俯下身体不算粗壮的胳膊上肌肉虬结,猛的扣住了身前的地面,哇哇的爆叫与嘎啦啦的土石崩裂声里,一块同样大小的地面也被温乐阳高高举起、舞动、掷出!
独角怪神色大怒,目光里却满是不屑,不躲不避,带着身后的怪物大军拼命的狂奔,当巨石铺天盖地而至的时候,头上的赤角一挑,啪的一声,硬生生抗碎了巨石,跟着仰天长嗥,不料它充满战意的狂妄嘶吼才刚刚响起,就变成了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一抹黑白纠结的灰败颜色,刹那吞没了它那根红艳艳的独角……
土石散落四处,正咆哮而至的怪物们只要擦上哪怕一枚小小的尘埃,都会在狂奔中突然一个跟头狠狠砸在地上,转眼气绝身亡!
小蚩毛纠对着营地里的修士们挥挥手:“向东跑,我们随后就到!”
东面,是化境出口的方向。
众人都微微一愣,宛若千鬼齐哭、万兽哀号似的巫唱轰鸣而起,却掩不住蚩毛纠的声音:“援兵没见着,营地被发现了,怪物多到数不清,化境里再没有一寸净土,虽然是废话,可我还是想问问大伙,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侏儒老道棱着眼睛回答:“当然想活!”
蚩毛纠哈哈大笑:“想活就向着活路走,就算死,也要他妈的死在活路上!”
一声震裂苍穹的长啸,厉啸决绝,却在一半是变成了叠叠的狂笑,侏儒老道对着其他人一挥手,巨吼如雷般的笑道:“都跟道爷走,大不了,就死在这条活路上!”
数千修士轰然应诺,在迈出第一步的同时,不约而同的狂叫着转身,猛的把手里的法宝、背上的飞剑、怀中的符撰,一起砸向了越冲越近的怪物!数千道神通在半空里汇聚成一条惊艳到挣裂目光、贲烈到震塌奈何桥的虹,横横而绝绝的砸进了怪物的洪流之中……
惨叫、污血、鳞片、断角、残翅四下喷溅,一群修士这才哄堂、大笑、转身、迈步,向着谁也不是道是死路还是活路的方向,纵跃而去!
一道狂野的劲风从蚩毛纠身边一掠而过,浑身生死度奔腾汹涌,温乐阳就像一支锋锐之剑,一头扎进了怪物的洪流之中,所过之处只有连天的惨叫,无论大小或者异术,只要是温乐阳掠过的地方,强壮的怪物就像被大象一脚踢翻的泥娃娃,乱七八糟的四处翻飞,远远望去,温乐阳就像一把肆意穿梭在麦子之剑的镰刀。
除了拓斜之外,天下第一奇毒、天下第一坚硬的身体、天下第一诡异的错拳!
火光憧憧,数百道火隼这次没有上下纷飞,而是在蚩毛纠身后汇聚成了一道妖娆而凛冽的巨大火柱,一向无声的命火此刻也发出了噼里啪啦燃烧声,蚩毛纠躬身半蹲,双目如血般赤红,紧紧的盯着越冲越进的怪物们,嘴里发出一声声闷钝到极点的长嗥。
终于在片刻后,天地间爆起了一声轰然巨响,他身后的命火之柱嘭的炸碎,而在他面前的地面,倏然长出了无数裂纹,仿若活了一般,在啪啪啪啪的断裂声里,应向怪物们蔓延而去!
不等蚩毛纠招呼,温乐阳就裹着一身腥臭的血浆冲了回来,兄弟两人相顾大笑,也不再停留,转身去追赶大队人马。
怪物们早已变得暴躁而疯狂,脚步丝毫不停的冲锋着,可当它们跑进那片长满裂纹的土地时,突然感觉到一阵阵剧烈的疼痛,继而它们才惊骇的发现,那些在地面蔓延的裂纹,不知何时、更不知为何竟然蔓延到了自己身上。
很快,它们诧异的眼神也爬满了裂纹……跟着就个瓷娃娃似的,纷纷碎碎。
大群的怪物,终于乱了套,不过也仅仅乱了十几分钟,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多到足以用同伴的身体和性命,耗光敌人所有的法术,即便强若温乐阳和蚩毛纠,两个最优秀的拓斜弟子联手,也不可能彻底拦住或者击垮这股怪物,也只不过是阻挠了一阵,给修士们腾出一点逃跑的时间罢了。
可这支怪物,比起现在正在化境之中四处乱窜的怪物总数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自从离开营地的那一刻起,修士们便再没有喘息的机会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化境之中的怪物虽然也残暴、嗜血,但并不像外面的怪物那样,调用天生异术刻意寻找修士。它们只是成群结队四下乱闯,发现了活人才会冲过来,并没有形成真正的合围之势。
可即便如此,有温乐阳和小蚩毛纠两个绝顶高手压阵,依旧会不时的被怪物冲进队伍,甚至有一次,他们的队尾被大群的怪物吞没,所有陷入敌阵的修士几乎毫不犹豫的发动了各种玉石俱焚的神通,死在活路上,虽死无憾!
面前的怪物永远也杀不完,探子再也没有用了,到处都是恶兽,再派探子出去就是送饭的,众人牢牢踩住出口的方向,每一段路都走得缓慢而吃力,方向却始终不曾移转,每一个人都明白,他们走在……活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