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丝罗瓶
开车回到小区,已过午夜十二点,小区保安室也没有人声,透过明净的窗,可以看见有个低矮的人影,高昭然样子狼狈奇怪,容易惹人怀疑,她脸色越来越差,慕颜夕不想多做停留,落下车窗,朝探出头的保安示意,迅速开了进去。
高昭然在车内闭着眼休息,呼吸缓慢,车子停到地下停车场,慕颜夕打开车门扶她出来,整个人几乎偏向慕颜夕那边,站的有些不稳。
萧墨染先上楼去开门,慕颜夕一路不停,半扶半抱的将高昭然撑回家,轻着靠在沙发上,高昭然音色低迷孱弱,掌心尽是粘腻的冷汗,“妖精,给我个匕首,越锋利越好。”
慕颜夕摸出个匕首递给她,高昭然扶着沙发起身,轻轻的落足在地上,冰凉刀锋贴向小腿深重的黑紫痕迹,突然极快的划了道深深的口子,可那处的血液仿佛很是粘固,过了多时才慢慢从伤处溢出。
高昭然陡然就喘的很急促,颤抖着又是一刀划过,两道血痕交错,破伤较大,血流的快些,她明艳张扬的脸上尽是汗,唇色褪的干净,摸出个小木盒,掀开,里面有个干瘪不少的血包,周围还有些细小的虫子,她捏出一只,放到小腿伤处,那虫子恍惚间好似动了下,高昭然一连放了五六只,又在小腿周围的地上铺满纸巾。
没过多久,她腿上的几只小虫子越来越大,身体肿胀起来,透着些许暗红血色,仿佛薄薄一层,啪嗒一声,一只吸饱血的虫子掉落在地,迅速僵硬,竟是腐蚀碎了。
虫子接二连三的掉落,全部被它们吸进去的血液腐蚀,转瞬之间,地上纸巾沁满暗黑的血色,泛着股腐朽难闻的味道。
高昭然小腿伤处的血色变得鲜红,黑紫慢慢褪去,露出那里咬合深入的齿痕,她松口气,“妖精,劳驾你将地上这些丢的远些,最好是谁都碰不着的地方,不然,死了人我可不管。”
她原是莹白光洁的小腿,黑紫褪尽之后,显得有些颓败的惨白颜色,她好似伤了元气,依着沙发轻喘。
萧墨染毛巾用水沁湿,擦净她腿上的血迹,从客房拿出药箱,找出绷带,一层层裹好。
高昭然一向不喜欢被人照顾,不自在的缩了下,复又赞道:“莲花道长真是善解人意,多谢了。”
萧墨染动作细腻轻柔,衣衫下,隐约浮着坚韧纤瘦的脊背,神色认真。
慕颜夕眯着眼,脸上妖气愈浓,“降头师评价很中肯,墨染的确是,善解人衣……”
两个字读音相同,萧墨染动作停了下,虽是她也没听清楚慕颜夕重复他人言语的区别,不过以她的性子来看,大约不是什么好词。
慕颜夕看向高昭然,“你需要什么特殊进补的东西么?紫河车?”
高昭然惊的朝里挪的一大步,“不需要!绝对不需要!紫河车效果是好,不过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良好市民,道德上接受不了。”
慕颜夕挑眉,笑的妖娆放肆,“不用?你被丝罗瓶咬了一口,怨灵缠身,何况它吸了你许多气血,就算你现在拔出阴毒,不进补会老的很快,高婆婆。”
高昭然白眼翻的跟抽筋一样,“我在老也不会比你老的,慕奶奶。”
慕颜夕探手在她额间抚了几下,不怀好意道:“小孙女乖。”
高昭然正要一巴掌拍开,突然瞧见她指尖那只七彩斑斓的蝴蝶,立时将手缩回去,狠狠瞪她一眼,起身一弹一弹的跳进客房,“客房组织征用了,两位小同志思想境界有待提高,现在要服从组织的需要和安排,不能乱搞个人主义嘛,晚安妖精。”
慕颜夕闲闲的拨着细长手指,状若无意道:“你敢弄脏我的房子,我就把你碎尸万段扔出去喂鱼。”
高昭然陡然一下没站稳,撞在门框上,惹的她倒抽几口冷气,头也不回的关上门。
萧墨染也站起来,脊背挺的笔直,衣服穿的端庄肃整,一如既往的禁欲清雅,在适才的动作里揉的有些微皱。
哪怕她身在俗世之中,已过欲法,依旧不然纤尘般清濯澄净。
她们两人之前气氛很微妙,慕颜夕欲言又止,仿佛有话,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怎么言明。
她随意乱瞧,好像这个家一下子变得有些陌生,“我……”
萧墨染打断她,“丝罗瓶是何物?”
慕颜夕一怔,心下明了,萧墨染此时此刻,并不想谈论那些与她有关的事,关于她的变化,也不想去提,慕颜夕配合她转移话题,“这是南洋高深降术中的一种,属于飞头降,是降头师利用咒法,以自身落降,初练时,降头师头颅和身体分离,魂魄附着,连带五脏脊柱飞出,于深夜游荡,吸血修炼,待黎明时返回,降术既成之后,就可以不用再受五脏的拖累,只有一个头,穿墙而入,飞行嗜血,也可唤人魂魄吞噬,这样的人同常人无异,不过在脖颈处有一道细细的红痕,平时不易被人察觉。”
慕颜夕想了想,略去晦涩难明的地方,“而丝罗瓶,则是飞头降失败的表现,需受身体分离之苦,威力也减弱许多,不过,南洋降术中能人辈出,飞头降被改为另一种易施的降术,害死一名男童,将魂魄锁在他的身体里,施飞头降,这种男童又叫人头附肚童神。此法降头师本身不必受这样的苦楚,可丝罗瓶要极阴时辰出生的童男,还需刚满10岁,炼制中又多危险,反噬极大,过于艰难。况这种降术太过阴损,为降术人士所不齿,一有发现,一定会被群起攻之。”
萧墨染沉默许久,身体轻微的颤了下,“无量天尊,愿往生者安,早入轮回。”
慕颜夕垂眸,伸手抱着她,“若非血海深仇,没有哪个降头师愿意忍受身体分离之苦,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男童被害。”
可人的贪心永无止境,谁又能说的清楚。
自身无害,无因果报应,谁又会去管他人生死。
那么久的时光流逝,世人越来越凉薄,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萧墨染温热的吐息覆上她纤柔的锁骨,泛着薄薄一层玉色,水光摇晃,清妩旖旎,搭在腰际,轻轻的推了推,“很晚了,去洗澡罢。”
慕颜夕定定的瞧着她,摇头,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
萧墨染轻笑,在她腰上捏了下,“怎地,你不去,是要弄脏自己的房子?”
“脏就脏,明天我叫人来打扫。”慕颜夕凑到她耳旁,“我给你折腾许久,还没缓过来,浑身没力气,不如墨染帮我?”
萧墨染神色平淡,果断拒绝,“不行。”
慕颜夕可怜兮兮的模样瞧她,眼眸柔的水色满溢,萧墨染侧头看向别处,不为所动。
她抬手点在萧墨染眉心,肌肤白皙细腻,挨着那刻,就留恋着不忍离开,划落耳旁,轻巧的捏了把,“不解风情的道长,你前世大概是榆木成精,怎么都不开窍。”
萧墨染淡道:“草木修行,天长日久,心智晚生,多有成仙神者,自是肃敛。”
“这可不一定。”慕颜夕扬眉,语笑嫣然,“凡事都有例外,比如黑山老妖。”
萧墨染蹙眉,“此为他人杜撰。”
慕颜夕反驳说:“你觉得我的言论是杜撰,那你所知道的那些事也有可能是杜撰,都过了那么久,谁知道许多年前的事会面目全非成什么样。”
……面目全非……
很多人相逢不相识,是因着情缘已淡,两两相忘,还是因为容颜衰败,逐渐老去,那些熟识的人,就再也认不出。
或者都有。
“我去洗澡,娘子莫急,相公很快就好。”慕颜夕松开她,几步走进浴室。
萧墨染收紧的手不经意间落在她手腕上,女人像是瘦了许多,青翠玉珠缠绕的松松垮垮,指尖勾着就掉落下去,她伸手一捞,攥在掌心。
慕颜夕妖力深厚,温养的玉珠色泽莹润,雕刻的慈航悲天悯人,一颗颗紧凑的连接着,转过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尽头,就像她找不到源地的思绪,一时间乱的不知所措。
其中一颗,裂开细碎的纹路,纠缠遍布。
萧墨染蓦地颤了下,挺直的身体蜷下去,慢慢靠着沙发,绕着玉珠的手按在沙发一侧,微凉的玉石深深抵进肌肤里,压出一个小小的印子。
眼底黑雾翻涌如潮水,层峦叠嶂,风波起伏,心口紧缩几乎窒息,连呼吸都弱的不成样子。
她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紧的泛着些许艳色,浅淡的红,像是唇上破了个口子,她突然舔了下,却恍然惊醒般闭上口。
寂静的空气里,丝毫声响不闻,唯有轻细的喘息糅进淅淅沥沥的水声里,掩盖而过,没人能够察觉。
良久,萧墨染虚浮的晃了下,慢慢撑着沙发起来,走向另一间浴室。
浴室中温暖潮湿,浮着浴液浅淡的香气,慕颜夕洗完澡,裹着浴巾拐进卧室,萧墨染一向洗的比她快,这个时候,已是倚靠着床头翻看经书。
暖色的台灯照亮卧室一隅,沉沉暗夜中,她仿佛生长在瑶池的莲花,清丽无方,安稳淡漠,冰玉为骨,润泽且雅致。
萧墨染一直都这样温暖,暖着她身边所有人,含着许多时候,许多人,已经消失殆尽的良善。
慕颜夕撩开被子钻进去,浴巾在她折腾下,松散的挂在身上,腰身柔软,玲珑有致,她一把拿过萧墨染的经书,捏在指尖游来荡去,“一本经书有什么好看的。”她缓慢的靠近萧墨染,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它能比我好看呢?”
萧墨染拿过经书合着,抬眸看她,“你在夸自己漂亮?”
慕颜夕凑的极近,鼻尖几乎要挨着她的唇,“墨染,莫非你觉着我姿色不够呢?”
萧墨染仔细的看她几眼,正正经经地说:“世人皆知狐妖美艳,九尾天狐为最。”
慕颜夕忍不住叹气,自己这么娇媚诱人,怎么除了那天,这禁欲道长就不动心呢,换做一般人,早就扑上来了,哪儿还用得着这么费事,难道真的是自己魅力下降?要不要改日找人验证一下?
她深刻感觉自己勾引人的功力有待提高,只是找人验证这事就算了。
慕颜夕抚额,“萧下惠,我们可以休息了。”她背转过身躺下,不多时,却感觉背上微凉的碰触一点一点,在肩胛那处勾描轻抚。
身后传来萧墨染清冽的声音,“颜夕,你背上两道纵伤,何时受过?”
慕颜夕回身,探手攀着她的腰,微微收紧,抵在她翩然若蝶翼的锁骨处,“那个啊,很久了,我小时候天赋奇高,一出生就有了三百年道行,可是不知怎么,却不能化形,背上还长了一双赤红羽翼,在迷障深林里,几次险些被妖兽当做食物吞了,有一次我从林子里狼妖手中逃离,不过我那时满心怨恨,逮着机会咬掉那只狼半条尾巴,然后狼妖就对我紧追不舍,直到最后,他设计用眩雾草迷晕我,他仍觉得不解气,就撕扯掉我背上的羽翼。”
萧墨染抚在她背上的手狠狠顿着,过了阵,挨着她背上那里愈合的伤痕勾描。
慕颜夕笑说:“也是奇怪,我没了羽翼那刻,竟然就可以化形了,狼妖也算误打误撞,帮我一回,不过之后遇上乌见尘,她焚烧整个迷障深林,深林所有生灵,也被她屠杀殆尽。”
她言语恍若叹息,“从那以后,到我进入七绝圣殿之前,我一直把她当做亲人,唯一的亲人。”
慕颜夕从未否认,乌见尘一直待她极好。
萧墨染低低的嗯了声,眼眸澄澈透明,隐藏着许许多多的昏暗。
好像是,无处不在的黑色翎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完毕,同志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