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渡以为自己会直接摔死在着火的炼狱里,或者是困死在不见天日的地底空间,死亡应该来得很突然,也许快得他甚至来不及感受痛苦。
然而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只有一片纯白的光芒,营造出雾蒙蒙的感觉,皮肤上的触感柔软冰凉,又似乎觉察不出重量,就像是飘在云朵里,还沾了满身雨水。
“我是在做梦……还是死了之后就是这样?”法渡试着举起手,可是四肢百骸里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你以为死那么容易?”硕大的脑袋出现在法渡脸前面不到十公分的位置,彻底把法渡给吓醒了。
面前能够口吐人言的巨蛇通体纯白,脑袋顶上还长着龙角状鲜艳肉冠,灯光照耀下蛇鳞便反射着白光,简直就跟自带柔光效果似的。法渡此刻正被它盘绕在身上来回摩擦,柔软的当然是蛇的身体,而冰凉的,就是那蛇嘴里分泌出来的唾液。
法渡傻眼了,知道真相的他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士可杀不可辱,你要吃就直接吞了我算了,别朝我喷口水……”
“人类果然都是忘恩负义之徒,我救了你,你却如此不知好歹!”裹在身上的蛇身忽然收紧,法渡再次听到骨头在咯咯作响,“还没落到底你已然被摔得浑身没有几根完好的骨头了,要不是我救你,哪怕饕餮和蝙蝠怪放得过你,你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法渡想起这条白蛇有洁癖,连忙喊道:“嗷!我错了!松开松开……你……你救了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白蛇来回晃动着颈子:“本君已经说过了,本君需要你协助报仇。”
“报仇?找谁报仇?”法渡也觉得奇怪,自己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和尚,白蛇居然一再找上门要他帮忙,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当年化生寺初立,宗主与本君相交甚笃引为知己,后来他被册封为国师,御赐钦天行舍,特意邀本君到府□□聚。然而他竟然把本君灌醉之后锁在镇妖塔下,用做他自己泽被苍生的功德。”
“明白了,就是那个姓易的国师?”法渡总算是明白了,“可他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人,这会儿早就连骨头都没剩下了,你这仇要怎么报?”
“你误会了,他虽然追逐名利困缚于本君,倒也情有可原。被锁了上千年,什么仇恨都会慢慢散去,恨着恨着也就淡了。”白蛇望定了他的双眼,似乎很高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立场,“本君要找的是虞天,四方大妖之中的九尾狐妖虞天。”
法渡傻了几秒,还没醒过神来,就听见白蛇继续说道:“事发前一天,虞天偷走了本君的金身,导致本君无力脱困,这才被困了千年之久。这些年虞天在外界快意纵横,本君却被困在方寸之间受尽磨难,此仇不能不报。”
法渡插嘴问道:“那我能帮你做什么?”
“虞天和易国师前后发难,想必是沆瀣一气。本君的金身非同寻常,虞天向来多疑,绝不会把金身托付他人。只要找到虞天,就能找到金身。”
“找到金身之后呢?”
“夺回金身之后,自然让虞天好好尝尝本君这些年受过的苦楚!”
“哦,如果没有金身,你能不能对付虞天?”
白蛇仔细思考了片刻:“不知晓虞天这些年修炼的进境如何,他身上有自己和我两具金身,若是倾力修行,本君绝不是他的对手。”
“明白了,有了金身你才能打赢虞天,打赢虞天你才能夺回金身。”
“确实如此。”
法渡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的逻辑死循环呐,根本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好吗?
“因为失却金身,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本君必须寻一个得力臂助。化生寺与本君也算有渊源,靠着你的感应,理应可以寻得虞天的行踪。”
“等等!第一,你虽然救了我,却杀了我的师父,从道义上讲我即使不杀你也绝不该帮你。”
“其一,无论你相不相信,你师父并非死于本君之手。”
“想抵赖?我当初问你的时候,你明明亲口承认过!”
“刚刚自塔下脱困而出,凶狠暴戾自是难平。”白蛇居然做出了嫌恶的表情,“天下百味之中,人根本算不上美味。若是能有其他选择,本君也不愿去吃那一肚子坏水的什物。”
“那天玄济寺内除了师父就是你我,要不是你杀的,难道是我?”
“化生寺的后人一辈不如一辈,你师父纵然有几分修为,可是那点微末本事还不值得本君杀了他。平日里作恶多端,哪怕一辈子吃斋念佛又怎能抵偿?别说是被杀,就是无端横死也是罪有应得。”
法渡大吼一声:“不准诋毁我师父!”
白蛇淡然:“是不是诋毁,你自己心里清楚。”
法渡望着它干瞪眼,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却被它白白损了一顿:“好吧,第二,你我之间相互并不认识,没有人情更没有交情,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难道不想找那只半妖报仇吗?以你之力,若想复仇简直难逾登天。”白蛇晃着颈子,“你若是答应替本君寻找虞天,本君可以替你杀了那只半妖。”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提到小唐,法渡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锥刺般的痛楚。
白蛇吐着蛇信,嘶嘶有声:“背信弃义者都该死,虞天如此,唐少磊亦然。”
“我不会帮你的。不过我知道你没有皮囊借尸化形就无法在人间行走,这样吧,你杀了我,自然就可以顶着我的皮囊自由活动,我的血和异能,都会为你所用。”法渡顿了顿,心里的波澜一层高过一层,居然觉得其实死了反而更加舒坦。
“秃驴的皮囊如此丑陋,根本不堪一用。”白蛇冷哼一声,“现在的人世与千年之前大不一样,越是顶着皮囊在人世奔走就越是震惊,本君需要有一个人从旁协助,才能尽快适应现世的生活。”
“现在和千年之前已经大不相同了,你想要找人未必非要借助什么能人异士,千里眼顺风耳啦,千里之外取敌首级啦,缩地成寸啦,随便找个人都有通天彻地之能。你随便找一个人都行,何苦非要拽着我不放?”法渡火冒三丈,自己生无可恋一心求死才说出把皮囊借给它这种主意,没想到这只有洁癖又好面子的蛇居然还嫌弃!
“本君挣脱封印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这就是天意。”
法渡傻眼,真恨不得马上去死一死。那天白蛇顶着兔子的皮囊演了一场walkingdead,差点当场把他吓死,可到白蛇这里它却说这就是天意!说这种话你良心不会痛吗?
“既然你还有迟疑,那本君给你机会想清楚,你走吧。”白蛇忽然放开了法渡,他啪的一声跌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法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愿意放我走?”
“走吧,这是本君给你唯一的机会。”白蛇盘踞在一边,好像还真是人畜无伤毫无恶意的模样。
法渡双手合十冲他行了个礼算作答谢,扭头就往外走。
还没走出十步之外,一阵痛楚就像惊电一样忽然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连站都站不住,整个人就像用碎片拼成的瓷娃娃,乱七八糟的倒在地上。虽然只是痛楚,却如同排山倒海一般袭过来,瞬间淹没了他的呼吸。
“你浑身的骨头和经脉都断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有本君才能救你。”白蛇优雅的游动过来,“要么服从本君,要么就在这种痛楚里撑上三四天,然后慢慢衰竭而死。”
“啊……”法渡此时此刻才明白了白蛇放他离开的用意。
为什么有那么多铁血勇士最后都熬不住酷刑投降或是求死?同样都是死,那种突如其来的死亡实在是太幸福了,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痛苦中慢慢等死,实在是一种最极致的恐怖。
“想好了吗?”
“救……救我……”
白蛇游动着,飞快的把他卷缠起来,柔软冰凉的感觉回归的同时,痛苦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减轻了。
“我伤成这样……你……你真的能救我吗?”
白蛇不回答,却用居高临下的口吻问道:“你可以保证对本君绝对忠诚吗?”
“……嗯。”法渡点着头,心里只剩下了懊恼。他想要活下去,就再也无法逃离白蛇的控制,可谁让他无法承受那种慢慢死去的折磨?
白蛇低下了头,紫黑色的蛇信在法渡脸面前伸缩,法渡多少有些恶心,可到底没那个胆量做出作呕的动作。
“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法渡陡然瞪大双眼,因为那道蛇信已经在他喘息的间隙飞快的伸进了他嘴里,顺着喉咙直探而下,紧接着就有一点温热的东西顺着喉咙缓缓滑下。
“你……你喂我吃了什么东西?”
“本君的内丹。”白蛇答道,“虽然金身不在,本君的内丹亦有千年道行,治愈你这一身碎骨断筋绰绰有余。”
“内丹对妖来说不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吗?你居然肯转渡给我?”要不是白蛇先对他使了一招欲擒故纵,法渡没准都要感动了。
“内丹不宜离体太久,这几天本君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清晨把内丹渡送给你,傍晚再取回来。”白蛇说得轻描淡写,法渡却已经面如死灰。
难道每天都要任那蛇信子在自己嘴里肚子里瞎折腾?而且还tm是两次!
“麻烦问一句,我痊愈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你自身复原速度亦是远快于常人,加上内丹调理,十天之内应该可以痊愈。”
法渡泪流满面。
“小和尚……”
“我不叫小和尚,嗯嗯……贫僧法号法渡。”法渡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好歹白蛇千里迢迢跟踪追缉外加救了他,既然避不开逃不掉,还是试试和白蛇和平共处吧。
“名字?”
“是啊,难道你的名字就叫白蛇?”
白蛇金色的菱形瞳仁望定了法渡:“白夜,本君的名讳是白夜。”
“白夜?”一条蛇居然取了这么文艺的名字,叫起来实在是不顺口啊。
法渡思考了几秒:“还是按我们这的规矩,以后就叫你小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