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向来不是那种很有幽默感的人,他所说的话显然并不是为了恫吓虞天。法渡曾无意中见过虞天身上的伤,显然小白对他恨之入骨,根本不可能手下留情,说要杀了他还真不是在开玩笑。正因为如此,法渡就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虞天还能成天那么优哉游哉,活像是在度假。
“法渡,法渡!”
法渡每次经过客房虞天都要喊他一遍,走过三四次之后他终于没办法再装作没听见,只好垂着眼睛问:“什……什么事?”
“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虞天的声音里带着笑,“难道你害怕我?”
法渡摇摇头。
法渡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害怕当然谈不上,但是虞天一说话,法渡就觉得脸红心跳,更别说是跟他面对面了。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但我不会替你说好话的。”
虞天在屋子里笑得一塌糊涂:“这小和尚真有意思!”
“笑什么?”法渡有些尴尬,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哪一点惹得虞天这么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心里一阵虚,干脆扭头走开。
“别走别走!”虞天赶紧喊住他,“晚上加个菜吧。”
“加菜?加什么菜?”法渡怎么也没想到虞天会和他说这个,一时间没能缓过神来。
“菲力牛排,七成熟。还有82年的。”
法渡傻眼了:“我上哪去找那些东西?牛排西餐厅里有,可是82年的……”
“北城那里还有一间别墅,下面酒窖里有。”
法渡连连摇头:“不用千方百计骗我,你一定事先就在那里安排好了陷阱,我不会上当的。”
虞天摊摊手:“别把我想得无所不能好吗?如果我真的算无遗策,现在怎么会被你们困在这里天天吃素喝粥?”
“别说了,我不相信你。”法渡坚决的摇头。
“聪明人常常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一根筋的人却往往更难对付。”虞天叹了口气,“好吧,档次放低点,你去超市买点菜回来就行。”
法渡想了想:“好吧,你要吃什么?”
虞天优雅的笑着,眼角微微上翘,真实的演绎了狐狸的魅惑:“烧鸡,卤鸡,烤鸡,白斩鸡。”
法渡一脸黑线,怪不得小白和虞天曾经是好友呢,连食谱都高度一致啊!
吃完饭的时候法渡彻底惊呆了。
虞天在他们面前不用再掩饰本性,于是那几只鸡被啃得一干二净,每一根骨头都十分完整,简直能再拼回一只整鸡的骨架。法渡叹为观止,那根本不是在吃鸡,而是在塑造艺术品吶!
回头再看那头,小白面前的几只鸡早已经在法渡盯着虞天看的几分钟内全部囫囵吞了下去。
望着小白仿佛有足月身孕的肚子,法渡欲哭无泪,扭头抱起碗筷进了厨房。
水哗啦啦的涌进水槽,带着油渍打着漩涡慢慢流向下水道。
法渡叹了口气,太多的事情仿佛海潮一般压得他几乎快要窒息了。现在的他再也无法心无旁骛,每次早晚课静修或者诵经的时候脑子里都翻腾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越是想静反而越是静不下来。反倒是像洗碗或者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心里反而更加清净。
所以法渡选择什么都不想,而是用各式各样的杂事把自己的生活填满。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小白照例在看电视,而虞天则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仰躺在沙发上听音乐。两个人距离很近,却像是分别处在两个世界,丝毫没有交流。他们之间不像朋友,也没有敌人那种剑拔弩张。法渡走不进小白的世界也不敢理虞天,只好傻乎乎的坐在一边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法渡,我知道原本你师父无智选择的继承人是你的大师兄法明,全是因为白夜忽然破塔而出你才在因缘际会下继承宗主之位。”
法渡第一反应是虞天想挑拨他和小白的关系,赶紧摇摇头:“以前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虞天并不在乎法渡的反应:“那你还记得你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这些日子以来他并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当时玄济寺内只有法渡自己和无智两个人,除此之外就是小白。法渡最后看到师父的时候他确实正在和小白缠斗,这么说来他的死和小白肯定脱不了干系。后面逐渐了解了小白的个性,又知道师父曾经用小白的血来修炼,心里更倾向于同情小白,只要小白否认,他就不愿再去怀疑他。
即便如此,师父的死仍旧残留着无数谜团。
虞天忽然提起这件事,法渡心里一紧:“我知道师父是绝对不可能失足掉下断崖的。你是不是知道……知道谁杀了我师父?”
虞天嘴角微微翘起,斜挑的眼角似乎无意的扫了一下小白:“大概你不会想知道的。”
法渡答道:“你不用刻意误导我,我知道不是小白。”
“你这么相信白夜?”虞天笑出声来,“你凭什么?第六感?”
法渡一时语塞,虞天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扎着肉带着血,除了心头对小白的愧疚之外,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小白和无智的死无关。
明明小白每个字都听得到,偏偏就是不出声,好像现在他们谈论的事情和他毫无关系。
“你不是不怀疑而是不敢怀疑,因为白夜已经成了你现在唯一的依靠。”
虞天笑起来的时候,法渡的心却被揪成了一团:“行了,你别说了!”
“吃饱了多聊聊,先加深彼此了解,往后才好相处啊。”虞天站起来走回客房,“这家的鸡肉太老了,明天换一家超市买吧。”
法渡:……
法渡知道自己很没出息,明明知道虞天是在挑拨离间,心里还是忍不住动摇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大半夜,最后终于坐了起来:“小白,你睡了没?小白?小白!”
小白背对着他:“就算睡着了,现在也被你吵醒了。”
法渡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小白,我师父不是你杀的,对吗?”
小白慢慢翻过身来,眼睛里亮着一点薄薄的光:“如果是我……你会和虞天一起对付我吗?”
法渡做了个深呼吸:“小白,我真不希望我师父是你杀的。在我心里始终觉得你和其他的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小白冷笑,“无论如何我都是妖。”
“小白,我信任你,所以不要骗我。”小白这句话差点把法渡当场憋死,这根本就不是他想得到的答案。
“如果你信任我,就不会找我再问一遍。”小白答道,“信或不信,不要问我,要问你自己。”
小白翻身回去,很快后背呼吸起伏的频率就变得均匀,显然是真的睡着了。
法渡一夜无眠。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透进窗棂,他忽然想明白了。
虞天真正的可怕不在于力量或者是幻术,而是区区几句话就把人心里最阴暗的东西放大到了极致。
真正让他崩溃的不是虞天,而是法渡自己。
“法渡!法渡!”第二天虞天再喊法渡的时候,他干脆铁了心再也不予理会。
虞天也真执着,法渡不回答,他就真不停的喊。直到法渡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说……你已经朝那锅菜汤里放过三次盐了。”虞天摊了摊手,“虽然我不用吃,可你把自己齁死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法渡傻了一阵:“算我求你,你别再和我说话了。”
“明天白夜就要杀我了,你还不许我说话?之前我的日子也不好过,白夜被封入镇妖塔后云虎也失踪了,归溯和咱们本来就不是一路,千百年来能和我聊两句话的人寥寥无几。白夜被困远离凡尘反倒清净,我却得东躲西藏隐姓埋名。每过几十年我就得诈死脱身,过往的妻儿亲友全部都要了断,颠沛流离上千年,依旧找不到一个安稳的栖身之所。这些年想到白夜也总觉得愧疚,要是当时我没有带走金身,今时今日我或许会过得更潇洒自在。”
虞天的语气如同娓娓而谈,字里行间却把郁积千百年的孤旅演绎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法渡忍不住开口:“你也不必难过,人世中总有种种苦楚,既然你已经后悔了,只要你交出金身,小白肯定也不会和你计较……”
小白忽然开口:“不用当真,他骗你的。”
“骗我?骗我什么?”法渡愣了愣。
“当时如果不带走金身,他自己也避不过当年举国覆灭之祸。他自己也有金身,金身不灭,只要金身不离体,我们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如今他自己已经跳脱化境,即使我借你的躯壳重伤他,他仍在快速恢复。一旦他稍稍恢复,即将罹难的就是我们。至于每过几十年就要诈死脱身,他如此谨慎,又怎会让自己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他肯定不会有什么朋友,更不会有妻儿。我早就说过,虞天的话,你最好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虞天遗憾的直奔饭桌去了:“白夜,我和法渡开个玩笑,你也不必这么快拆穿吧。”
法渡一脑门子的黑线,就凭虞天这演技,影帝早晚也是他的囊中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