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渡径直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前进,章老七上前阻拦可似乎也是没下定决心,法渡表现得坚决一点,他也就放他过去了。
白蜡烛的火焰不住的摇晃着,照亮了存放在最里面的几个柜子。这里的摆设几乎都是黑色,这几个柜子却是蓝色的,亮汪汪的会反光,也不像是涂了漆。法渡立刻就想起了常叔说起的那口为唐家夫人出殡的棺材。
法渡心里也有点发怵,但是糊糊的哭声分明就是从面前的柜子里的传出来的。他鼓起勇气伸手去摸那个诡异的蓝柜子,却被章老七拉住了:“这些柜子都是用定魂珠封住的,你冒冒失失就去打开,不要命了?我可告诉你,这些柜子里的东西都珍罕无比,也是要命得很,随便跑出一个来,后果都是不堪设想。”
“可是糊糊明明就进去了,既然他能进去,你怎么保证里面的东西不能跑出来?”
法渡的话把章老七吓住了,想了一阵之后终于到旁边墙壁上拍了三下,一个暗格应声打开,里面露出一双红色的手套、一片金色的织物和一颗拇指大小蓝幽幽的珠子。
“先把这捕仙网挂好。如果里面的东西还在,我手上有麒麟血染的火锦,那东西伤不了我,你可千万别傻乎乎凑过来白白送命。如果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在了,那咱们再做别的打算。”
法渡连忙照章老七所说的布置好,章老七才去拨动那密码盘,足足拨弄了好几分钟,才听到咔嗒一声响,紧接着又是一阵机簧相互牵动的声音,好半天柜子的门才算是打开了。
柜子大概有一个人那么大,法渡还以为里面能跳出僵尸一类的东西,一直屏着呼吸,没想到大柜子一开,里面竟然是巴掌厚的钢层,而那厚厚的钢层上竟然也被挠得乱七八糟跟开了花似的。
在柜子最里面的阴影里窝着一只小小的生物,看起来还没睡醒的样子,身量和样子都像只秃了毛的小狗,细看却没有尾巴,脑袋和身体比起来实在是大得吓人。半透明的糊糊就跪在那东西身边撕心裂肺的嚎哭。
“这是什么东西?”法渡刚刚开口,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那一瞬间,他就像是被一条湿毛巾捂住了鼻子,连呼吸都变得极度艰难。
法渡的心逐渐被恐惧所占据,他明白,这种痛苦的感觉来自于那只生物身上可怕的怨气。
从科学上很难定义怨气这种东西,但从他个人的感觉上来说,怨气应该也是一种特殊的能量,它们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方式逐步累积,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可以通过视觉嗅觉等形式被人类所感知。
现在那只生物身上的怨气简直就像是凝聚成了实体,那该是多么可怕的能量!
糊糊的哭声在人耳听起来已经非常刺耳,那小东西蠕动着身子似乎正在苏醒,尖细的脚爪挠着古怪畸形的脑袋,就像是婴儿正在撒娇赖床,可看起来却越发丑恶恐怖。
“小鬼,不要吵醒它!”章老七对那小东西也是忌惮得很,伸手想去把糊糊抓出来,可惜糊糊根本没有实体,他的手只是从那半透明的影子里穿过,糊糊的影像晃动了几下,又恢复了原状。章老七急得直跺脚:“快点想办法把你的小鬼喊出来!”
“糊糊你快出来!”法渡脑子里一热,明明知道抓不到什么却还是下意识的去拉糊糊,这一下竟然拽住了糊糊的手,嗖的一声把它拉出了柜子。就在这一瞬间,那只生物已经飞跃而起,照着法渡的正脸扑过来!
章老七眼疾手快的合上柜门,随着机簧牵动的声音,柜子门到底是锁好了,可整个柜子被撞得咣咣直响,似乎都要被摇得脱框而出似的。章老七迅速拿出那颗珠子,啪一声摔碎在柜门上,只见那一片蓝汪汪的亮光波光滟潋,正面望下去仿佛是深不见底的大海,而那蓝光就从破开的位置飞快蔓延,直到把整个柜子都包裹起来才停下,柜子又晃了两下,然后重新归于沉寂。
法渡整个人僵在墙边,两个腿肚子直发颤。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法渡根本还没来得及安慰怀里依旧在哭泣的糊糊,章老七跟鸡爪子一样枯瘦的手已经握了上来,眼里泛着激动的泪花:“我就知道你不是投机倒把养小鬼求富贵的俗人,你是能通鬼神的圣僧活佛!”
法渡连连摇头:“不不不,这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别说这么不靠谱的话,真是折煞我……”
还没等他说完,章老七啪的一声把一张合同拍在他面前:“这么着,等你圆寂之后就把佛骨舍利卖给我吧。”
法渡一脸黑线:“我才这个年纪你就咒着我死啊!”
章老七歪头一想:“对,人生无常,万一你熬不到功德圆满就死于非命,舍利的价钱就得打三折!”
法渡:……
任凭章老七再三游说,法渡依然不肯签下出售舍利的合同,章老七又是一脸不识抬举的表情磕着烟锅准备下逐客令。
法渡这会儿才想起来追问:“刚才那柜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刚才那生物扑过来的时候法渡总算看清楚了,它身上四处都凸现着森森的白骨,黏附在它身上的皮肉看上去却如同婴儿一般白嫩柔软,只是每个破口露出新鲜的嫩肉之间没有一点血液流出来。它仰起头,脸上浮现出半是嘲弄半是贪婪的神情,仿佛是在看着一堆注定会成为丰盛美餐的猎物。
那种似人非人的表情远比任何怪物都要让人觉得惊恐,就像是曾经在化生寺遇见过的cerberus一样。
“血鬼降啊。怎么着,你有兴趣入手?”
法渡立刻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就是问问。”
“那可是最稀罕的玩意儿,要不是恰好被你看到,我可绝对舍不得出手。”只要和生意有关,章老七立刻就会变得格外热情,只要和生意无关,章老七的脸就跟翻书似的瞬间冷到冰点。
“你要让我买,总得说得出点门道啊。”法渡拐着弯打听,“这血鬼降到底有什么用处?”
“血鬼降的用处大着呢,它行动迅速力大无比又不知疲倦疼痛,古时候的苗疆巫祭身边必然会悄悄养上一只,打探递送、明刺暗杀、行巫下毒、威慑教民,比狗好使多了。现在就给你打包?”
“……别忙。你说的那是古时候的事,可我实在想不明白现在还会有什么人需要这玩意儿?”
“一听你就是不懂行,现在多少生意人专程奔泰国去请小鬼啊?小鬼旺财,血鬼降更能聚财旺运,做生意的财源广进,做官的官运亨通。唯一的缺点只是怨气太强容易招来血光之灾,一般人家也就租去供奉一个月,只有你这么能通鬼神的圣僧活佛才能镇得住它。这么着,给你打个九折?”
“慢着。我既不做生意又不当官,要它有什么用?”
“你听说过五鬼搬运*吧,那也是血鬼降的强项。你要是想搬房子的时候,哪怕是从城东搬到城西,深夜里把这血鬼降放出去,几个小时之后你的家具就全在新家里了。”
法渡好奇:“为什么非要深夜放出去?”
“你想啊,一来大白天阳气太足不宜血鬼降活动,二来血鬼降走街串巷会吓死人,三来……血鬼降本来就不好看,白天车子太多,它虽然撞不死碾不怕,可是回来你自己看着岂不是更吓人?”
“哦……我就买了几件家具,确实得搬回家。”法渡恍然大悟,“那它能不能连装修也一并做了?”
章老七在鞋底磕干净烟锅里的灰:“过来,叔保证不揍死你。”
“别别!”法渡厚着脸皮继续追问,“血鬼降到底是什么来历,章……老叔你就给我科普一下呗。”
“炼血鬼降的方法起源于苗疆。史料上记载,血鬼降需要用一千个在母腹中成形的婴儿炼化身躯,一千个被无辜虐杀怨气冲天的生魂结成魂珠,还要用一千灵魂未离体的尸骸来喂养才能成熟。当然了,古人就喜欢小题大做,史料多半都有夸张的成分,炼制血鬼降其实只需要三女四男七个孩童就够了。”
法渡听得浑身发冷:“三女四男?死的……还是活的?他们用什么方法凝聚起那么强大的怨气?”
章老七白他一眼:“他们挑选孩童的条件极其严苛,炼制过程也有很多讲究,那些秘密只在巫祭之间传承,我们这些外人哪能知道那么多。”
“这种东西你是从哪进的货?”虽然章老七言语闪烁,糊糊也说不明白什么,可法渡心里隐隐觉得血鬼降和糊糊之间肯定有着什么联系,只是缺少一个能把它们串起来的线。
“你放心,来路绝对正规干净。我只是生意人,可不干那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也承认炼制血鬼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法渡看章老七无言以对,紧接着就问,“这东西到底是哪来的?又是唐家的货?”
章老七马上警觉起来:“你这是想查我?还是想查唐家?”
“我没那个意思,就是随口问问。”法渡连忙改口,“那它靠吃什么维生?真的要吃灵魂未离体的尸骸?”
章老七沉默片刻:“给你打个八折吧,超会杀价的。”
“……不买。”
法渡被赶出来的时候,外面真的下起了大雨,刚才还让他显得像个2b的那把伞,现在却成了救急的东西。
明堂老旧的店面就在雨里沉默着,他手心里攥着六百万的支票,却总觉得好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撑开伞的瞬间,他看到糊糊真就像一滩糊糊一样黏在伞下面,低低的哭声仍然萦绕耳边,于是开口安慰它:“糊糊,没事了,糊糊……”
“那只血鬼降……”
“那只血鬼降?”法渡很少听到糊糊能准确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连忙追问道,“那只血鬼降怎么了?它和你有关系吗?”
“它……它是……”
“它是什么?”
“它是……”糊糊停顿了一会儿,“它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