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闹起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像溶化在水里似的,说没就没了。
老普急了,冲着那帮水手大吼:“谁见着人了,快说!”
一个叫豹子的小伙子站起来:“下水的时候大孟跟在我背后呢,后来就分开了。”
杜伟追问:“为什么分开?”
“那边水底下很浑,大孟给我比手势说要分开搜索,我俩就各走各的……我还以为他早就上来了。”
赵晓波皱着眉头:“该不是被暗流卷进去了?”
“不会,大孟是这船上数一数二的猛子,刀山火海都过了,不会犯这种错误。”杜伟摇摇头,“那会儿在西沙淘货……”
老普立刻打断他的话:“大伟!”
杜伟这才意识到还有法渡这个外人,立刻就住了口。
猛子是他们的行话,也就是在海上打捞东西的水手,对外的说法当然是打捞海参海胆这类海货,实际上在做什么就不好说了。之前虞天就说这艘船来路不正,海盗船联系上西沙淘货四个字,基本上也能猜到他们是什么来路了。
法渡也顾不上那么多,只顾催促:“你们还愣什么,不下去救人吗?”
老普保持沉默,下面那一片水手也没人吭声,过了好一阵才听到老普叹了口气:“充好气瓶,都下去找找。”
水手们把装压缩空气的大气瓶拿出来给其他的小气瓶充气,老普就沉着脸一直看着水面,额头上的皱纹都能夹死蚊子。
法渡看着都替他们着急:“你们快点行不?再这么下去还能救人吗?”
“救什么人,他这会儿已经是个死人了。”赵晓波苦笑着摇摇头:“知道大家为什么都没什么动静吗?水底下的洋流那么急,尸首也不知道冲到哪儿去了,就算去找也是白搭。就算万幸找着了,最后也是扔下去海葬,你说捞不捞有区别吗?”
法渡愣了愣:“那他的家人那里你们要怎么解释?”
“这船上十有*都是没家的人,孤儿,弃婴,福利院里长大的,哪还有什么家人。”赵晓波的答案让法渡大吃一惊。
“那你们……都不成家?”
“干这一行朝不保夕,成什么家。”赵晓波只是苦笑,“我们就指望着有一天能发上一笔大财,从此就上岸找个老婆成个家,再也不朝海上去了。结果呢……你看看老普,这年纪了还在海上漂着,偶尔就捡点小漏,横财是什么样子,谁见过?”
法渡跟着笑了笑,化生寺外的钻石矿和焚骨窟,沙漠王陵里的黄金之池,世上有的是无尽的珍宝,只是见过它们的人都死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清贫反而是种好事。
“行了,下海了。”杜伟那边一招呼,累瘫的水手们都骂骂咧咧的起来,穿戴好装备准备朝水里蹦。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日头斜着射到水面上,波光水影之间剔透的湛蓝已经变成了深邃的幽蓝,水面之下的世界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这一次下水的气氛就凝重得多,出发之前老普已经给各队都配备了鱼枪和水下照明灯。
法渡趴在船舷边上一直望着,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因为水的深度足以隔绝照明灯的光线,水手们刚下水的时候还能看到他们头顶上那一线光亮,随着下潜深度增加,这一点光线也跟着慢慢归于黑暗。
相距不过七八十米,却偏偏不知道下面正在发生什么事。
“法渡,你在干什么?”
小白的声音令法渡忽然打了个冷颤,然后不尴不尬的回了一句:“没什么,就是看看。”
小白上来就不客气的掰过他的脸:“你的反应怎么这么怪?”
这一下法渡更觉得难为情,想到之前袭击小白的画面,他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你不用胡思乱想。”小白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人原本就驽钝,还成天思虑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你的脑子装得下吗?”
法渡当场就给跪了,英雄,你是上天派来整我的吗?
小白压低了声音:“别的可以不想,但你一定要提防虞天。”
“虞天?”法渡不解,“虞天身上的伤还没好,这船上还有rex坐镇,你怕他什么?”
“我总觉得虞天的话不尽不实,似乎是想隐瞒什么。这个地方绝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不可掉以轻心。”小白停顿下来,“此外,你确定rex真的站在我们这边吗?”
小白的话令法渡愣了愣:“rex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既然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为什么不早些挑明身份?他全力帮助我们,却又并不觊觎我们寻找的东西,他所说的理由对我们来说有绝大的诱惑力。寻宝试炼,继承宗族,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并没有人能加以证明。在他单纯无害的外表之下一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你是觉得rex的身份有问题?”
“不。”小白摇摇头,“我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有问题。”
法渡正想答话,心头却忽然涌起一阵透骨的寒意,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小白仰头看他:“怎么了?”
“你有没有感觉到……不,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腥味?”
小白皱起眉头:“从上了这艘船开始我就一直忍受着臭烘烘的鱼腥味。”
“不是鱼腥味,那股味道……对,是尸气。”法渡打着颤,那股寒意在他身上游走,带走了所有的温度。
小白朝水面上望了一眼:“你的感觉比我敏锐,想必是水下出事了。”
果不其然,水下的水手在短时间内全都冒了上来,一出水面就疯狂的朝船上爬,嘴里乱七八糟的喊叫着,也听不出究竟在喊些什么。
法渡连忙伸头去看,只见正在冒上来的水手下方十几米的地方亮着一团绿幽幽的光,虽然上面的光芒远比水底照明灯更亮,却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不紧不慢的跟在人背后,似乎是在逗弄猎物的猫。一直跟着到了水面附近才又忽然转向朝水下沉去,很快消失在黑暗当中。
“上来,快上来!”船上的人正帮着把水手们往船上拽,上了船的水手面色苍白,全都瘫倒在甲板上,好半天没人说话。
老普追问道:“怎么回事,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船。”豹子抖得像筛糠似的,伸手直指着法渡,“船头有一个天使像,桅顶上还有一具骷髅……是他见过的鬼船……”
杜伟追问道:“这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我们还看见……看见……”豹子变得犹豫了,似乎无法确定亲眼所见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于是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那个叫板爷的水手。
板爷年纪大些,也是水手当中比较经验丰富沉着冷静的主儿,这会儿也苍白了脸,甚至也顾不上身上的水,只知道哆哆嗦嗦的给自己点烟,好半天才开了口:“俺们看见大孟了。”
“见着尸体了?怎么不带回来?”
“不……不是尸体……他……他活着……”板爷打了个颤,再也说不下去了。
豹子咽了咽口水:“他站在船头冲我们笑……连呼吸器都没戴,身边有好多一团团的光,说不出是什么……”
“胡扯!”老普打断了他的话,“大孟跟船一年多了,明明就是大活人一个。你见过人能连呼吸器都不戴在那深水下面呆那么久,还能冲着你笑?”
“我没瞎说……是真的!不信你问其他人!那光亮的,离着老远都能见着!”豹子不服气的叫起来,“早些年就听说鬼船会抓人上去当水手,这回真见着了!”
老普根本不相信他们的话:“不可能,那是你们都太疲惫又一直神经紧张才会出现幻觉。”
豹子大喊起来:“那么多人都一起出现幻觉?”
甲板上闹成这样,原本没被惊动的人也都被惊动了。rex从后边冒出来:“一群人集体出现幻觉也是有可能的,在那样昏暗又紧张的情况下,如果有人发出暗示,其他人很有可能会得到相同的判断,就好像大型的催眠表演一样。”
邓川跟着点头:“也有可能是一种力量,直接作用到了人的大脑皮层,所以产生了相同的幻觉。”
“不,不可能。”板爷却摇着头,“俺离得近,看得也真切。是活人还是发癔症俺自己拎得清。要是不信,你可以自己下去看。”
他这么一说,整个甲板上的人都不说话了,只听见白浪拍在船头哗啦啦的响声,那幽深的水底显得更加神秘可怕。
“行了,都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老普终于叹了口气,扭头回去了。
那顿晚饭吃得十分沉闷,大家各怀心事,几乎都没怎么说话。
海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家都睡得很早。小白安稳的躺着,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法渡先躺下来,接着又爬起来开始打坐禅修。
小白忽然开口:“还不休息,你不累?”
“原来你没睡着啊。”法渡苦笑一声,“没事的,你睡吧。”
小白再次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所在:“你的行为根本不受思维控制,你企图用修行压制自己是没用的。”
法渡立时泄气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你原本就无需照拂于我,即使没有金身,我也不可能会栽在你手里。”小白说道。
法渡望着小白苍白的脸颊,忽然笑出声来:“我这会儿就想到一句话,死要面子活……”
小白的眼神看起来冷得像要杀人,法渡愣是没敢把话说下去。
沉寂了好一阵子,小白忽然在黑暗里幽幽的说:“法渡,我后悔了。”
法渡迷迷糊糊的答道:“嗯?什么?”
“明知道这是虞天的陷阱,我还是让你跟着一步步踏了进来。自从提起归溯,我就更觉得此行危险,或许……我并不该带你涉险。”小白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种少见的动容。
法渡连连摇头:“是我自己想来,和你没关系。只是我非但没能帮上忙,反而给你拖后腿了。”
小白的语气立刻变成了惯常的刻薄冷漠:“也对,你之所以对这趟差使如此上心,也并非是为了我的金身,而是为了给唐少磊续命。”
法渡:……
法渡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到外面砰砰的敲门声。
rex用东北大碴子味的普通话扯着嗓子大喊:“糟糕了,那些水手不干了,都说明天要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