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塞入口中的圆丸迅速化在嘴里,就此破开了丹田处的一层屏障,至此,师映川当初身上被诸宗师联手施加的沉重束缚,已然成功地去除了一半!这时连江楼也已挪开了青年正挡在脸上的手,见对方正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显然是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就说道:“……你身上的禁锢我已替你解开一道,以后就不至于似这般体弱,再安心休养一阵,你自然就会无恙。”
这段时间以来费尽心机的布置终于就此成功,但师映川却是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兴奋,他定定地看着连江楼,忽然就展颜一笑,尽管如今他瘦弱不堪,但这个笑容却依然美丽,如春花初绽,这一刻无论心中是恨是怨,都付诸流水,只剩下那一点软若春水般的柔情,师映川略一迟疑,随即有些费力地扯开了衣带,将雪白的亵衣半褪,他抓住男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道:“我现在很感动,头脑也很不清醒,所以今夜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决不会再拒绝你了……不过连郎,我也要提醒你,这样的事情只有这一次,以后我不会再这么脑子发热了……”
连江楼的手放在青年胸口,摸得到那一下一下的心跳,原本结实健美的胸膛早已看不出从前的样子,眼下一味地单薄,锁骨突兀,两粒嫣红怯怯缩在雪白的胸脯上面,一副楚楚可怜之态,也越发让人生出对其施虐的阴暗冲动,衣下半掩的纤纤一搦腰身,只怕禁不起狂风暴雨,略放纵轻狂些,就要摧折……连江楼突然将手从师映川胸前拿开,将那半褪的亵衣重新掩好,系上衣带,师映川见状,若有所思,凝看男人片刻,却是低声微微冷笑,道:“看来我现在真的很难看呢,就算自己主动送上门来,连郎也没有兴趣……”连江楼面容沉静,一双黝黑的眸子显得格外幽深,道:“眼下你身体虚弱,不宜行房,我若碰你,只会加重病情,你不可任性胡来。”说着,将师映川揽入怀中,掖紧了被角:“……睡罢,过几日你身子便好了。”
夜色浓深如墨,外面冷雪寒风,师映川被男人搂进宽阔温暖的怀里,脸颊贴着那结实的胸膛,突然之间心中就是一阵刺痛,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下就强笑着道:“这可是你自己要放弃机会的,而不是我吝啬不给……连郎,以后你可不要后悔。”连江楼没接话,只是轻轻抚摩着青年的后颈,仿佛是在哄着小孩子早早入睡,在这一刻,师映川甚至就想,自己干脆这么算了罢,就这么留在这个人的怀里,别的什么也不要去管,不要去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安安稳稳地享受着这个男人的照顾和温情,也绝对不需要害怕对方会变心,举案齐眉、白首偕老这样的生活不会再只是梦想而已,然而多年来风风雨雨的经历已经将他的心磨砺得何等坚韧,将他的性情打造得何等狠决,这一切凝聚在一起,又怎是这一点柔情心动就能够真正动摇得了的?师映川笑容淡去,眼中缓缓平静下来--连郎啊连郎,你千年之前能够狠下心来将那一世的我亲手推入绝望的深渊,挥剑断情,这一世,又在我如此爱慕你的时候冷酷地与旁人一起将我设计,剥夺了我的一切,两世于情爱一途之上的态度都是如此残忍无情,而我这个上当了一次又一次的可怜虫,现在也只不过是在向你学习,学习如何让自己心如铁石啊……一念于此,师映川再不迟疑,亲手掐灭了心底那一丝柔软,逝者如斯夫……终不复回!
从这天以后,师映川的身体就渐渐有了起色,开始好转,连江楼待他也仍是体贴,就连洗澡穿衣喂药之类的琐事也往往亲自来做,并不假手于人,这一日天气有些放晴,师映川早上起来,连江楼给他梳了头,穿了衣,师映川坐在床上,看连江楼蹲身为他套上柔软绵厚的靴子,其实他现在已经好了一些了,虽然还没有完全康复,但至少穿衣梳洗这样的事情,自己还是可以胜任的,之所以没有做,任凭连江楼一手包办了,只是为了还可以继续享受这个人的体贴和温柔,甚至明知日后这样的时光一定会被自己亲手打破,却还是希望能够多索取一点是一点……思及至此,师映川心中不觉冷笑:这样看来,自己可真是一个贪婪之极的人啊!
连江楼替师映川穿好了靴子,便命人摆饭,一时两人用罢,连江楼道:“今日天气尚好,稍后你可以在廊下透风片刻,不必总闷在室内。”师映川坐着,长长的睫毛微垂,说着:“我想去钓鱼。”连江楼看他一眼,眉宇间流露出一抹并未掩饰的古怪神色,就好象是那种管束不住任性孩子的父母一般,有些无奈:“……外面天寒地冻,你身子未好,不宜做这等事,待开春之后,我再陪你去,如何?”师映川听了,倒也没有坚持,却道:“那么,就去后山泡温泉罢,我从前经常在那里泡,如今想来,倒也有些怀念。”连江楼听了这话,便低头看他,一手托起那尖尖的下巴,沉声说道:“……你一定要这样任性?”师映川嗤了一声,拨开男人的手,扭头无所谓地说道:“你若是不耐烦,便不要理我就是了,眼不见为净就好。”连江楼黑眸微敛,忽然一言不发地起身去取了大氅,给师映川裹上,将兜帽也牢牢扣好,把青年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又将一只热热的暖手炉塞到对方怀里,让他暖着,这才把青年抱了起来,走出暖阁。
连江楼的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后山温泉处,当下自己解尽衣衫,又替师映川脱了厚厚的衣裳,便抱着这个任性又喜怒无常的人跨入水中,刚一入水,师映川的齿缝间就发出了‘嘶’地一声小小的抽气声,眉目拧皱起来,显然是觉得难受,连江楼揽他在怀,面无表情地道:“知道自己任性了?”这处温泉的温度是很高的,并不适合普通人用,师映川从前虽然泡得舒服,可那是因为他当时修为已经足够,自然没什么妨碍,现在他不过是与寻常人一般,能面不改色地忍受这个温度才怪了,这也是连江楼责备他任性妄为的原因,不过不管怎么说,连江楼也不会真的让他受罪,当下散开真气,将身周这么一小块地方的温度降下来,变成适合普通人的程度,这么一来,他怀里的师映川就明显舒缓了表情,安安稳稳地在男人胸前闭上双眼。
自从成亲以来,连江楼少见他这样听话安静,现在看到他似乎没有什么胡闹的迹象,便放下心来,微微合起凤目,意似假寐,这个平日里威严的男人,此刻却以一个关切的姿势抱着伴侣,浸在水中,一只手稳稳扶着对方的腰身,但这样让连江楼省心的时光却显然不会持续太久,没一会儿,怀里的青年就开始不安分起来,戴着一枚黑晶戒指的手指轻轻抚过男人强健的胸膛,且手上没有任何停顿,一直游移着,抚过锁骨,喉结,下巴,然后又重新回到胸前,捏住了男人乳首,故意掐了几下,连江楼这时怀拥软玉温香,却没有半点旖旎之念,他知道这是师映川故意的挑衅行为,这人如今十分喜欢看到他被挑逗撩拨时的样子,本身倒未必真的有什么与他亲热之意,一时间连江楼心中微微烦躁,但却不表现起来,只压下那一丝狠揍青年屁股的冲动,睁眼看着对方,眸光精利,深不可测,那等怀抱绝代尤物却心稳如石的神情气度,除了他之外,又有几人能够?当下皱眉说道:“你若再……”话刚开了个头,突然间就戛然而止,就见师映川微张菱唇,却是将那深红的乳首一口含住,在唇齿间厮磨起来,且不时用力吸裹,直似婴儿吮乳一般,偏偏一只手还在男人如丝绸般光滑的胸肌上挑逗轻勾,这一连串的举动,堪称勾魂摄魄,连江楼现在已经差不多习惯了青年时不时的故意揩油,对此也不怎么理会,但眼下这情形委实不好受,便沉声制止道:“你既要泡温泉,就莫要做别的。”
但回答连江楼的,却是青年那洁白的纤长手指,被热水泡得微微泛粉的细嫩手指在连江楼的小腹轻轻一戳,紧接着就抓住了下面那根东西,师映川被熏蒸得脸色红润了,额头上也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他贪婪地吸吮着嘴里已经变得坚硬如石子的肉粒,手握着那滚烫之物柔柔抚弄,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略松了口,猩红的舌尖舔着对方被唾液浸得湿润的乳首,轻笑道:“我想要了,连郎你帮帮忙,好不好?”说话间青年已松开了手里的硬物,但又很快地转移了地方,在男人明白过来之前,探向了另一处更私密的所在,不过还没等他碰到那里,手腕已被牢牢抓住,连江楼目光清深如海,淡淡道:“……过分了。”师映川修长的眉毛微微挑起,低笑声中,蛇一样柔滑灵动的身子已主动贴了上去,故意与男人强壮的身体轻轻厮磨着,软语道:“连郎是我的伴侣,我想对你这样亲近,怎么能叫过分?你难道不是属于我的么?”
青年身上的暗香幽幽沁入鼻中,连江楼眸色微深,自觉下腹有些紧绷,偏在此时,这具柔韧的身子紧紧贴在他怀里,绵绵细细的声音从青年美丽的唇角溢出,低回柔婉,如同魔鬼诱惑般的呢喃:“你若是应了我,让我一偿所愿,那我以后就不再发脾气使性子了,好不好?连郎……”连江楼箍紧青年到现在仍不怎么安分的手,毫不迟疑地道:“不行。”师映川并不轻易气馁,他扬眉一笑,一根玉笋似的的手指轻轻划过连江楼的胸口,动作暧昧无比,晶亮水润的眼眸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软软笑道:“不会让你吃亏的,只要你遂了我的心,那么,我也可以让你碰我……好人儿,你就依从了我吧,莫非我这副皮囊不入你的眼?不够美?”
随着青年这番软语求恳,连江楼的目光不觉就落在了面前这具身体上,师映川现在很瘦,虽然比起前段时间缠绵病榻时要好一些,但仍然瘦得可怜,再无当初强健的样子,却是多了楚楚之态,眼下娇嫩的肌肤被泡得莹润粉红,精致的锁骨兀立,削肩薄胸,细腰纤腿,完完全全的弱不胜衣,这副形容若是呈现在别的男子面前,只怕不知会引得多少人甘愿为其疯狂,怜惜不已,又怎会有‘不够美’一说?倘若这都不是美丽,那么世间可还有称得上‘美人’二字之辈?连江楼微微敛眸,他正欲开口,师映川却已推开他,在水中向后一步,挑眉轻轻冷笑:“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过男人了,你现在是我的平君,却不肯与我共偕鱼水之欢,既然这样,那不如找别人给我好了,反正你……”话没说完,一只有力的手已经一把攫住了青年纤细的手臂,在师映川下意识的低呼声中,将人直接扯进了怀里,连江楼坚铁一般的臂膀牢牢箍住师映川的腰肢,目光罩在对方脸上,缓缓说道:“从前之事与我无关,但如今你我既已成亲,我便待你一心一意,而你也须得如此,除我之外,不得与其他任何男女有过分之举。”
师映川微微瞪大了眼睛,似是惊讶,又似是愕然,但很快,他‘嗤’地一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接着竟又大笑起来,直笑了片刻,才渐渐止住,神情却是显得懒散起来,他呵出一口气,故意喷在连江楼脸上,细嫩的指尖在连江楼胸前划来划去,嗤嗤笑着:“你吃醋了,连郎你吃醋了,啧啧,这酸气浓得能熏我一跟头……”他迷离的双眼扫视着男人大理石一般的坚毅面孔,将舌头凑上去,轻轻舔舐着对方的下巴:“好罢,我答应你,只跟你好,不会和别人好……只要,你能满足我。”话音方落,师映川突然一声轻呼,却是男性最敏感脆弱的部位被一只大手一把捉住,缓缓抚弄起来,师映川‘呀’了一声,紧接着就是勾人魂魄的低低笑喘,声音之柔之酥软,足以令任何男人的血液都燃烧起来,青年颤颤直笑,却是很快就软若无骨地伏在了男人怀里,真是软媚入骨,要人性命,只不过他笑了一时,便再也笑不下去,雪白的小腹开始微微抽搐起来,鼻腔里溢出细细的急促微声,被箍在男人怀里的纤瘦身子本能地想要蜷缩,连江楼却偏偏揽得更紧,手上的动作也越发细致且用力起来,只不过仍不失温柔,师映川脸上红晕泛散,身子连稍稍挣扎几下都难以如愿,他深吸一口气,微仰了精致的脸庞,青丝垂落,看着连江楼,轻语般地呢喃:“连郎……叫我名字,叫我……叫我横笛……”
那声音仿佛已臻迷乱,萦绕在耳边,是柔媚似水的低语,其中却又隐藏着深深的悲哀,青年那嫣红的唇瓣半启,露出里面一痕碎玉般的整齐贝齿,分明是在向爱人索吻,连江楼见状,便低下头来,吻住了伴侣那渴求爱抚的菱唇,正箍在青年腰肢上的手臂同时向下移去,一手握住了那丰圆雪润的臀,微微用些力道,令他更贴近自己,此时此刻,师映川直面与男子亲密相贴,唇齿缠绵,暗中那涌动的心绪不是男子可以感觉到,但师映川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他微微迷茫着,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消散掉,至少在此刻,他满心满眼里,就只剩下男人那一双幽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水雾弥漫中,高大雄健的身躯掩住了怀里纤瘦的雪白胴・体,只看见两只羊脂美玉般的手死死攀着男子强壮的臂膀,十指一会儿用力,一会儿又慢慢软下,与此同时,酥柔透骨的喘息和低吟声也时高时低,时缓时急,好似一首旖旎到极处的靡靡之曲,而这样时断时续的勾魂之声,在幽静的环境里也显得分外清晰,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男人低沉的声音微唤道:“横笛……”仿佛是受到了这一声低唤所激,原本那急促的喘息声突然越发剧烈起来,没几下,就听猛然一声闷哼艰难挣出,如同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炸开,将一切热情都统统释放出来,令人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这时,喘息声才慵懒起来,渐渐低散至无声。
周围一片安静,蒸腾的水气充斥,烟雾缭绕,远远望去,犹如仙境一般,忽地,水声乍起,淡白的热雾中显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面孔完美有如大理石雕成,怀里抱着一具雪白的身子,从水中走出,怀中人双腿虚垂,软软伏在男子怀里,似有不支之态,待上了岸,连江楼迅速为师映川穿好了衣物,裹得严严实实,防止他着凉,这时刚刚发泄过的师映川面色晕红,肌肤粉嫩,懒洋洋地不动,只蜷缩在连江楼怀里,半闭着眼睛道:“为什么这么快就急着上岸了?我们还可以多泡一会儿……”说着,一根小指暧昧地戳了戳男子的胸膛,嘴角笑意舒缓:“我还没觉得够,过一会儿还可以再来一次的……唔,认真说起来的话,你的手法比上次要好不少呢……”连江楼用手去擦他脸上的水珠,平静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多次泄身。”师映川闻言,只是轻笑,猩红的舌尖伸出来,在男人掌心上一舔,连江楼的手立刻一滞即收,只不过这时掌心里分明已多了一道湿痕,师映川哪里理会,只腻进男人怀中,笑语未连:“连郎岂不闻‘浮生长恨欢娱少’一句?人生在世,要的就是及时行乐……”老天,是不是人生都是这样荒谬可笑的呢,天意爱弄人,当初自己那么想要得到的温柔亲昵,偏偏无论怎样去争去抢也得不到,而现在得到了,却又不是那时的心情了,如今这样的任性妄为,喜怒无常,其实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因为要发泄出心中的愤懑不平,而大部分却是在以此掩饰对未来的恐惧,可是又明明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是在作茧自缚!但若不这样,又能怎样?这条路已经是自己选出来,那就是已经决然斩断了回头的可能……一时间师映川埋首在这个坚实宽阔的怀抱里,对方自然看不到此刻他眼神中无比痛楚而又无限眷恋的情感交织,那样幽深的心事,偏就是注定颠扑不破也逃不过的命运--七情六欲之中,爱与恨,都是那么的滴滴伤人!
连江楼抱着师映川回到大日宫,午间两人用过饭,师映川坐在床上,连江楼替他脱了鞋,道:“先休息,稍后还要喝药。”师映川端然凝视着男子,眼神有些迷离散漫,他知道应该如何最大程度地利用自己的美丽去诱惑对方,但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去让对方真正地爱上自己,他伸出手,似是想要抚摩男子的面容,连江楼捉住他细白的纤指,轻轻握着,语气缓和:“……睡罢,我在这里陪你。”师映川笑了笑,合目而眠,连江楼便上榻盘膝坐了,径自打坐。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侍女伺候着喝了药,而连江楼已经不在了,师映川起床重新挽起略微松散的发髻,问道:“……他呢?”侍女收拾了空碗,应着:“莲座去了紫竹林。”其实别看连江楼身为一宗之主,但他平时却并不忙碌,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修行上了,至于宗门内具体的管理事宜自有一套体系来施行下去,身为宗正,连江楼要做的无非只是在一些大事上拿个主意罢了,这就是高武世界的一个特点,只要自身力量足够,哪里会担心被人将权力架空,慢慢蚕食,若真有那等小人作祟,一人一剑也就杀了,这就是宗派之中的特点,又岂是俗世里的帝王将相能够效仿?不然就看那些宗主掌门经常数年不出所居之处的举动,几乎相当于皇帝窝在宫内多年不见大臣、不上朝一般,早就被人蛀成了空壳子!这时师映川听说连江楼去练功,便不再说什么,只从一只小盒里挖出一坨半透明的香膏慢慢擦抹着双手,正微微出神之际,忽然隐隐听得远处似乎有笛声传来,师映川侧耳细听,但他现在的耳力不过是与普通人一般,哪里能听得清楚,左右又无事,于是干脆起身准备出去,有侍女想要跟着,师映川只淡淡道:“我并不走远,不过是透透气罢了,跟着做什么?我又不是犯人。”如今这些伺候起居的下人哪个不知道连江楼对他爱惜甚深,几乎半点也不违逆,师映川即便当年还是剑子时,也没有受到这般宠爱,如此一来,谁敢惹他不快?只得应着,不打算紧跟着了,但也万万不敢马虎,忙拿了一件金红缎面出风毛的暗花斗篷给师映川系上,再戴好手套,塞了暖手炉,取了皮帽扣好,确定这一套行头必是十分保暖,这才算放心,师映川便出了门。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风不大,师映川循着笛声从容而去,那是略显缠绵而又淡淡哀伤的曲子,将人心底催生出千丝万缕的思绪,师映川渐渐就听出来了,原来是一首《昔时侬》,他脚下走着,最终在某个回廊处看到了吹笛人,那是一个白衣玉冠的男子,手持一支玉笛,轻缓吹奏着,眉目精致如画,俊逸隽秀难言,像是从水天席地之中走出来的,不是有着鲛人血脉的左优昙还会是谁?此时左优昙自然也察觉到有人来,他一转脸,只见远处朱红的回廊柱子映着皑皑白雪,一个裹在厚暖斗篷里的高挑身影立着,那厚厚皮帽,沉重斗篷,越发显得那人瘦削孱弱,这情景看入眼中,左优昙心下猛地微一刺痛,几乎眼窝就要潮湿,刹那间怔怔恍惚着,却是无法反应,令他如此的原因并不是激动,而是惨然,这是与记忆中多么对比强烈的情景,从前的这个人意气风发,何等豪气盖世,风流拓荡,是参天巨木,迎风傲雪,而今看到他瑟瑟倚立风中,弱不胜衣之态,如同攀附大树才能依存的花藤,如此强烈对比,心中滋味怎是言语能够诉其万一,然而见那雪白面孔上的寂寥之态,自己却只是束手无策,甚至不能提供任何一点帮助,只能看着他虚弱,看着他无助无依,看着他有如囚鸟一般未有欢颜,此时此刻,左优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强烈地希望自己拥有绝大的力量,若是自己真有足够为他解决一切的能力,那有多好啊!
可是,这只不过是想想而已……左优昙心中一恸,眼中不觉微酸,然而如今早已不是少年的他并不愿在对方面前落泪,因为很明白若是自己落泪,不但对如今境况无益,反而是越发提醒了对方现在的处境,如此一来,伤心的便不止是自己了,心中想着,左优昙的手就微微握紧,忍住了,没有出声,只是生生地把那些负面情绪逼回去,向着对方深深欠身,师映川走过来,却是眉心微舒,目光在左优昙俊秀的面孔上一罩,又很快转开,只道:“很多年没有听到你吹笛了,方才听了,却是比从前好上许多。”左优昙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淡淡笑容,道:“外面这样天寒地冻的,爷怎的出来了,若是受了寒,岂不又是一番折腾。”师映川抱着暖手炉,眉宇间神态闲雅安静,凝神瞧着左优昙,见其眼中大有伤感不忍之态,更是带着怜惜,而以此时的师映川的心态,又岂会愿意接受这样的感觉,便静静说道:“……你是在可怜我?”
左优昙原本微微垂首,听了这话,不觉一顿,便抬起头来,然而一眼看去,却见青年那一双眼睛冰封千里,如同有铺天盖地的阴风在呼啸狂卷,目光森然,俯视天地,此刻纵然消瘦伶仃得可怜,一副需人怜爱照顾的形容,可那凭风冷冷屹立的样子,分明就是记忆中那个谈笑间杀人盈野的纵横狂傲男子,哪里还见半点孱弱颓靡之态?左优昙顿时大怔,师映川却是一脸怡然之色,瘦削的身影萧萧立于寒风中,目光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优昙,告诉我,我是否可以信任你?”左优昙心下猛地一跳,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突然之间就涌起了几分明悟,当下退开一步,敛袂端正道:“我是当年被爷买回,一身所有,都是托赖于爷,如今只恨自己无能,无力对爷有所帮助,但无论如何,左优昙都还知道自己骨子里究竟是谁的人!”
师映川听他这样说,嘴角微扬,道:“现在我这里没有什么要你做的,只是魏燕那里,切不可断了和大周的联系,两国之间依然要保持从前的默契,共谋大计。”说到这里,眼中已是寒光闪现:“苏怀盈若是听话,就让她一直做她的魏燕皇帝,但若是因为我如今囚伏不出,就起了贰心的话,那么你既是魏燕的一字并肩王,就自己斟酌着应该怎么办!”左优昙矍然一惊,但他现在早已磨砺出来,岂是当年的单纯倔强少年,一时间似乎在琢磨着师映川的话,既而看着对方,眼中就有了几分坚冷与平静,道:“我都明白,魏燕那边……我永远都会替你牢牢握在手里!”师映川见状,轻轻一笑,阔大的袍袖被寒风微微撩起,有流雪回风之姿,清绝无双,他面色平和,对左优昙说道:“放心,我现在的处境终归只是暂时的,没有人可以永远囚禁我……”说着,右手很自然地就想抬起来,似是要像从前那样抚上左优昙的面孔,但刚一抬起胳膊,却不知怎的,忽然想到连江楼所说‘除我之外,不得与其他任何男女有过分之举’的话,手一下就停住了,终究没有动,这么一来,神情也随之略作凝滞,却是转身不再看左优昙,道:“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然一个人在外面时间长了,不免伺候的那些人又要罗嗦。”
左优昙不语,只是微微欠身,顿一顿,方说道:“……无论如何,爷要保重身子,以图日后。”师映川慢慢的就沿来时的路往回走,低笑淡淡:“不要担心我,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保证。”
师映川独自一人往回走,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在这庞大的宫殿群中玩耍,曾经迷了路的傻样子,就不觉笑了起来,但很快这笑容就消失,脸上只剩无尽的冷漠,他无比清楚自己的处境,当初只要有他在,无论是大周还是魏燕,想要背叛他的可能性几近于无,因为以他的性子和手段,但凡二者有任何一点不安分的苗头,就会立刻招致无情的打压,甚至毁灭,可是当他没有力量了,失势了,不在了,那么二者难道就真的一点别的想法也没有么?思及至此,师映川微微冷笑,却不再深想,又走了一会儿,回到居处,侍女忙替他宽了衣,兑了热水服侍他沐浴一番,从里到外换上了熨好的干净衣裳,又烧了满满一碗热姜汤灌下,这才算折腾完。
殿中深静而空阔,半点动静也没有,挥退了众侍女之后,就只剩了师映川一个人静静立于其间,这是很奇妙的感觉,奇异的沉默味道,从前只属于连江楼一个人的千莲殿,现在也同样属于了师映川,青年站在一尊大半人高的香鼎前,手持玉盒静静地往里面添香料,这样芬芳中透着一点苦甜的气息,让人觉得安心。一时添完香,师映川取来了一支紫色玉笛,坐下来,横在唇畔吹奏,曲音悠悠,辗转吟吟,却是之前左优昙吹的那一首《昔时侬》,周遭那样静,曲中情思刻骨,吹着这样缱绻淡漠中又有淡淡残酷惆怅的曲调,心就平静下来,那是洞穿世事之后的浅淡神伤,师映川心思迷离,吹了一时,便无以为继了,索性就停下来,这时却听有声音道:“……吹得很好,为何不继续。”师映川回头,不远处的织金帷帘旁,一身显眼白衣的连江楼被旁边香鼎中那袅袅白烟包围,如同身在云里雾中,看不分明,师映川的目光幽幽如火,他凝望着男子,这个颀长挺拔的男人被轻烟缭绕,就多多少少有了几分温润的假象,师映川手中握着紫玉短笛,忽然想起自己的乳名--横笛,这个本就是因这人而生的名字。
“……心情无以无继,自然也就吹不动了。”师映川说道,他坐着不动,定定看着连江楼,眼神有些古怪,也有些意义复杂的温柔,连江楼见他穿着家常的豆绿色暗花镶银边棉袄,雪青裤子,腰里系一根精致长绦,头上挽一支普通的银簪,这一身的冷色衬托中,别有一番清丽出尘的情态,风标泠泠,说不出地可怜可爱,一时心中有些莫名的安定,走过来扶住师映川单薄的肩头,道:“你气色还好,晚上早些睡,如此,再休养一段时间,身体就彻底无事了。”
[这就是情罢,哪怕你有着一颗再冷再硬的心,也还是会被扎到心中最深最柔软的一角,连江楼,你说是不是?]师映川心道,这是他的男人,属于他的,从前心心念念想要抓到手的人,而现在就已经是他的了,名正言顺,但为什么感觉却并不是那么幸福呢?师映川的心微微沉到底,他抬头看向对方,却突然间猛地抓住了连江楼的手,紧紧握着,连江楼刚从外面回来,手很凉,见师映川拉自己的手,便运转内力,转眼间就让全身都温暖起来,不至于冰到对方,但师映川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用情如斯,只是看着连江楼的脸,仿佛是没有看清楚一般,因为就在刚才他抬头看去的时候,眼里看到的分明却是赵青主的面孔!不过这时再看,面前就又是连江楼那熟悉的容貌,师映川顿时微微一凛,一股子无法控制的冷意却从足底一丝一丝地蔓延上来,无可形容那滋味,当下就缓缓松开了对方的手,表情也淡漠松弛下来,不露声色地道:“你喜欢听我吹笛?可是从前当我还在你身边时,却并没见你表现出有多么喜欢听我吹笛子,不是么。”说着这话时,心中却在想着,此刻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我从未说过我不喜。”连江楼从青年手里拿过玉笛,并不在意对方刚刚吹过,直接就将笛子横于唇畔,缓缓吹奏起来,师映川听着,原来是一首《逍遥游》,那缥缈曲调,让他不禁有些恍惚,仿佛独自一人漫步在一天一地的灿烂阳光下,树木成荫,花草欣欣向荣,鸟儿歌唱,一切都包容在无尽的宁静之中,整个身心也随之澄澈起来,那是绝对的自由与喜悦,一时间师映川微微闭上眼,嘴角轻扯--连郎啊连郎,你这样的男人,举世无双,是世人终其一生也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能够与你江上泛舟,万里同行的,只有我一个人,可是你也要知道,对我而言,没有一种爱,一种情,可以凌驾于自由之上……而你,最终还是辜负了我啊。
笛声袅袅而绝,余音散尽,师映川睁开眼来,猛地抬起头,望着连江楼,他本能地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在脸上多了一层似笑非笑的神色,轻描淡写地掩去了眸底深处的复杂冷意,并不见有丝毫涟漪:“我从不知你吹笛这样好。”说话间师映川轻轻抬起下巴,在这一瞬,他五官的线条尽数都柔和起来,妩媚动人之极,连江楼看着,一言不发,论美丽,眼前这个人的确是绝色,天下无人可及,论心机智慧,亦是非同寻常,但对自己而言,这些都不是另眼相看的理由,也许唯一的原因,就是……所以说一千道一万,所有的一切,都不及这个理由。
“……你若喜欢,可以时常吹给你听。”连江楼沉默片刻,伸手抚上师映川光洁精致的面颊,入手处,是美玉一般的细腻与温润,而师映川听了男人这话,只觉心里百味涌现,有片刻的怔忪,然后又想笑,这个人现在真是将一个伴侣该有的一面做得很出色,如果自己是个女人的话,只怕会庆幸自己嫁了一个体贴温柔的丈夫,想到这里,一颗心就变得格外冷,被最爱最渴望之人所背叛的滋味,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是不会遗忘的,而最让人觉得讽刺的,偏偏是此刻对方掌心里传来的温度,那样地令人自己感到安心,这种感觉,刻骨铭心,哪怕时间流逝,也不会随之消散……师映川忽然间止不住地怨恨满满,如同毒蛇在噬咬着心脏,为什么,现在面对着废人般的我,你可以不吝温柔,然而在我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你却不肯这样待我?
可是不管怎么样,怎么想,面上总还是一副笑靥如花的姿态,看窗外雪花飘拂,道:“又下雪了……今年的冬天,真冷啊。”连江楼微微俯身,将青年保护在自己宽阔而温暖的怀中:“若是觉得冷,就在室内再加两个火炉。”师映川笑了笑:“这倒不用,屋里并不冷。”他闭上眼,静静享受待在心爱之人怀里的滋味,他不允许自己沉迷其中,但偶尔的放纵……应该可以罢。
--你退一步,我便进一步,亦步亦趋,有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你怎么可能……不爱上我?
此时在摇光城,师映川原本居住的玉和宫依旧还是由青元教所占据,眼下傀儡仍然是惯常的打扮,一身黑色斗篷,脸上戴着面具,此刻坐在他对面的是一身便服的大周天子晏勾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摆着茶水,早已经凉透了,显然之前已经有过一番时间不短的交流,这时晏勾辰忽然缓缓起身,道:“……阁下的意思,朕知道了。”
晏勾辰说罢,便出去了,这时里间有人走出来,青袍素簪,气质出尘,却是潇刑泪,他看着端坐不动的傀儡,沉声道:“你前时对我所说之事,若是有假……”傀儡语气机械:“教主日后自会归来,我现在不过是代教主看顾基业,并无私欲在内,你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