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放手的……这也是我想也对你说的,映川。”
伴随着这句话,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宝相龙树静静看着面前的一对小儿女,脸上神色如常,但无论是谁,此刻却都能够看出他漆黑的双目当中那种即将燃烧的情绪,他深深看了方梳碧一眼,然后目光转向旁边的师映川,轻声道:“……原来是她吗。”
气氛忽然就有些凝固,在这一瞬间,宝相龙树突然就生出一股想要毁灭什么东西,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的冲动,此时不管是已经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一些人,还是刚刚出来正咬唇看向这里的甘幼情,或者是别的任何人,这些统统都已经不在他的视线里,此刻他想要伸手去抓住的那个人明明伸手可及,却又分明好象是藏身在重重的迷雾当中,让他碰触不到。
“我宝相龙树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我这样喜欢他,可以为他做很多事情,但他却为什么不能像我这样回应?”宝相龙树心中如此想着,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留下重重的烙印,很重,很深,很苦,此时此刻,他无比渴望能够有人告诉他答案,然而在这世间,很多问题却往往都是没有答案的。
宝相龙树慢慢走过来,挡住了两人的去路,方梳碧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师映川,少女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又不能够确定那究竟是什么,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周围的一切不再与他们有关,统统都好似潮水一般退去、消失,唯有三个沐浴在阳光下的人,夏日的阳光那样刺眼,透过翠绿的枝叶印下细碎的斑驳。
师映川站在少女身旁,微微抬起头看着青年,平日里嬉笑怒骂的面孔在此刻却端然而平静,那不是一个男孩应该有的神情,而是一个男子才会具备的镇定,带着一丝凝重,一丝承担,宝相龙树看着对方这样的表情,突然就用力握紧了拳头,久久无话,半晌,才缓缓说道:“……她怎及得我。”
师映川看向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道:“她好得很,至少我是这样认为。”宝相龙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弥漫,他的语气间透露出隐隐的强悍意味,负手看着方梳碧,轻语道:“就因为她吗……”然后青年就这样面对着少女,只听到他平平说道:“……你要什么,都可以说出来,我全部都可以满足,只要你以后,再不见他。”
方梳碧愣住了,她一时间难以处理这种突如其来的诡异状况,身旁师映川却忽然沉声道:“……够了宝相,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师映川不是一件东西,可以被人拿来做交易的。”
伴随着这些话被说出来,远处似乎隐隐传来骚动,许多人嗅到了某种沉重而不寻常的气氛,周围只剩下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尤其衬托得四下格外平静,不过师映川却好象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他忽然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美丽少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我想拉着你的手,你觉得怎么样?”说着,就在宝相龙树倏然一缩的瞳孔前伸出手去。
男孩的手伸到面前,那是一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点的手掌,肤色较深,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很干净,方梳碧有点呆呆地看着这只伸在自己面前等待的手,她迟疑着,心跳着,袖口微微颤抖,然后一只纤软娇嫩的玉手便从袖子里露了出来,缓缓地犹豫地朝男孩递过去。
在指尖即将碰到对方的手时,雪白的手指忽然微微一回缩,明显可以感觉到此刻少女心中的忐忑,但终究那漂亮的手还是义无返顾地送了过去,勇敢地递到了男孩的掌心位置,也就是在同一时刻,师映川一把握住了这只白嫩的纤手,握住了这只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沁汗的手,然后握紧,再然后,他就这样牵着少女的手,转身而去,一切一切,都如此云淡风轻。
他们就这样一起走过众人投来的目光,穿破某种无形的力量,安静地向前,男孩和女孩沐浴在强烈到刺眼的光线下,从头到脚都被阳光泼洒出一层让眼睛发酸发疼的微芒,这个场景在很久很久之后,都不会被人忘记。
……
两人坐小船离开风霞岛,上了岸,一路走在大道上,师映川牵着方梳碧的手,说道:“我们去码头,然后乘船离开这里……你来蓬莱的时候是怎么来的?”方梳碧答道:“家里派了人跟着我,我们是包下一条船就朝这里来了,下了船之后,自有专门迎接客人的马车带我去宝花姐姐那里,现在我家里派来的人就在码头等着我。”
师映川笑着道:“那正好,我们可以上船直接离开蓬莱了。”方梳碧没有接话,她安静了片刻,然后微微低头看着师映川,明亮的眼睛清澈如天空,好象溪流一般给人以心旷神怡的感觉,她轻声说道:“刚才宝相公子很奇怪……你……他是不是很喜欢你?”
师映川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方梳碧垂目盯着自己的鞋尖,道:“他很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师映川有点苦笑的样子:“可是我并不像他喜欢我那样喜欢他,我只是喜欢你。”方梳碧轻轻一咬唇,认真看着男孩,忽然就甜甜一笑,道:“我们走罢。”
一对重逢的小儿女就这样沿着道路走着,少女身上如馨如兰的清香被风送入身旁的师映川鼻中,师映川体会着那甜美而醉人的味道,一时间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要放声长啸,不过他虽然并未当真如此,却也将少女的手猛地握紧了,方梳碧一怔,正要说些什么,师映川却已经静静地轻叹道:“你回来了,真的是太好了,以后我不会让你再突然离开我。”
他说到最后,语气悠长,很是古怪,方梳碧不知道为什么,忽觉心中一痛,下意识地道:“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了。”刚一说完,才发觉这话却是说的没头没脑,自己为什么会说出来?正惊疑不定之际,却见师映川眼睛亮如星辰,那眸中又是喜悦又是怀念,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惊疑,便点点头,轻声道:“我说过,我在上辈子一定是见过你的,在梦里,我们在一起很快活……你信我说的话么?”
这种话自然是荒诞不经,没人会信,但方梳碧却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信的。”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也不是好骗的小孩子,可是就是本能地选择了相信他,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师映川笑容越发灿烂,他说道:“我要回宗门去,你在桃花谷等着我,等我年纪大些了就去方家提亲,我们要经常书信往来,你不要忘了,好不好?”方梳碧漂亮的眼睛看着他,轻声道:“父亲要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替我完婚,你也要记得。”
师映川微微一握少女的手:“还有四年,足够了,到时候我就不再是小孩子了。”他说完,还没来得及看少女脸上绽出笑容,就突然转头向远处看去,只见大道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急促的马蹄声,转眼间就越来越近,一人一马飞驰而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马背上男子的面孔也清晰起来,然后他狠狠一勒缰绳,黑马便立时停下,神骏无比,一人一马就这样停在了一丈外的地方。
青年坐在马上,痴痴看着师映川,根本没有理会对方身旁的少女,然后他缓缓笑了一下,这个笑容令方梳碧的手下意识地就抓紧了师映川的手,仿佛不敢也不肯放开一般,就好象她在担心如果自己一旦松了手,那么这个男孩就会消失了,被别人偷走。
宝相龙树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忽然就声音微沙地道:“……你这就要回去了么?”师映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一点头,宝相龙树沉默片刻,猛地笑了起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映川啊映川,我平生没有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而你却让我第一次知道这种滋味究竟是什么感觉,很好,你很好。”
一阵风袭来,明明带着暑热之气,宝相龙树却只觉得冷,他凝目看着师映川与美丽并不搭边,甚至还青涩得让人难以有情爱之念的小脸,眼里的凌厉忽然就转变成了淡淡的悲伤,以及发自内心最深处的眷恋与不甘,他捏紧了手中的缰绳,淡淡道:“……事实上我必须承认,我现在很痛苦,从来都没有这么痛苦过,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相信我的选择从来都是正确的,无论是在别的事情上,还是在对于你的问题上。”
师映川沉默着,然后抬头看着马背上的青年,道:“抱歉宝相,你的美意我心领了,我想你以后会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宝相龙树忽然间有些暴戾地一摆手打断了,宝相龙树心头酸楚,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去看师映川,神情漠然地说道:“不要说这种对我现在的处境完全没有帮助的废话,除了让我更不好受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此时宝相龙树心乱如麻,情绪也有些紊乱,他看着面前的一对少男少女两手相牵,当时真是妒火熊熊而起,炙烤着心脏,整个人压抑得无法形容那种感受,方梳碧与青年的目光相触,顿时身体一僵,几乎与此同时,与师映川交握的手却本能地抓得更紧了一些,宝相龙树漠然的眼神让她感到微微的恐惧,那是一团燃烧的火,从中能够捕捉到某种令她颤抖的情绪。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师映川轻轻一握那纤手,意似安慰,他的腰背挺得笔直,一对漆亮的眼睛不闪不动,只是浅浅淡淡地迎着阳光看向宝相龙树,以一个男人保护自己女人的姿态面对着另一个男人,缓缓道:“宝相,我现在要带她走,莫非你要拦住我么。”
在这一刻,宝相龙树突然就觉得心里空空落落,仿佛有些魂不守舍,他忽然大笑起来,一只手用力指着师映川,道:“映川啊映川,你说,我究竟应该如何对你呢?我们之间明明有很多机会的,我也全部都抓住了,没有错失过一次,可是为什么我就打动不了你?”
他说着,缓缓松开手中的缰绳,握掌为拳:“拦又如何?不拦又如何?映川,你总是想要斩断我们之间的一切可能,你说,我这一拳……究竟应不应该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