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之间的感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谁也说不清楚,师映川淡淡微笑,似乎无论千醉雪做出哪一种答复他都能够安然接受,而对于此刻这种状况,千醉雪却是恍若未觉,他用探究乃至更为复杂的目光定定瞧着师映川,然后就发现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师映川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等等,都有了不小的变化,从前的师映川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原本他以为当再次见面时,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会是一匹受伤离群的孤狼,然而当此刻真的相见之时,千醉雪才发现事实与他猜想得有很大的出入,他眼前的这个人没有激愤之后的桀骜不逊,也没有被抛弃之后的愤世嫉俗,更没有丝毫沉浸在难言伤痛之中的颓废与软弱,看起来似乎没有受到任何负面情绪的影响,甚至相反的,对方不但骄傲依旧,而且眉宇间更是多了一丝刚毅与冷静。
这样的变化一时间让千醉雪倒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他干脆就不说,只是再上前半步,与师映川不过距离咫尺,然后他就敏锐地发现这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师映川又长高了些,如今已经十八岁的师映川甚至与他一样高了,那与女子迥然不同的宽平双肩,颈间明显凸起的喉结,仙姿飒然,这些无一不昭示着他面前的师映川已经是个成年的男子了,千醉雪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就微微探身,在师映川的唇上吻了一下。
双唇相触,这是久违的感觉了,即使转瞬逝去,但两人的身体都还是不约而同地绷了那么一瞬,又缓缓放松,反应基本上大同小异,然后唇瓣便自动分开,并没有继续下去,师映川猩红的舌头轻轻一舔自己的嘴唇,一双明眸沉静如水,唇边露出一缕微笑,含着笑意道:“……这算是你的回答?”千醉雪并无太多的情绪流露在外,一双淡漠沉寂的双眸由幽深变得平和起来,道:“这很重要?”师映川大笑,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笑道:“也是,没什么重要的。”
这间屋子颇大,陈设明朗,几盆珍异鲜花错落有致地放在窗下,给房间里平添几分生机和绿意,令人心旷神怡,千醉雪倒了茶递来,两人坐下,千醉雪打量着阔别已久的伴侣师映川,他没有去倾诉什么,说什么心声,也没有流露出多少普通人那样小儿女情怀所堆砌出来的情愁别绪,只是跟师映川一起静静品茶,等到一杯茶罄尽,师映川把玩着茶杯,一面看着地上从外面投进来的斑斑竹影,说道:“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难得与十九郎在这里喝茶聊天,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都没有了。”千醉雪看了看他,此刻师映川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得微微发白的粗布蓝衣,发髻上插的是一枚木簪,鞋子是随处可见的那种黑色圆口布鞋,五六枚大钱就可以在成衣铺子里买上一双,与从前那个全身上下无不是奢华之物的断法宗剑子简直是天壤之别,千醉雪见了,心中千回百转,终究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道:“这些日子……看来你是受苦了。”师映川见他目光在自己身上一转,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就知道他的意思,便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没有什么受不受苦的说法,像我这样的人,若想锦衣玉食还不容易么,只不过没有那个必要,我如今在意的只有修行,其他的都只不过是外物罢了,用不着讲究什么。”
两人说着话,一时间倒是恍惚像从前那样的时光,师映川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但千醉雪偶尔望着他时,心中却生出一丝怜悯之意,虽然又转瞬逝去,知道他并不需要,但千醉雪后来还是站起身来,走到师映川面前,俯身抱了抱对方,声音沉静:“……我知道你心里不会好受,这些打击对任何人来说都太大了,所以你现在用不着这样,你其实可以在我面前放松一些,软弱一些,也许这样你会觉得好受很多。”师映川见状微微一愣,神思略一恍惚之间,已被千醉雪拥紧,然后他脸上轻松的神色就渐渐褪去,但此刻眼中却仿佛是寒冰中燃起了烈焰,平静地道:“不用担心我……软弱?我已经没有了软弱的权力,从那天离开断法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以后只会注定是一个人,举世皆敌,任何挡在我面前的人和事,唯有除去而已。十九郎,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你的根在万剑山,我虽然是你的平君,但这里更是你的家,你和玄婴一样,都有各自的牵绊,都不可能为了我而抛弃一切,所以我也从来没有过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但只要你觉得并不想跟我划清界线的话,那么你我之间的夫妻情谊就依然还在。”
千醉雪没有出声,只是目光炯炯地看向师映川,只觉得这个人突然之间所绽放的光芒令人不觉目眩神晕,师映川笑了笑,正想和他说明自己的来意,千醉雪却道:“夫妻……你我之间,到如今还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今日正好可以一行此事,你觉得如何?”师映川一怔,却见千醉雪那双几乎可以穿透一切的黑眼正淡淡望着自己,里面多了几分炽烈,师映川睫毛轻眨,他看着千醉雪,千醉雪的五官轮廓生得很好,眼睛黑白分明,一对黑长的剑眉将他清秀容貌所带来的几分文弱之气驱得半点不剩,因此决不缺乏男子的阳刚味道,师映川忽然就是一笑,道:“好啊……不过十九郎到现在还是童身,是不是需要我教教你呢?”
室中开始有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半晌,只听有人道:“我从不肯在下面,十九郎不知道么?……唔,莫非这种事情还要武力解决,呵呵……”须臾,低低的笑声伴随着意义不明的喘息飘出窗外,压抑而沉闷,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微微抬起身来,微乱的柔软鬓发轻轻搭在肩头,浑身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气息,带着一丝餍足之后的满意神色,他看着身下的千醉雪,这个男人到今天为止才算是真正成为他的配偶,刚才是一场成功的欢纵,虽然一开始对于彼此的位置有些意见不同,但这样小小的分歧很快就消失了,这主要归功于师映川的床笫间经验,尚未尝过人事滋味的千醉雪在师映川刻意的诱惑与手段齐出的状况下,稀里糊涂地就落入了陷阱当中,等到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为时已晚,彻底成为了这个美丽年轻人的俘虏。
千醉雪躺在榻上,身上没有半点东西遮掩,蜜色的肌肤表面有薄薄的一层湿意,他平时看起来似乎略微有些瘦削,并不是非常健壮的身材,但现在没有了衣衫的覆盖,就会发现原来这是一具极有爆发力的身体,肌肉匀称而紧凑,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的赘肉,是完美的武者身体,师映川轻轻抚摩着千醉雪的肩,他尽管已经享受过了快乐,但现在却还没有从这个美妙的身体里退出来,似乎还想回味一二,不过此刻千醉雪却是不太适应地微微动了一下,体内的充塞感令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两道剑眉稍稍皱缩,道:“……映川,你先下来。”师映川轻笑一声,如他所言退了出去,千醉雪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就想坐起来,但他的想法也到此为止,下一刻,师映川再次闯了进来,千醉雪猝不及防之下,闷哼一声便一把握住了始作俑者的肩头,师映川低头轻吻着对方的眉眼,道:“雪哥哥,放松些,我们再来一次罢,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见面……”说着,深深吻住对方的唇,千醉雪年纪和季玄婴相仿,比师映川大了不少,但这却是第一次听师映川叫他‘雪哥哥’,听起来说不尽地亲昵温柔,又带点撒娇恳求的意思,更何况后面那句‘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见面’,更是让他没有了多少反对的理由,而且此刻这一记长吻也令千醉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奇异滋味,如此一来,就不出声了,师映川见了,就知道千醉雪是同意了,不禁莞尔一笑,张臂抱住了下方的千醉雪。
两人免不得又亲热一番,他二人一个是久旷不知肉味,一个是初识人事,互相之间不大容易配合好,不过好在师映川刻意温柔,而千醉雪亦是习武的身体,禁得起征伐,渐渐的倒也快乐,两人都能够察觉到有些变化在此时发生,或许这就是彼此身体融合才会真正带来的亲密感,互相之间有了新的感觉,一时云收雨散,师映川双手捧住千醉雪的脸,在上面亲吻着,说道:“感觉还好?”千醉雪抬起右手与对方的左手十指紧扣,神情忽而有些复杂,沉声道:“……还不错。”作为成年人,两人都觉得享受与满足,两具身体出乎意料地契合无比,千醉雪的目光逡巡着师映川红晕未褪的脸,不知在想什么,既而道:“你的秘密,如果想告诉我,我会听,如果你不希望我问,我就不会问,有些事情我不能帮你,但至少不会伤害你。”
师映川轻轻一叹,闭目柔声道:“我知道的,如果你连犹豫都没有就选择了彻底站在我这一边,那我才会真正怀疑你的用心。”他自然不会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秘密,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千醉雪的态度表示满意,一时师映川说着,动作异常缓慢而轻柔地再次进入了身下的男子,千醉雪有些难以适从,但至少并不排斥,而且有些异样的冲动,尽管疼痛不可避免,但无可否认,那美妙的享受也是存在的,一时间两人紧紧相拥,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半晌,师映川双臂枕在脑后,眯着眼睛缓缓调整着呼吸,仿佛是在回味,脸上浮现出模糊的笑意,而在他身旁,千醉雪已经坐了起来,全无衣衫遮蔽的身体上有着一股奇异的味道,那是欢好过后才会有的气息,千醉雪低头看了看师映川,一只手抚摸着师映川绝美的面庞,道:“看来这种事的确有过人之处,难怪世间男女都乐此不疲,沉浸其中。”师映川双目微眯,半掩住仿佛星河倒灌一般的双瞳,微笑道:“看来十九郎很喜欢这样。”千醉雪少见地笑了笑,拇指在师映川柔嫩的唇上摩挲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感受:“……虽然不是很习惯,但还不错。”
师映川低笑起来,他抓住千醉雪的手,顺势起身下床,去端水过来,拧了湿毛巾给两人擦了身,他二人放纵一番,千醉雪难免有些不适,好在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又取出上等伤药涂了一些,顿时好受了许多,两人一时整理衣衫,梳发系带,打理得整整齐齐,这才重新坐下,师映川道:“我这次一来是看你,二来是要你帮忙。”千醉雪微微扬眉:“……什么事?”师映川也不客气,直接道:“我需要万剑山的渡元珠,十九郎可否帮我顺利进入渡元池?”
“你要渡元珠?”千醉雪神色微变,打量着师映川,沉声道:“渡元珠乃是万剑山之宝,渡元池外围那里一向守卫森严,门中弟子只有那些资质优秀之人在突破先天境界之后才会被赐下一颗渡元珠,以助其凝实剑元,映川你并不是纯粹的剑修,按理说渡元珠对你而言并非是很需要的东西,算是可有可无,为何这次你却要冒险进入渡元池?”
师映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团淡淡的青气立刻出现在他的掌心上方,清晰的元气流动使得千醉雪顿时动容,他蓦然想到一事,眼中不禁多了几分复杂,这时就见师映川表情如常,轻声道:“十九郎莫非忘了么,千年以来,唯有宁天谕一人可称剑神。”
室中一片沉寂,外面雨还没停,只不过小了一些,雨水落下,打落在竹叶上,叶子越发青翠欲滴,两人在房内静静听着雨水自天而落,千醉雪有些怔怔地坐着,似是出神,却总觉得心思不净,许多念头此起彼伏在心下翻滚,过了片刻,忽然有些自失地一笑,这时却听师映川道:“……此事我知道你有些为难,若是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我自己会想办法。”
千醉雪没答这些,却看向师映川,说道:“你的秘密我不想深究,只不过无论你要做什么,我希望你都要考虑清楚。”师映川闻言呵呵轻笑,左耳上的一只小小银坠子随着他的笑声微微颤抖,师映川轻启薄唇,一双明眸中满是冰冷的神采,与方才的那种纯净平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时他转脸望向窗外,绝色容颜上有妖异狰狞之色一闪即逝,同时又有一丝怅然,道:“我辈修行之人,求的就是一个大自在,大超脱,不然又何必修行?在这个世界上,我想做任何我愿意做的事,为美好的事情心中喜悦,为悲伤的事情尽情落泪,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实现任何自己的理想,拥有绝对的自我意志,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努力让自己具备这样的能力?如果有人说我错了,也没有关系,就让我一个人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罢!”
千醉雪心下震动,虽然不知道师映川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心境有了一种飞跃似的跨步,如此坚定而行,这世上几人能够?然而千醉雪更知道这个人日后必是前路荆棘重重,这时师映川却起身在他额上一吻,神色淡然,可目光之中却有着一种难以说清的惆怅,道:“十九郎,你和玄婴其实是同一种人,你们最爱的永远不会是我,只会是你们手中的剑、你们的剑道,当很久以后你们终于走上那条路的时候,像我这样在你们生命中曾经存在过的人,或许就会像那流星一样,可以让你们在某一天偶然想起,甚至铭记,但却不会永远握在掌心里……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但此刻我与你在一起,这快乐却是真实存在的。”千醉雪浑身一震,不语,更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师映川说的都是真的,一语道破其中奥秘,如此听着,一股似惆怅又似激怀的莫名感触令他的心脏有些止不住地轻颤起来,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完完整整地流入心田,而他也很清楚,师映川所说的不仅仅是自己与季玄婴,甚至也包括师映川自己,因为师映川若是真的深爱于他,不可自拔,那么在两人相处之时,又怎会如此从容?千醉雪闭一闭目,道:“……明天,我带你去渡元池。”
千醉雪的这处院子很清净,平时也没有人来这里,师映川住在此处,并不曾被谁发觉,第二日中午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之后,千醉雪就带着师映川出了院子,他二人自然要行事机密些,在千醉雪的带领下,沿着一条河道潜入,避开在渡元池附近巡守的一些弟子,成功转入了一处极为隐蔽的水域,若非千醉雪身份极高,熟知此处的地形和人手分布等等,师映川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闯进去的,饶是如此,两人也在水下潜行了许久,这才终于到了目的地,若是修为不够的人,仅仅是在水下待这么久就已经要憋死了,何谈其他。
两人破水而出,师映川环视四周,只见这渡元池极大,说是一个大湖也完全可以,有凹陷盆地四散分布,上面有许多密密麻麻的贝类,形状与普通贝类没有多少区别,但贝壳表面却是有一层晶莹的光泽,看起来倒有点像玉石,十分好看,千醉雪道:“这些渡元贝还没有成熟,所以会经常出来晒太阳,看他们的颜色,体内孕育的渡元珠品质也很一般,没有什么用处,你若想要品质好的渡元珠,就要靠自己去水下寻找。”师映川点点头:“我知道。”千醉雪迟疑了一下,正色嘱咐道:“我虽然带你来这里,但切不可有所破坏,更不能过多取用,否则渡元贝成熟要近百年的时间,品质过得去的渡元珠更是数量相当有限,你若多取,对我万剑山影响不小。”师映川认真答应了,道:“放心,我怎么会让你为难,自然心里有数。”千醉雪又指点着周围对他说着:“这里虽然有不少鸟兽,但你不能以此为食,否则一但生火烧烤,必会被人发觉,好在这里野果极多,取之不尽,足已果腹了。”师映川都一一答应下来。
不久,等到千醉雪离开之后,师映川便找了地方坐下,运功蒸干了身上*的衣物,半晌,忽然有一道人影破水而出,来到岸上,却是傀儡挟着装有宗师肉身的箱子出现了,要知道这里可是万剑山,师映川又怎么可能不随身带着这两个大杀器?
师映川与傀儡一起下水,分头去寻找上等的渡元贝,按照千醉雪的说法,个头越大的贝壳里面孕育的渡元珠就越是品质上乘,不过直到太阳落山,还是没有遇到让师映川心动的猎物,师映川没有办法,知道心急也无用,只好上岸先采集一些野果填饱肚子。
夜幕很快降临,瞑色苍茫,师映川躺在草地上,看明月在天,清光洒落大地,一时间心中渺渺,有些茫然,正值此时,宁天谕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温养剑元不是三五日就能成功的事,不必急于求成。”师映川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想我师父了。”宁天谕淡淡道:“日后只要你武功大成,天下男女皆可予取予求,就算想要连江楼……也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