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上海徐泾靠青浦的“半湾佳墅”高档别墅社区停了下来,四周郁郁葱葱,果岭起伏,极为悠扬,再看这些人工湖畔奢华的独栋别墅,很明显,这种地方,非是高官和商人,普通百姓一万年是住不起的。
在一栋别墅前,杨天骢对我说道:“我这朋友有一怪癖,他只喜欢单独会见玄门中人,不喜其他人在场。所以,方先生,你自己上去吧,他正在家里等你。我便就此告辞,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我点点头,“不过,杨先生,我对你说过的话,希望你记住。还有,我会在上海呆上一段时间,你随时可以找到我。”
杨天骢神色一阵茫然,点头驱车而去。
我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幢如风帆状的漂亮别墅,然后走上前,在院口擎了一下电铃。据杨天骢说,他这位同乡是一位高级干部,主管经济财政方面,由来最是相信玄门。在他看来,他这些年青云直上,为官之道其一便是多多烧香拜佛,二来请些玄学风水大师多多指点。关键是,他的家族背景也是豪富之门,对那些真正有能力的玄门中人,他舍得给钱。
这便足够了,这正是我的优质客户。
如果在美国,一来人家那里经济发达,人均收入高,二则有我师父师叔在那里盘亘经营了二十多年,所以,我可以随处做成一笔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美元的大生意。但在中国,生意尽处有,但我肯定无法收取高价,以我只能抽取报酬的1/100来算,即使我做成了一笔一万块的生意,个人能得到的也只有一百块!但按中国人均收入,普通百姓愿意为看风水算命支付一万块么?因而,我的中国优质客户只能是高官政要和巨富商人,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支付十万百万千万而不心疼。
因为,即使我做成了一笔一百万的生意,能让我自由支配和开销的,也只有一万元而已!
不多时,一位女仆开了别墅院门将我迎了进去,再带着我进入装修陈设得极为高贵典雅奢华的别墅内部,上得二楼,女仆先进一房间请示,然后向我一个鞠躬道:“主人请你进去。”
我推门而进,出乎我意料的是,主人的客厅里不只他一人,还有一位形神飘逸、须髯飞扬的中年人。
“你、你是――”主人站起身来,一推金丝眼镜,盯着我颇为惊诧。
我微微点头颔首道:“刘司长,你好!我便是杨天骢杨先生介绍来的方隐。”
这位刘司长,便是杨天骢的同乡故人,年约四旬,颇有风度,算得上一位年轻有为的国家干部了。但看他温尔文雅,仪态不凡,却也甚是痴迷玄门,着实少见。他旁边那位恭然肃坐而须髯飞扬的中年男子,毫无疑问,也是一位玄门中人了。
让我蹊跷的是,杨天骢不是说这位刘司长只喜欢单独会见玄门中人么?何故要同时会见我两人?
“哟!你就是老杨介绍的那位方先生!失敬失敬!”刘司长推推眼镜,当即招呼我上座、仆人上茶,“我所见识的全是一把年纪的先生,哈哈哈哈!这位蒋大师,已经是我见识过的最年轻的江湖中人了,没想到,方先生你竟是如此年轻!我刚刚第一眼见你时只道你是哪所大学的实习毕业生上门来推荐保险呢!哈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哪!”
我略微一笑,他这番话在我听来酸溜溜的,我一望旁边那位中年人“蒋大师”,蒋大师向我微微一点头,算是打招呼。他是我在中国碰到的第一位同行了,但看他那不屑的眼神,我便读出了一行字: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且回去多读几年书再来和我争这碗饭吃。
其实,在美国纽约,我碰到的中国同行不在少数,风水算命看相这一行,作为我国的另类国粹,也早已冲出了国门,走向了世界,与世界一体化经济接了轨。常听一些中国同行在纽约唐人街说道:只挣中国人和同胞的钱那叫不仁不义,咱要挣的就是美国人的钱,咱要将中国的民族文化精髓充分在异国土地上发扬光大。咱要保护自己民族文化的知识产权,要加入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大潮……结果,他们中绝大多数被美国警方以“涉嫌诈骗”遣送回国。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蒋大师乃是龙虎山三阳真人的嫡传弟子,在行内颇负声望,亦是一位后起之秀,符咒灵验,慧眼神通,法力无边!”刘司长向我介绍完毕,又向蒋大师说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便是我的老友刚刚介绍给我的方先生,他说这位方先生更是天生神功,能堪透万事万物。哈哈,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蒋大师听罢一声干笑道:“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哪!想我在山上修行参练,这几年一直未尝出山,也曾听说多有不肖之徒坏我玄门声望,年纪老的倒也罢了,毕竟骗些小钱养家糊口,只是,听说多有年轻壮年之徒亦来瞎搅和,搞的是百姓怨声载道,对我正统玄门嗤之以鼻,以至世风日下,我等玄门中人生计日艰哪!但听刘司长这一说,看来,方先生你真所谓‘长江前浪推后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了!看你面相,实非凡人,蒋某我有礼了!”说罢,向我一个揖手。
这话说得倒真是花团锦簇、八面玲珑,只是,从他口中叫出的“方先生”咋这般拗口?
的确,和他比起来,我是位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着实易给人以“招摇撞骗”的印象。
“那么,方先生年纪轻轻便已出山,三教九流,方先生你拜的是哪一门,修的是哪一道,入的是哪一流?驾鹤伏牛,开坛祭山,方先生你又所历经几重劫、渡得几重天?”蒋大师喝下一口茶,盯着我,两眼异光锋芒。
大师已经和我较上了劲,他这是在考究我的玄门出身来历及名望,更在试探我的言辞和谈吐,其用意昭然若揭。我轻轻一笑道:“剑走偏锋,人入玄门,法天道,遵人伦,效五行,我不入流。”
“既不入流,何法天道?”蒋大师不紧不慢。
“人定胜天,是为法;执法者,乃入流。自行使然,是自然,是为道。故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也不急不慌,我无恒宗这一隐秘玄门,自然不入他们名家眼里的“流”了,堪堪不入流者,能成大事。
“那么,何为道?”蒋大师依旧不依不饶。
“《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
“何为阴,何为阳?”
我见他神情傲然,不屑之意甚重,答道:“出世为阴,入世为阳;山南为阴,山北为阳;文为阴,理为阳;女为阴,男为阳。忧为阴,喜为阳……得势不饶人者为阴,豁达开朗者为阳;轻薄者为阴,高尚者为阳;倚老卖老者为阴,脚踏实地者为阳。”
心胸狭窄,倚老卖老者,其心地阴鸷,屡怀险恶,此类人,正是我无恒宗所谓的“阴”之一。
“你这话……”蒋大师听出了眉目,面色一阵青白,“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蒋某我甘拜下风,哼!”
刘司长赶紧上前圆场,笑道:“玄门自古是一家,大家心平气和来探讨,这是好事,不要伤了和气嘛!是这样,本来,蒋大师,我今天只请了你一人来,因为我明天便要返回北京了。这段时间我老是做一场同样的梦,想请大师给化解参透一下有何吉凶。但我的老友给我推荐了这位年轻的方先生,我想我明天便要返京,没时间了,干脆便一起见见你们。当然,蒋大师,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你的法力和声望我早已如雷贯耳。恩,方先生,也请你不要见怪……”
“刘司长如此诚恳,蒋某愿效犬马之劳!”蒋大师神情恭敬。
我点点头道:“那么,刘司长,还请细细一述你那梦境。”
刘司长道:“是这样的,我最近几天老是做同一场梦,梦见自己在书房内挥毫写字,奇怪的是,前夜的字没写完,昨夜做梦接着写!你说这怪也不怪?以我这些年的见识,我只怕这有些不吉,但到底是否吉凶,我只能请你们给化解一下。”
“刘司长大可不必烦恼!此乃上吉之兆也!”蒋大师脱口而出,“我《三阳拆梦决》中‘续梦录’曰:梦续弦者大凶,续舞者凶,续棋者轻凶,续歌者无恙,续画者无恙,续文诗者吉,续读者中吉,续书者上吉。刘司长梦见自己‘续书’,乃是上吉,解辞曰:一笔一划连成方,昨夜今宵画堂东。只要此字写不完,广受福禄万年长。”
“大师此言不假?”刘司长悠然面露喜色。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蒋大师点点头,又瞟了我一眼,他这番话,既在回答刘司长,也在针砭我了。
“那么,方先生,你的意见是?”刘司长当即望着我。
我一观他的面相和气色,略有感念,问道:“刘司长,你能否记得你在梦里写了什么字?你尽力把你所书之字记起来,我方可详尽给你化解一下。如果,梦里你在写,而又没写出什么字,那的确如蒋大师所言,此乃吉兆。”
刘司长一扰脑袋,忙道:“我有点印象!我好像不仅仅写了一个字,写了三个字!我想想看,其中一个是‘弈’,还有一个好像是‘酉’字,还有一个,我不太清楚了,仿佛是个‘呈’字……怎么,方先生,你要拆字?”
“哈哈哈!年轻人,拆字算命法已经被推为文人投机取巧之流,早已不入我正统玄门之术了,你莫不是要卖弄文学?”蒋大师面色愈加鄙夷。
我摇摇头道:“一些好事之徒刻意找些字出来拆解,这的确属于无稽之谈,但特定时刻、特定的字,是可以凭‘拆字’来化解堪透的,比如,刘司长在这种关头做这种梦,梦里又写了这些字。”当即,我郑重神色,“刘司长,你这梦和字,乃凶险之兆。”
刘司长一听罢,手中的茶杯盖“当”一声打碎在地上,紧紧盯着我,额上汗水攸然直冒。
当官的,偏偏又痴信这些,他们最不喜欢听的就是我这种话,我很理解刘司长的这种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