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本什么书?”我盯着那身子哆嗦、膝跪于地的钟队长,哈喇子一把,口角涎水直流,正常人岂会这般状貌,但一闻听他说“只为参破一本书”,我立时想到了开掘这坟墓前的“动土金木卦”:重离眼下愁,太否埋后头。火烧射鬾炙,一卷收九幽。
这前三句已经准验无误,那么,这第四句“一卷收九幽”,这其中的“一卷”,莫非就是这本书?想到这里,我心下一阵怪异,杨天骢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凑过来说道:“这本书,怕是有大有玄机啊!”
“嗨,一本天书!”被妙墟子附身的钟队长似乎一脸无奈,“为了这么本谁都解不了的破书,咱青龙观一千年来鸡飞狗跳,就没一天安宁过!”
“一本天书?”我一颤,“是什么文字的天书?”想我玄门本无宗支流无恒宗,一千多年来,也破解了诸多天书古籍,什么阴阳文,槧文,霓鲞文,甚至殄文等,若逢着古代高人以天书所著的典籍,我倒或也能参解一二。
钟队长见我似乎有些把握能读懂的样子,摇摇头,一声长叹道:“小先生,我青龙观开山祖师天清上人,一生活了140岁,参读那本天书100年,都未尝参悟出来到底书中写的是什么东西,这900多年来,我青龙观也屡出一些能人先贤,一生布道传经,画符研箓,降妖除魔,辟邪祛煞,在道门里声望远播,却个个对祖师爷传下来的那本天书一筹莫展,始终没人能读懂它。妙墟子老道我一辈子也活了一百多岁,自五旬知天命以来,参读它也有了一个甲子六十多年了,仍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上面怪异惊绝的文字。如龙蛇奔走,又似蝼蚁蜿蜒,世上存在的天书文字,我门中人,早已尽数比校,但又哪是那些文字?看来,著作这本天书的古人,不是神仙,也是当时数一数二的能士高人罢!”
听他如此一说,我却是极为好奇了。真有这么一种奇怪的天书文字,让一个道门,在一千年来都无法参破解读?
“这本书,有些什么来历,值得让你们一个道门千年来为之操持奔波?你们矢志要解读它,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我突然心生一些感念,尤其是,这青龙观的建观祖师爷天清真人,乃是南宋一朝的人。
“哎。说来话长啊!”妙墟子阴魂附体的钟队长一声长叹,“咱的祖师爷天清上人,在南宋初年也小有名声,出家之前姓罗。入了道门后,当时人广称‘罗乾道’,后来开山立派,建了这青龙观。取道号‘天清’——”他犹自在说,我却一阵颤抖,“罗乾道”。这名字好生熟悉,只在瞬间,无数思绪火花在脑海里翻腾,莫非……我骤然打断:“罗乾道?是否便是南宋青阳子——罗青阳的胞弟?”
“咦?!”钟队长顿时抬起头盯着我,仿似见到怪物一般,“这是咱祖师爷的俗尘轶事,家氏人常,你如何知道这些事?!我见你手段颇为不凡,你到底是谁?”
我其时身子竟有些发飘,治服罗青阳的活尸异变、化解他一缕千古幽魂的过往犹似在眼前,难道,我与这位千年前的玄门高人,真有着不解之缘?从他的尸腹里得到一枚被他称为“天地瑰宝”的地缨珠,这三番两次,前后际遇,这一次,又是一场何等因缘呢?这“罗乾道”的名氏,乃是当时罗青阳冤魂附于小兰身子时向我所述说的,他言他天下四海堪寻,历时十年,乃在昆仑山麓找到了见载于唐代第一玄易高人李淳风及师兄袁天罡所著的《补天录》里“五颗补天神珠”中的“雷珠”,然后又在金陵帝都寻得了“地珠”,但当时罗青阳在帝宫伺候着宋高宗赵构,且自忖自己的前程安危将生不虞,是而把那颗雷珠托付于胞弟罗乾道,而地珠,最终在惨遭宋高宗屠戮前被他吞下了肚子,千年后,终被我化解其怨煞墓局时为我所得……
当下,我稍一镇静道:“罗青阳是玄门史上的高人,他的生世过往,自然有人详加记述。他有个胞弟,这事玄门中人知晓很正常。”
妙墟子阴魂附体的钟队长一点头,继续道:“便也正是因为咱祖师爷的兄长,那位青阳子,小先生你既然熟知道家玄门的一些史志,你定然知道,青阳子那可是南宋初年的高人啊,关于他的事迹和传说,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总之就是一个活神仙,你肯定知道,青阳子在四十一岁的关头上神秘失踪,千古之谜啊!有关他的去向,道家玄门史上的载述有三说,其一,说他看破了红尘,由玄门转入了佛门,出家了;其二,说青阳子因醉心于官场名利,死在了南宋宫廷政变之中;其三,说青阳子道行高深,修悟非凡,乃在浙江天台山羽化飞仙。咱祖师爷是青阳子的亲弟弟,依他对兄长的了解和分析,他认定兄长是驾鹤飞升了!”
我一愣,随即和杨天骢相对一笑,那罗青阳,乃是被宋高宗荼毒至死、且设下了凶险墓煞……但这一段典故,却也是我亲自化解了罗青阳的冤魂、听他寄人之体亲口述说的。未有此段风云际会前,我也便如所有道家玄门中人同样的百般推测。只是,看来宋高宗请人对罗青阳坟墓所下的怨煞实在是凶险阴邪之至,罗青阳的阴魂真是一丝一缕都未尝冲出过坟墓,否则,只要一托梦给胞弟罗乾道,罗乾道便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认为兄长乃是“羽化飞仙”了吧?
我也不欲点破,且让他所有人都心存“青阳子已羽化飞仙”的美好幻想罢,当即,我点点头道:“青阳子的一些过往典故,又和你青龙观千年来为了一本天书奔波忙活有什么关系?那本天书,到底是什么来头?”
“咱祖师爷说过,青阳子在羽化飞仙之前,曾找到了他,向他托付了一些东西。还向他说过了一本书的典故,就是咱青龙观千年来为此焦心的天书,根据祖师爷的记述,当时青阳子言此书乃高人著述,暗藏天地玄机,若是能看懂它,便能寻获一些‘洞开天地,超脱鸿蒙,生化万物’的神功法力,但他言尽于此。说是根据著书人立下的天条:读懂此书者,不得泄露天机,只能留待后世有缘人自行参读破解。便是他的亲弟弟,他都不能多透露一字,但是他自己却参透看懂了上面的天书文字,是而修成了仙体,驾鹤飞升了!青阳子在飞升之前,将埋书的地点告诉了咱祖师爷,并说唯有掌握度量‘月弦’之法。才能观月取此书,后来祖师爷也真以观月之法在天台山寻获了此书,却在得书的那一刻,祖师爷立即就懵了。整本书,没有一个能认得的字,全是天书怪文,便是对比了当世所有的天书文字。都无法参破它的一字半文!那一刻,祖师爷仰首苍天,一声长啸。对已经参透此书且羽化飞升的兄长青阳子念慕不已,不由泪如雨下……
“祖师爷开山建观后,虽然明里精修道家符箓,但暗中却一直在想方设法参透读懂这本天书,便是认定了兄长青阳子乃是凭此书而飞仙。出家修道,哪个道人又不想驾鹤登仙,长生不老?便是如此,以祖师爷的天纵之资,老人家参悟了100年,都没有认出一个字,何况咱后世平庸之辈?这900多年来,咱青龙观历代主持掌教,都要遵循祖师爷的遗命,矢志参悟那本天书,直到能有参悟者,在祖师爷坟前燃香三柱,告符一张,薄酒一杯,便算告慰了祖师爷的在天之灵……妙墟子我无才无德,参悟了一个甲子,也堪不透灵星半点,实在有负祖师爷和历代掌教之托,妙墟子我真是愧对先人,愧对道门……”说到这里,被妙墟子附身的钟队长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哀嚎起来。
但我却早已形神痴然了,只怕,罗青阳向罗乾道即青龙观祖师爷诉说的那本书,便是罗青阳冤魂亲口对我说的,乃是由唐代高人李淳风及师兄袁天罡所著的《补天录》!!由此一想,那罗青阳也的确身负不世之才,一代玄门高人,他能参破影子天书《补天录》,而他身后的一个道门为之殷勤努力了900多年,都未尝认出其一字半文!
根据罗青阳的描述,《补天录》乃是一部影子天书,最是夺日月造化、惊天地鬼神的玄奇诡奥之著书立字之法,也唯有唐代最擅堪天相地之道的李淳风和袁天罡才能著下如此奇书,罗青阳告诉我,这本书,乃是李淳风和袁天罡“留待后世有缘人”,唯有能看懂它的文字,才能循书里所载述的天地玄机去寻找“天地风火雷”五颗补天神珠。但这妙墟子口中的“天书”到底是不是这本书,我还需要再行确定,但也有了个八成把握。毕竟我也曾想过去寻找那本书,罗青阳的冤魂当时曾向我描述过他900多年前藏此书的具体地址,乃是埋在了天台山国清寺一带,需要观凭“月弦”量度才能寻获此书。再根据师父师叔的一些论断,只怕五颗天地神珠和我无恒宗要寻找的天地龙脉颇有渊源……
我稍一平复心绪,问道:“你既说你们青龙观为了参读这本天书,一千年来不得安宁,我看你这处坟墓之下,乃是一副人间罕见的‘九幽’阴地,最是适合埋葬多人,或者便是在这里阴养鬼胎——正是你墓下诸多的鬼倰、阴胎,我料想,你青龙观除了明里修符研箓,暗里寻找参读天书之道,更在那‘九幽’地下,养小鬼罢!你们养鬼倰,是为道观做苦劳,还是出售换银子金钱?这可是忒也伤德伤天之举啊!”
“非也,非也啊!”钟队长使劲摇着头,“自咱祖师爷开始,青龙观就在养鬼倰,但我青龙观绝非那些邪门歪道,我们所养的小鬼的来源,都是以银子从一些有夭亡孩童的家里换来,或者便是在村野路边寻找一些孩子弃尸,咱从未去挖过人家坟、破过孕妇肚腹,虽然养鬼倰有些伤阴德,但青龙观绝不干些人神共愤、伤天害理的事——关键是,咱养鬼倰,也不是为了卖出去换银子,要知道。有人买了鬼倰回家,这一人家也就终生不得安宁,主人往往早死,卖鬼倰给那些大户人家、达官贵人,也是一件大伤天元的事,咱青龙观不卖!咱养鬼倰,虽然部分是为门派干些杂活苦役,但咱养的绝大多数鬼倰,都是为了让它们开‘阴眼’——你一个玄门中人,定然听说过。人有‘慧眼’,鬼有‘阴眼’,都能堪透一些怪邪之状和玄机奥秘,咱祖师爷、历代掌教,都曾开过‘慧眼’来堪读那天书上的文字,都没成功,祖师爷便想到了养小鬼,让鬼倰们开‘阴眼’,或者便能解读那些文字。你也知道,鬼倰的生长非常缓慢,咱青龙观900多年来,也就养过百十来个鬼倰。但无论他们开没开阴眼,反正也没一个鬼倰能认出那些文字,直到第四十五任掌教妙墟子我这一代,才停下了养鬼倰。只是我未尝料到。我死后,青龙观竟遭到了弥天大劫,被毁了观灭了门。嗨……”
“可你在这‘九幽’之地阴魂不散,竟指使你的尸身,不断去挖坟搜集夭亡孩子的尸体,以养‘阴胎’鬼倰,偏偏是,养阴胎,还需要慑来活童的阳气浇灌,你既说你青龙观养鬼倰不干伤天害理的事,但你却在这村子里为害作孽!”我望着钟队长,“这又岂不是伤天害理、人神共愤么?”
“那是因为这村子里的人伤天害理、人神共愤在先!”钟队长猛地抬起头,面目狞狰,“他们的祖上,烧了我的道观,欺压我的门人,逼死我的徒弟,这血海深仇,老道我自然想报!我在这地下养‘阴胎’,自然也是想让鬼倰开‘阴眼’观天书,但既然需要活童的阳气,我又想报仇,自然便找到了当年那些仇人之家的后人。只不过,被你等给看出了道道,破坏了我的清净!老牛鼻子我阴魂不灭,却逢今天一劫,原是天道开眼,作茧自缚,嗨!”
我长叹一声道:“那本天书,你藏于何处?”
“世上既然无人能识得它,我告诉于你又有何用?且让这本神物,归于天地玄机,自生自灭吧!”
我摇摇头道:“我要是告诉你,我能认得它上面的文字呢?”
“哦?!”钟队长身子一抖,观识打量我良久,“小先生,道家玄门中人,不打诳语哦!我道门千年来都没有做到的事,你只要看一眼就能参破它?”
也许,如果没有碰上罗青阳的冤魂,我或也不能认出那本影子天书《补天录》,但900多年前,罗青阳向胞弟罗乾道诉说那本天书的时候,罗青阳还是活人,如果书中真说了‘读懂此书者,不得泄露天机’,那么罗青阳定然是不敢冒犯天条把真实玄机告诉亲弟弟的;可900多年后,我化解了罗青阳的怨煞墓局,遇到了已是幽魂一缕的罗青阳,且当时我还冒充了罗青阳的道友石尘子,罗青阳已成鬼魂,他自然是不怕什么天谴了,便向我和盘托出了那本《补天录》的详细内容,以及如何参破这本影子天书的行道……但这些因缘巧合,风云际会,实乃万丈红尘里的浪花扑腾,千尺业障中的流星飞驰,种种造化境遇,非是一言以道尽,一念能想彻的。
“我这一玄门宗派,最是擅长解读各种天书文字,一些古代高人所著的天书,乃是凝聚了其毕生的修为和法力,要解读这些文字,切不可以考据、比校、套用等手段去参解,这需要修为参研‘释神’之术,借力打力,方能管中窥豹,识其一斑。”我便向他说起了玄门里破读一些天书的法式典故,“你这部天书,我也许可以向你读来!”
“罢罢罢,我见你不像在打诳语!”钟队长说完,竟有似双泪涕零的神色,“那本天书,就藏于我的棺椁之下,你且去挖来,向我一述天书玄机,妙墟子我大道证悟,终德有圆,自会立时化去,复归伦序!”
我点点头,立即让老杨率人再去墓穴之下,在妙墟子的棺椁下找到那本天书。
不多时,杨天骢抱着一个石盒子跑过来道:“盒子里有本很是怪异的书,你看看是不是这本。”
就听钟队长在一边应道:“正是这天书神物!小先生,你若能读懂它,便应验了青阳子所说的,著写此书的高人要留待本书于后世有缘之辈。你既能认得它,这书就交与你罢,你且好自为之,持此书于我祖师爷坟前烧香、画符、敬酒,他日若能羽化飞渡,也算能一慰我历代掌教之仙盼……”
我点点头,心下却一阵轻笑,这本不知以何种皮革为材质的书,一千三百多年来竟然毫无损毁腐化,但见一页天书怪文,一页空白扉页,一联想当时罗青阳冤魂所述,我便有十分把握,青龙观为之参读900多年的这本天书,便正是被罗青阳早已堪透的、由唐代第一玄易高人李淳风和袁天罡著述的影子天书《补天录》。
偏偏是,这只是一本志异搜神之录,哪是他青龙观口中的“得道修仙”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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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青阳的恩怨典故,见于本书第117章到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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