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程斌的问题，黑月干净利落地回复道：“我会回答你的问题，但本质上现在的我并不知道原因。”
这是什么矛盾的说法？程斌当场噎住――你连自己是什么在干什么都不知道？你逗我呢？
“我没有骗你，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形式是瞬时离散的，并不算是一个完整的生命...”
黑月顶着程斌的脸继续棒读道：“我所说的每一个字，做出的每一个决策，都来自于这艘最终堡垒的核心系统――你所看到的充满混沌迷雾的灵魂中枢，但你无法在中枢里找到任何与我记忆与思维相关的部分。”
想起那复杂度突破天际的混乱随机玩意儿，程斌眨了眨眼，露出了微妙的神色：“你是说，你现在干的每一件事，都是源于某种‘巧合’？”
“从堡垒其他次要模块的智能程序，也就是第三方视角来看，我的存在是连续而富有逻辑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你可以将我看做是一个只拥有键盘与显示屏的，以未知方法跳过了信息逻辑处理步骤的残缺计算机...”
顿了顿后，黑月开始从头述说，同时周围的星空飞速闪动，将一个普通的行星系展现在程斌面前――
黑月的前身，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由大量独立个体构成的文明。
这个文明从一颗被海洋覆盖了绝大部分地方的星球上诞生，生存在海洋中的、类似地球水母一样依靠天赋毒液的弱小生物，偶然间变异出一支学会使用外物的族群。
这种偶然贯穿了这支生物的衍化历程。
一开始是身体的变异，从毒液天赋延伸出了一些把体内腔体当化学反应器械的复杂能力。
随后又掌握了利用深水压力与化学反应制造简陋工具的技巧。
在团结协作与简陋工具的帮助下打败了所有天敌和竞争对手后，朦胧的智慧在不断扩大的族群中诞生。
它们开始向上浮起，去触摸莫测无形的大气，也向着海中的禁地前进，去探索能毁灭一切生灵的炽红熔岩。
在没有止境的各种争斗中，它们创造了自己的语言与文化，开始积累搭建起简单的知识框架。
在漫长的时间后，它们学会了按照公式冶炼金属，创造出了充满海洋特色的液基动力装置，并最终从类似电鳐的生物身上学到了雷霆的力量。
数学、化学、物理...分子、原子、电子...
一门门知识被掌握，一层层物质被认知，文明在不可置信的连续巧合中顺利发展，变得越来越强大。
然后有一天，在一场针对自身的研究中，在一次巧合般的实验里，先知诞生了。
那是一个精神错乱的个体，是一个能在混沌的思绪中莫名其妙释放出有利于文明发展的信息的灵魂。
如同它的名字那样，先知能预知未来。
依靠着先知的力量，文明完成的最终的统一，无数科技理论上的壁垒一跃而过，可怕的天灾被预先的准备征服。
经过铁一般事实验证的先知，最终被纳入文明的抉择核心，它们文明的力量开始以爆炸式的速度提升，它们冲出了海洋，在天空中翱翔，并成功触碰到了无边无际的太空。
统治了整个行星系后，黑月文明迫于越来越庞大繁杂、普通生命终其一生都无法掌握一条支脉的知识体系，开始寻求更高的智能。
延长寿命、探索记忆思维、制造智能AI...在这一切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情况下，先知忽然提出了令整个文明生命都无法接受的建议――
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将灵魂上传与先知融为一体。
就算先知当前是文明依仗的抉择核心，就算先知明确说明不这样做会引起巨大的灾难，但它毕竟是一个原理不明的混沌灵魂，得不到完全信任的它并不是文明的真正统治者，正常的高层低层都不可能同意这种事情。
开玩笑，变成先知那种精神混沌的存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然而先知不再只作为一个信息输入输出装置发呆了，指挥文明进行了太多重大抉择的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了大势。
幸苦研发出的智能程序突兀的背叛，遵从先知的命令开始侵蚀整个社会，文明内崇拜、盲从先知的，或明或暗的集团也开始配合发力。
在先知方不断爆出黑科技，甚至有整支军队直接倒戈的情况下，血腥政变很快就结束了。
无论是否自愿，所有文明个体都进入了充满仪式感的装置中，和现实世界彻底说拜拜了――
先知还有一些技术性问题没有解决，暂时没法把所有生命连同躯体一起转化了，所以先让它们思维接入虚拟世界，为之后的完全转化打下数据基础。
依靠智能机械继承整个文明的遗产，先知控制着庞大的的工业体系，开始以日新月异的速度提升自身的科技实力。
很快先知就撕掉了两颗行星，拿着这些行星尸骸不计代价地遮蔽了太阳。
在太阳能量风暴冲刷下，因技术限制而寿命不长的戴森球，为先知提供了无穷无尽的能量，让它将工业体系升级拔高，将一项项关键技术不断点亮――质能转化、质量效应、曲率引擎、亚空间构筑、时空跳跃...
程斌身边显现的行星系中，那颗被遮蔽了大半的恒星逐渐被完全掌控改造，最终形成了一颗密度达到白矮星等级的漆黑圆球，在接收融合了文明母星后，一个闪现就消失在了星空之中。
“...后面就是纵横星宇，开启超神般的杀戮之路了？”
见到景象不再变化，程斌回过头来看着黑月道：“所以，你就是所谓的先知，一个由大量智慧生命思维体构成的混沌决策系统？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会说什么的随机算法？”
程斌面前的人影点了点头。
这先知恐怕是一种将思维核心转移到多重平行世界信息共鸣上，将通常意义上源自微观扰动的“变量”、“灵感”、“直觉”放大，并在宏观层面统御构造出规律逻辑结构的奇异生命吧...指不定再进一步它就是某种高维生命了。
程斌啧了一声：“奇怪，之前怎么叫你都没回应，现在怎么表现的这么老实？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因为你拥有某种高维干涉力，并用其触动了我，”之前还在说不知道的先知流畅地答道，“至于如此行事的原因，拥有那种力量的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为了避免这个世界被来自外部的恶意所注视。”
先知顶着的人类外形表情丰富了起来，它沉声道：“我们文明的发展其实也并非一帆风顺――
“天灾、人祸、莫名变异出来的怪物、来自世界之外的敌人...我的诞生显然是受到了外力的控制引导，在我诞生之时起，我就获知了大量的信息，知道我们的文明在走到关键节点时，被来自外界的干涉覆灭了无数次。”
来自其他世界线，或者直接跨越了时间轴的信息？程斌一怔，随后继续认真听了下去。
“这些信息太详细了，包含了我们文明各种可能未来拥有的科技知识，又经过了大量事实验证，让人不敢去赌它的真实性，”先知叹息着说道，“所以我选择了信息中唯一给出的生路，也是创造我的存在赋予我的使命――
“抹杀一切高等文明诞生的可能，避免这个世界被恶意注视，并融合文明走到关键节点的智慧生命，保留其文明的火种...”
程斌皱了皱眉：“你这样做，岂不是就代替了那些你所恐惧的敌人？变成了与它们差不多的、用于压制文明发展的傀儡工具？”
“没错，”先知并不否认这样的可能性，“但起码这样做，所有文明确实以另一种形态延续了下去――灵魂中枢的独特形态让所有加入的智慧生命被识别为单一的个体，避免被那些恶意所察觉。”
“啧，真不愧是寄生于直觉上的奇怪生命，什么都不能确认就敢在未知的路途上坚定走下去...”
程斌摇了摇头道：“那现在呢？你被我抓到了，我也不可能放任你继续过去的行为，你打算怎么做呢？”
“现在...”先知微微一笑，“拥有高维干涉力、力量无法抗拒的你出现在我的面前，说明无论成败，我的使命都已经结束了...看在无数生存在虚拟世界的生命的份上，请保存好灵魂中枢...
“另外，请记住你进入这里时触动的那副景象，那是个我不知道缘由的警示...”
“嗯？”程斌一愣，下一刻这个虚拟世界就完全破碎了。
注意力转回夸克战体的程斌有些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乱七八糟糊里糊涂啊...”
打量了一下面前出现了微妙变化，不再接收反馈任何信息的的黑月灵魂中枢，程斌挠了挠头发，无奈的把系统黑猫叫了出来。
“系统...”
程斌将之前黑月先知提供的零碎信息整理了一下，随后看着身边飘着的黑猫说道：“按这先知的说法，它似乎获得了其他世界线与未来的信息，它的诞生难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吗？这里可是内域啊。”
“关于先知的诞生，确实和内域的构筑有关，但其背后存在相当复杂的原因，要知道在内域成型、宿主你开始深入研究解析低维世界法则之前，本系统可没有能力搞出黑月这种东西...”
黑猫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再深入的话那就是禁止事项了，宿主你现在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如果黑月没有出现，那你还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吗？”
程斌先是一怔，随后心中一凛――
黑月如果不出现，先不提会不会有文明被其他高维生命盯上，地球上的蓝星人可就不会被黑月抹灭，那现在的地球人类根本就没机会诞生，更别提程斌他自己了...
“宿主你不要想太多，还是专心继续前行吧，只要你走到最后，你总归是会知道这些问题的。”
面对黑猫一如既往的督促，程斌心底有些复杂的叹息了一声，随后调动亚空间的力量，将自己控制下的黑月灵魂转交给了白，让她在不破坏其存在的基础上慢慢解析。
闪身出了亚空间后，程斌打量着失去所有智慧生命的美丽银河。
想起先知最后那句话，程斌脑海里回想起了之前刚刚接触进入虚拟世界时，看到的那个白色大地与光球...
“系统，为什么这次你没有阻止我解除人类思维枷锁呢？”程斌看着身边的黑猫说道，“以前不这么干是顾忌黑月，但现在...按照先知的说法，即便是内域世界，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文明也会引起其他高维生命的注意吧？”
“不不不，先知的认知和其诞生有关系，并不完全适用于这个世界，”黑猫否认道，“宿主你以为，内域只是单纯的用来给你提供念气的吗？知道为什么萨麦尔那些高维生命没有一个追到内域世界来吗？”
面对程斌，黑猫认真道：“宿主你暂时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与其想这些，还不如好好琢磨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接下来的计划吗...
程斌点了点头，释放出大量透过第四维传播的引力信号，调动银河系周围的使徒傀儡集群，开始进行第二次亚空间镜像置换工程。
因为这次不需要考虑到保密的问题，工程很快就完成了，隐藏在深层亚空间里的真实银河系连同人类文明，被重新转移到了主空间中。
至于人类会不会在一段时间后察觉到传播进银河的奇异引力波，那程斌就管不着了，总比他们一直待在耗能大户亚空间里，最终在模拟边界碰壁来得好。
“解除思维禁锢后，人类追上我的脚步需要多久呢？”
扫视了一遍处于火热变革中的人类文明后，程斌的身影在太空中解体消失，注意力转回四维本体，开始琢磨接下来的穿越计划了。
穿越世界的收获，总是比固化在一个世界里埋头研究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