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人进人出,尹魅刑不要侍女,包括替换热水都必须大夫来做,而任何进出的大夫或是郎中、医生,都只能在门口范围走动,不能往里多行半步,他只认可了刘将军,于是刘将军便成了中介,奔波于床边与门口之间,往返无数次。
天大黑了,凌亦凝在外殿门口走来走去……内殿太忙了,人进人出的,没她立足之地。
结果不明,想进去问一下,每次只要内殿门口便给里面热气腾腾的架式震住,又讪讪退出来。
到底怎样了……尹魅刑究竟准备怎样救治炙炎彬?
他为什么那样问他?
对她重不重要?重要才会救吗?那可是轩辕国太将司啊,武官之首,甚至凌皇胤心目中未来公主附马不二人选。这么重要的人,难道她应一句对她来说不重要,他就置之不理吗?
还有,那刀器做什么用?放血?尹魅刑说炙炎彬体内皆毒血,必须放空……
血放空了人还活的了吗?不说放空了,放一半也死定了,尹魅刑究竟想做什么?
甩身,凌亦凝冲进内殿,正见一医生从里面出来,满头大汗,正要伸手去接下人送至的热水,准备送进去……凌亦凝冲向他,将他一拦,扯向一旁。
“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那医生累的不行,拼命喘气,被凌亦凝扯一下,差点脚软。
“回,回公主,小的只能入门即止,根本不容靠近,远远看着,似乎那郎中在给太将司换血。”
“换血?”终于听到一线讯息,凌亦凝惊喜,催问:“说清楚。”
“喏。换血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手术,医分九等。若非二等以上神医级,其下无人敢想。换血之术两种,一种是病人已大量失血,立时切入新鲜血液补入;一种是边放边补。任其身体因自需而自抽。我看那郎中架式像后者。似乎正在边放边补……公主,恕小的多嘴,此举实在诡异。”
“说。”
看眼凌亦凝,见她若有所思,并无怒态,那医生松了口气,继续。
“太将司体内皆血残香奇毒染血,边放边补,于事无补啊……就算将那郎中自己的血全渡给了太将司怕也清不干净他体内血毒。您想啊……新血进入,毒血立时感染。那放出去的血又没了用处,最后,恐怕两败俱伤啊!”
凌亦凝听懂了,顿时心惊胆寒。
‘要解血残香的毒势必付出血的代价,极有可能一命换一命……你确定里面的人。值得?’
脑海响起尹魅刑之前说过的话,凌亦凝猛一甩身,瞪向内殿大门。
‘他对你很重要?’
呆呆的看着虚空走神,凌亦凝眨了眨眼――尹魅刑想做什么?用他的命来换炙炎彬的命?只因为她……
猛抽一口气,凌亦凝突然傻了眼。
这时候了,似乎一切都为时已晚,纵使她现在冲进去。也不可能阻止了什么了。
可是……万一……
不敢往下想,凌亦凝震惊之极,轻退一步。
“呃……公主,小的继续?”那医生见凌亦凝似乎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他不敢再多说,轻声询问。
凌亦凝继续发着呆。却随意的挥挥手,那医生立马溜人。
呆呆的走出外殿,站在屋檐下,看一地阳光刺眼,凌亦凝缓缓抬手。捂向心脏。
尹魅刑……他的哥哥,在摩余时对她凶狠冷漠,却在事后赠药相送;太公出现,奉他命送药进京,皆为主治皇帝疾症;现在……问了她要死之人对她重不重要,便舍命相救……
哥哥……
又一个极其深爱凌亦凝的哥哥。
抽气一叹,眺望远方,凌亦凝拼命深呼吸,前所未有的感伤。
原来,亲情也如此伤人啊!
凌亦凝呵笑着,摇头感慨。
*
猛的惊醒,金炫澈没睡,坐在桌旁打盹……
一醒便望向面前桌上放着的罗盘,看见上面两颗星点一动不动,一个是他自己,在小番城位置;一个是冰蝶,在蒲洲城位置。
居然还没离开……金炫澈沉眸,顿显不悦。
不是说好他撤兵,她回去劝告那位轩辕皇帝再不要插手他的任何战事吗?一直泡在蒲洲城,那女人,又想做什么?
缓兵计吗?又或者……美人计?
因自己想到的,金炫澈翻脸,失声一笑。
真是笑话,虽他本来就会退出蒲洲城,可他之前并未决定完好奉还……而且,他的空城计定会令轩辕大量损兵。以他原计划,要想再打回蒲洲并无难度,只要下批天火炮到位,分分钟的事情。
要不是因为她,那个臭脾气的倔女人……
想到冰蝶,那个轩辕国的国公主凌亦凝,金炫澈嗤鼻一哼。
居然拿自己性命来要挟他。最可恶的是,事后他令司空溺卦算,他算的结果竟真如冰蝶所说,一星点若亡,另一星点即时返归来处。看来,冰蝶已经肯定了事实才敢毫无惧意的找他,要挟他,跟他谈条件。
照目前情况看来,冰蝶若接连三天不返归京都,她表面与他谈的交易便极有可能是计。
若是计,她想做什么?
等轩辕各路大军汇集?届时边境重兵严守,他金炫澈便不敢再妄来?
别人如此计划还说的过去,她冰蝶,那么了解他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也如此计划?
她还不知道他的底细?
在现代,他手段如何,实力高低,她会不知道?
站起,金炫澈走向窗边……
难道,她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她说过的,难保不被别人杀死……什么意思?有人要杀她?
脑海闪过‘客来’客栈里的一幕一幕,那些杀手目标是她,一意致她死地。
不对。
金炫澈突然转身,向门口走去。
*
整整一夜,凌亦凝在外殿廊下曲膝抱腿眯着了,等她突然惊醒时,天光已大光。发了半秒呆,她突然一惊,清醒,弹着跳起。冲向外殿。
殿内好生安静,所有医生郎中都累的寻了地方或坐或趴或靠,大多睡去,一些侍女禁卫在进进出出的,凌亦凝心里发慌,冲进内殿……
入目,看见的是尹魅刑在自己缠裹自己的手腕,旁边刘将军在桌边趴着睡着了,任身后侍女禁卫进进出出也只是在收拾残局了,凌亦凝抬步。走向尹魅刑。
“我来……”床边坐下,与尹魅刑正好相对,凌亦凝伸过手去接下他手中止血带。
望向凌亦凝,任她冷漠着表情似乎很沉稳,尹魅刑一乐。笑了。
“不想问我结果?”
手未止,凌亦凝只抬眼看了看尹魅刑又去认真的系最后止结。
确定自己包扎的完美,凌亦凝轻轻一叹,再才回头,望向床上那人……
炙炎彬,躺着,面色惨白。透着极浅肉红,反不如之前脸色,却看在凌亦凝眼中,令她一惊,怦然心跳,惊喜异常――那瞬间的激动与喜悦撞击她的心口。看着炙炎彬胸口微弱的起伏,再不是死气沉沉的仿若棺木,凌亦凝呼吸急促起来,猛一回头,瞪向尹魅刑。有瞬间哑口无言。
炙炎彬――活了!!!
“哥……”那一声唤,脱口而出,凌亦凝只一声唤而已,声音轻颤,透满她的激动。
尹魅刑唇色苍白,却因凌亦凝的唤而开怀一笑。
“看来,这人对你真的很重要。”
凌亦凝正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被尹魅刑故意挑逗,她极其大方的一笑,同时,因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看见的尹魅刑的唇色而动容。
“你,你过了多少血给他……”
“怎么?担心完了他才想起担心我这个哥哥?”尹魅刑说着调侃的话,手伸向凌亦凝,于她一愣,赶紧反应过来扶住自己同时,借力站起:“安排个地方让我躺下。”
“嗯。”凌亦凝站起同时,应声。
*
尹魅刑沾床便沉沉睡去,凌亦凝再不打扰,轻身退出,安排了重兵把守门外,下了命令不得任何人靠近,或是在周边吵闹。
回到炙炎彬房间里,床边轻轻坐下,凌亦凝细细打量起他来……
周边都被清理过,看起来很干净了,空气中却依旧飘荡着淡淡血腥味。
幽叹,虽不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不管怎么说,炙炎彬死里逃生就是不幸中的大幸。至于尹魅刑究竟怎么做到这步的,凌亦凝看着炙炎彬,幽幽一叹。
这古元,她,越来越喜欢,活在这个世界里,她,越来越有感觉……她,活着。
存在着。
‘看来,这人对你真的很重要。’
想起尹魅刑刚刚说的戏言,凌亦凝唇角微扬,多日来的阴晦心情一扫而空。
‘怎么?担心完了他才想起担心我这个哥哥?’
呵笑,凌亦凝再次沉重的叹口气,感慨万千。
是啊!她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在乎炙炎彬生死?
身边人生生死死的,还少吗?纵使她曾经那么在乎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死去,到最后,从痛失到麻木,她以为,她已经没有所谓‘情感’这种东西了。
自从到了古元,她一天一天在变,从第一次看见凌皇胤到现在根本不可能接受得了他死;从最初讨厌炙炎彬到现在居然超乎她想像的对他如此重视……老精说过,人,是一种会变的生物,所以叫做高级生物。
她一直以为,她不会再变了,她已经定型了。
可现在,她否定了自己,原来……她也是个人,她也会变。
她真的变的,变的开始懂得在乎与无法失去。
可是……为何不舍炙炎彬死,这要如何解释?
轻叹,看着天光透窗点亮满屋,照亮炙炎彬惨无血色的脸,凌亦凝伸出手去,轻轻抚过他的鼻梁,滑下他的脸颊,缓缓滑至他的下巴,摸到扎扎的胡渣,她唇角飞扬,幽幽笑了。
收回手,凌亦凝松懈式吐了口气。
有温度的,炙炎彬,是真的,活了下来。
在心底深处,凌亦凝轻轻一叹: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