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推开竹篱栅栏入内,依稀借着天上缓缓展开的星光看着这小院中种着的药草,夜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清香,从竹屋里透出并不十分明亮的烛光。
这竹屋不大,但被清姨收拾的极其清爽干净。几案摆设皆以碧色青竹制成,摆放的错落有致,烛火下恍惚落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莹莹淡淡。床榻一侧摆了张小案,旁边挂有铜镜,镜旁放了木梳,一支玉簪格外醒目,靠近窗子的一边,有张简单的古琴。
我还记得刚从昏睡中醒来时见到的这屋子,简简单单,竹屋里的燃香味像极了师母那草屋的味道,那味道,让人很是怀恋。
记得初初醒来时坐在床边如仙人般的女子欣喜的一笑。
“哟,醒了。姑娘可是睡得,这一觉想必是做了好梦,可曾知道你这一觉倒是睡了三月有余。”
要不是身子虚,凭着我以前的脾气早就把这美人踹飞了,谁敢来试试从万丈高的悬崖跳下来还做美梦的!
后来才知,这美人单名只得一个清字,也算是名如其人,因着年纪辈分,我也是得称一声清姨。
而这,现如今呆着的越阳山,与四清山的矮峰隔着清涧溪,也与四清山上的清绝崖隔着几层毒瘴。越阳山,未曾在地理方位中有过痕迹,只是因为连年的湿气使得这里总是有散不开的毒物。
这算不算是上天怜悯,留我一条破命?才坠落在这被清姨唤名为越阳山的地方。
侧过自己的右手,一条明显而又触目的划痕映在眼前。
忽然的念起那个人来。
青岚。
“姑娘,吃药了。”
清姨把石碗装上的药汁放在青石桌上,说来也巧,明明是去清绝崖下悼念某个“旧人”的她,竟碰巧救了那深谭汲水时半挂在云梯上的这姑娘。
我微微回过头,浅浅一笑道:“清姨,您本是我救命恩人,何来如此生分,叫我阿四就好。”
“哦?四姑娘?”清姨稍停了下,记得十六年前和那人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曾经骗他“小女子乃蜀中人士,家里行位第四,公子可唤我四姑娘……”只是,这已是很早的事情了。
“好啊,四姑娘,小阿四。”
清姨微笑,然后娓娓道出实情,其实对她来说,谈不上救命恩人,无论是这几间竹屋,还是那清绝崖毒障下的云梯,也都只是他们年少时他为了方便见他而做的,旧人不在,救得了其他人也算是好,也不枉她曾经是觳觫山药王的女儿。
但是,她没有向我道出他是谁……
抬头望着略有星光的夜,长歌已死,现在在这世上的只是四姑娘而已。
青岚,等着。
“阿四,麻烦你去山口那儿接一下我的师母。我这里炖药呢,走不开。”
“哦,好。”我放下手里的抹布,开门向着山口跑过去。
在清姨这里我从不多问,也是不能多问的吧,前几日清姨向我说起过她的那位传奇的师母。那老人家曾是遥远西蜀皇室的一位帝姬,清姨饶有兴趣的向我讲到,“我的师母啊。为了追求自己学医救人的理想,在远嫁他国的路上逃跑了出来,谁料无意闯入一个家族的狩猎场,几头豹子要把她当晚餐吃了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后来的救命的恩人……”
我问清姨,“是不是恩人是骑着一朵祥云来接她的?”
“不是……”
“哦……然后呢?”
“她又逃跑了。”
又逃跑了!?这……清姨的师母的一生都在与逃跑为伴。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桩好婚事,师母在结婚当日又为了一本什么医书当众逃跑。”
之后的陈述就是一番西天取经剧情般的九九八十一难,重复着被别人救和逃跑,终于她不远万里到达这越阳山,却看到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而且可喜的是那美男子手上还有她万般想要的那本医术。她的计划本来是想偷到医书就逃跑的,结果事情发展到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离开不说,还嫁与了那男子。
我听完,不禁感叹道,这老人家换在今日,还真的是般铁骨铮铮的一个女汉子。
山口的大石头坐的久了有些凉,我轻轻起身,拍拍裙摆看着远处迷雾出,那方隐隐约约的一个人影。
“美人如花,命若水中月,镜中花。而世人多痴傻,唯爱苦,不得求,自比世间****宛同黛玉葬花,残生空余痴念,叨叨傻傻,年年日日念念,何日,何人,何处,与谁荷锄葬花?”
哦,到了?
从山口毒障的远处层层的迷雾中传来歌声,我微笑了下,然后轻轻理了理裙角朝歌声传来那头走去。
“老人家……”
突然间从那重重迷雾中冲出一个黑衣老妇人,一看见我就把我抱住“哎呦喂,你就是阿四啊,我在死之前终于见到你了!”
这……
“走吧,走吧,我们去看看那小东西又弄了什么稀奇的事儿。”
我吸了一口气,这老人家那小家伙说的是清姨,叫一个四十几岁的人小家伙?还没等我思考一下,她说完就扯着我的手向前跑过去,我心里暗自感叹这师母还真的是身形矫健,完全看不出是108岁的年纪。
“你是叫阿四?”老人家笑盈盈地看着问我。
“嗯。”
“你这家伙还真的是和她有缘!”说罢大力拍拍我的肩膀。“快快悄悄告诉我,你真名叫什么?”
真名?我略微想了一下,缓缓说道“长歌。”
“哦,楚歌啊,好名字。”
“不是的,老人家,是叫长歌。”
“哦,我知道的,就是那个对楚江对月而歌的哪个楚歌嘛,不要看我老了,但是我还是识得几个字的。”
“是长歌……”
“楚歌嘛,我听清了,不用重复了。”
那是我是真的想拿一把刀捅死自己。
“楚歌呀,你这丫头有灵性的。”
我已经无力解释。
我看了看那老人家一脸的疑惑,笑了笑“有,有灵性……”
好像是形容动物的词吧。
记得以前还在四清山上的时候,没有四起的战乱,没有金钱权势的背叛,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多好。的确是不像这越阳山下无人的寂静。
以前三师傅那个怪伯伯习惯把我拉起来坐到他腿上,看着我长大,老是说:长歌丫头,你像极了你娘的性子极富灵性,你娘啊,也唤作长歌,她的左颊有一颗泪痣,初见她时,只瞧见远远走来一袭白衣,上面金线绣的白兰折射出落日的辉光,我恍惚以为来个仙人,那般的芳华绝代,要说是倾绝天下也不为过。
我记得我那时硬是白了他一眼。我是我娘生的,我不似娘难道似您么?
我像我娘那么有灵性,难道我娘是一只狐妖?想到这里又清了清嗓子。
“师傅,原来您对这么好是有原因的啊,暗恋我娘这么久了啊。您口中说我娘的又是白衣又是泪痣的那哪是我娘啊,那是对面山上兰若寺的小倩啊。”
说罢,听得身后的几位师兄硬是忍着没笑出声,直接倒在练禅的毡子上了。
虽然我是自己爬到这四清山的,但是看师傅师母她们的言行却又像是认识我爹娘。以前每当我问起的时候他们却又像商量好了般说不识。
艾,我只知道,现在师傅师兄他们都是已经不在了。
如今,在这重重毒障后边活着,站在死活分界线上,除了青岚,外面的一切对我来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好吧,我叫楚歌,长歌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