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东坊是整个平京最热闹最繁华的所在,店铺鳞栉,商贾集聚,市井有序,人车通衢,买卖昼夜不绝。
拾翠轩作为新开的茶楼生意就略显冷清,仅三五书生闲坐大厅品茗交谈,与门外的繁华喧嚣格格不入。
说来也怪,拾翠轩明明开在上东坊最繁华的罗漪街,位置又处在临江的上位,左面挨着最红的青楼拂月阁,右面接着最大的赌坊点金台,两家商铺每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生意好的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偏偏夹在中间的拾翠轩生意冷清,人流稀薄。照理说这掌柜的应该好好反省下,要么降价迎客要么做些活动招揽客人,可是这掌柜的偏偏半点都不着急,只知每日来客收钱,并且每日只要天一黑就立刻关门。周围商铺的老板提到这家都纷纷摇头,断定这拾翠轩开不过三个月就一定会关门大吉。隔壁的点金台甚至有人开了局子,就赌这萧条茶楼什么时候关门。可这拾翠轩就一直这么惨淡的经营着,不温不火。
此刻,这拾翠轩三楼的包间里,一位浑身散发着慵懒妖冶气质的红衣男子正挑剔的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白衣少年:“啧啧,几年不见你怎么越长越女气了。”
白衣少年眉毛都没动一下,轻轻啜了一口香茗,淡淡的雾气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放下茶杯,抬头看向红衣男子温言道:“师兄,你远道而来不会是想问我这个吧?”
红衣男子眉头一皱,不悦道:“司马稷,说了别叫我师兄!我早就跟怀霄派断绝关系了。再叫别怪我翻脸啊!”语气中有深深的警告之意。
司马稷苦笑一声,抱歉道:“好,是我疏忽了,文杰兄。”这红衣男子便是芜西的阳文杰。
阳文杰缓和脸色,身子向前探去,手托下颌,一双凤眼充满探究地看着他:“说吧,为什么让我放出风声求娶公主?”
司马稷眼中含笑,嘴上却一本正经:“自然是想替文杰兄成就一段好姻缘。”手中不停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这枚扳指通体光素,琢磨细腻,绿色鲜亮浓艳,显得极为高贵精美,一看便不是凡品。
阳文杰翻个白眼,向后靠在宽大的黄花梨木雕花的椅子里,嘴上揶揄他:“得了吧,堂堂太子殿下闲着没事儿干非要替我操心婚姻大事,谁信呐!说吧,你又遇上什么事儿了?”语气甚是熟稔,心里觉得这个小狐狸不知道又给他下什么套呢!
站在角落的徐管家闻言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世子,此处乃是市井闹市,‘太子殿下’四个字是万万说不得的,万一隔墙有耳岂不坏事。”
司马稷轻轻挥手,“无妨,此处是我私产,我心中有数,不必过于紧张。文杰兄与我是亦过命的交情,你退下吧。”徐管家立刻应诺着退下。
阳文杰脸色又好上三分,端起面前的香茗,刚喝一口脸色就变得甚是古怪,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司马稷见状立刻递过去一个空茶盅,阳文杰毫不犹豫地吐了出来,随即张口就是一顿数落:“轩朗,这是什么东西,你竟也喝得下!”
司马稷听他已将称呼改为自己的字,微微一笑,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文杰兄有所不知,我这个太子啊,当得着实是有名无实。”说着脸色渐暗。
阳文杰搁下手中茶盅,脸色严肃起来:“可是皇后那个贱人又为难你了?”
司马稷轻轻摇头,神色阴暗下来:“皇后虽然一直小动作不断,但是五皇弟年纪尚小,她不敢贸然行动,暂时不足为虑,”他皱了眉头“前些日子我收到线报,严亲王与卫年青掩了众人耳目偷偷在釜玉的叶城见面,逗留了三日。紧接着他的世子严子东连发三封密信往梁郡,被我的人及时发现,截了下来,文杰兄请看。”他将手伸进内衫将贴身保存的信件拿了出来递给阳文杰。
阳文杰接了信细细看起来,身子渐渐坐正,脸色越来越沉,有风雨欲来之势。忽地,他狠狠将信攥在手里,眼中的凌厉尽显:“他竟然敢诬陷我阳家至此!”声音低沉阴狠,似一头蛰伏的狼。
司马稷眼波微动,温言道:“文杰兄不必担心,信我都截住了,人我也控制了,暂时不会外传。”说着点燃一根蜡烛,“烧了吧。”
阳文杰依言烧了信件,慵懒之意似乎也被一并焚去,正色道:“哼,这严亲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阳家!我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司马稷沉默片刻,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文杰兄,你仔细想想,严亲王本与你阳家素无冤仇,为什么要诬陷你阳家。先是密会卫将军,又写信给梁将军诬陷你父亲勾结兹寒国欲夺其兵权!在我父皇病重的时候一下子撩动三方势力,他意欲何为?”他伸出食指在茶水中点了一下,然后在桌面上画起了大历的地形图,重重圈了三点!
阳文杰本来不明其意,看到画好的地图顿时一怔!过了半晌,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司马稷:“你是说,严亲王要谋反!”
司马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点点头,用手抹去地图,怅然道:“所以我说,我这个太子当得真是有名无实。昨天我确认他已经用三百万两黄金收买了卫年青!”他铁青着脸站起来,“三百万两黄金!哼,好大的手笔!去年一年的国库收入也不过五百万两黄金!他倒是有钱的很!”
阳文杰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区区一个严亲王竟然拿得出这么多钱,这么看来,他肯定是私底下谋划良久,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才会骤然出手,妄图一击即中!阳文杰突然忆起三年前的一个除夕夜,父亲在席间收到一封信,之后整个年夜饭都心事重重,早早就散了席。他那时心思不在于此,也不以为意,想出门继续找乐子又不想被父亲发现就走了府里的东偏门。没想到东偏门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前候着的正是严亲王府的副管家,严丰年。严管家见他出来也是一怔,但是反应很快,马上又给他行礼并称是前来送年礼。阳文杰当时只是觉得怪异,送年礼为何不走正门,但是他从不过问府中的事,只是略寒暄几句便走了。现在想起来严亲王早有收买父亲之意,定是收买不成才对阳家动了杀机!
司马稷闭眼平静了片刻,重新睁开眼时已经一片清明,他站起身向阳文杰深深一礼,恭声道:“请文杰兄助我!”
阳文杰浑身一震,半晌没发出声来。一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司马稷为什么要让他求娶公主,一是为了让自己上平京一叙又不引起他爹的怀疑;二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他诚心想和他阳家联手。他忽然觉得自己傻乎乎地跳进了司马稷挖好的圈套。
司马稷若是知道他的想法恐怕要偷笑,这两条固然存在,但是最重要的却是阳文杰这个人,他的经商头脑!
阳文杰脸色不停地变幻,似是苦苦思索无法下决定。司马稷一动不动地等,并不出声催促。
阳文杰的视线扫过司马稷紧握的手,素白的手背上有一条浅浅的痕迹,那是当年在怀霄派的一次大比上留下的剑伤,若不是司马稷替他挡下这一剑,他现在怕是已经不能坐在这里了,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求人就喝这么难喝的茶?酒都不给本公子上?”
司马稷心中一松,知道这事儿,成了。
“谢文杰兄成全!”他笑意盈盈,广袖一挥,“来人,上酒!”
酒过三巡,两人紧绷的神经在酒精的作用下渐渐疏缓,阳文杰依旧是一副化在了椅子里的慵懒坐相,两颊微醺。司马稷也松了襟口的第一颗扣子,倚在桌前,将右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取了下来推给阳文杰。
阳文杰嗤笑:“司马稷,你打发叫花子呐?就这成色也好意思送我。”声音有控制不住的软绵,看来已经有些醉了。
司马稷轻笑,素白的指尖点了点桌子:“文杰兄,你别瞧不起这扳指,有了它,你可以调动我名下的所有私产。”
阳文杰沉默片刻,忽的一笑,伸手拿了扳指戴在手上左右观赏:“没想到还挺适合我的,果然要我这种好皮相的人才能戴出风华来。”说着睃了司马及一眼,“看你那个穷样子,放心吧,不出三年我定给你寻百八十个比这个成色好一万倍的扳指带着玩儿。”
司马稷嘿嘿一笑,歪歪斜斜地抱了个拳:“如此便将咱的身家都托付给文杰兄了。”说完砰地将头砸在了桌子上,睡着了。
阳文杰先是一惊,又是一愣,最后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自言自语道:“还是这么差的酒量啊。”
入夜,原本就熙熙攘攘的罗漪街更加喧嚣起来,上至肱骨重臣,下至平民百姓,都到了休息找乐子的时间。在夜色的掩盖下,无不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只是他们不知,从这一晚开始,商场上会因多了一个这样的妖孽而引起怎样的风波和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