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间几百人围着的大篝火,有炎华士兵不断地添加干柴,火焰经久不熄,释放着光亮与热量,使得在场的修者们觉得这高原之上的气氛稍微温暖了些。他们还在同一个问题上争吵,都在想着能够从那还未开启的圣境争取到自身足够满意的利益。
可是,突然间他们争吵的声音小了许多。
因为周围的温度刹那间低了很多,那哔啵作响的篝火虽然依旧火势旺盛,但似乎已经挡不住那从珠峰绝顶吹灌而下的刺骨寒风。火舌乱舞,火星四溅,一阵阴风裹着令人牙关打颤的冰寒之意掠至场间,让正在红着脸争执不休的修者们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众修者的正东方,坐着的是代表着炎华帝国皇室的李倾城一行。牧坤坐在李倾城左边,李青萍坐在李倾城的右边,三人虽然暂时只是灵玄境的年轻修者,但他们背后代表的家族和势力,是能够让整个炎华帝国抖上三抖的,因此,这些在野修者自然给了他们相当的尊重。
就连地头蛇存在的天山宗和祁连宗来人,都只能屈居于李倾城一行人左右。这当然无可厚非,如果说是天山宗和祁连宗两位宗主亲至,李倾城自然会将最尊贵的位置相让,可来的毕竟只是使者,两位宗主既然没有给予皇室相应的尊重,那么皇室自然不必给两个宗门相应的面子。
李倾城虽不喜,但不得不如此,她此行代表的非是个人,而是皇室。
而炎华皇室,在这场多方争论的利益漩涡之中,至今为止,未发一语。这些来自炎华帝国五湖四海的修者团体,每说一次都会有意识地往东边看看,想要通过倾城公主的神色了解到皇室的立场。
只是可惜,李倾城至今神色也没发生过变化。
第五听云好几次偷偷瞧向倾城公主的侧颜,都不禁在心中感慨今夜的公主和南疆之行的那个女子全然不一样,南疆时候的倾城公主不仅有着美艳不可方物的外形,更有着勇武果决的魄力和热血;而今夜的倾城公主,虽然样貌不曾有丝毫变化,但她静坐一方,面无表情,就像是久经朝堂老谋深算的权臣,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根本无法洞察其内心真实想法。
几百人都安静了,因为那股寒风刮下之后,倾城公主身后站起了两个胡须飘飘的老人。在场的修者们,起初并没表现出什么特殊的神情,不过是两个虚无境的修者而已,他们虽说本身境界不高,但修行界中,虚无境的人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故而不觉得应该大惊小怪。
可当穿着道袍的老者和身穿紫袍的老人缓慢走上前时,渐渐地有人将他们认了出来。有人认出之后,更多的修者便知道了这两人的真实身份,于是,修者们望向两位老人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炽热。
尤其是他们看向张恨水的目光,更是灼灼。
在场的不乏青年一辈的修行者,以他们的年纪,可以说从踏入修行一途开始,便会听见那十个名字。那十个名字,就像是他们指路明灯般,在他们的修者生活中始终为他们指示方向,激励着他们刻苦修炼。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十个名字,早已化作了那一辈人心目中的一座丰碑……
紫阳剑圣张恨水,便是十中之一!
修者们睁大眼睛,借着摇晃的火光努力想要看清楚张恨水的模样,他们尖起了耳朵,想要认真听清楚张恨水的教诲。他们想当然地认为,这种时候,张恨水的出现是要代表李倾城,代表皇室发出强有力的一声。
然而,张恨水走到倾城公主身前一丈,便停下了脚步。
他和身旁的玄青道长对视一眼互相点头之后,便如同两课挺拔的白杨一左一右地立在那里。他们甚至没有看那些或坐或躺在火堆四周的炎华修者,他俩的视线越过前方的年轻修者,看着略显漆黑的西方。那个方向原本是有一些火堆的,可这时漆黑一片,火光全无。
年轻修者们趁着这机会,都想往前靠近些,他们隐约看见那伟岸的身影,除了比想象之中的张恨水张先生要苍老一些之外,其他方面倒与他们的设想无差。至于相貌容颜,火光还是太暗看不清楚,修者尝试往前凑,可惊奇地发现自己浑身已经不能动弹……
很快,众人都发现了这个事实,他们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除了眼珠子能够在眼眶中来回滚动之外,整个人就像是泥塑一般动弹不得。有人之前正百无聊奈地抬头数着星星,比如第五听云,这时候身体僵住,他正好看见一座虚幻的巨大金钟悬浮在头顶上空,那金钟缓慢旋转,无声无息,但却散发着一种可怕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将场内所有人全部禁锢!
“不动金钟!”第五听云暗道不妙,“那长孙青云他们竟敢夜闯此地?!”
一个老瞎子,牵着一个男童,从西方的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们踢翻了两个挡路的修者,堂而皇之地走到了火堆旁,和张恨水、玄青道长对峙而立。
“前日你用不动金钟禁锢老道与剑圣,是因为有两个杀人狂魔在。”玄青道长看着对面的老瞎子,道,“而今日,你却用不动金钟禁锢了这五百修行者,看来,你是想和我们做个了断。”
“老道士,你说错了。”黑暗中再次走出两道身影,狂刀屠骁就像是一个血人般走了出来,随手用刀剁了两个挡路修者的脑袋,“今天用不动金钟,是因为我懒得再费神去杀这些小鱼小虾了。”说话间,他又出刀,与他相近的四个脑袋如瓜果落地般滚到了地上。
可怜这些修者不能动弹,死前最后看到的一幕竟是那柄沾满污血的刀砍断自己的脖颈……
红场邪君身上倒干净得很,他手里提着从之前死人手里顺过来的酒葫芦,似乎是怕狂刀杀人时溅射出来的鲜血弄脏自己的衣服,所以刻意和屠骁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说来真是可笑,”狂刀扛着自己那不知饮了多少血的钢刀,嚣张地笑道,“你们这些废物,是谁给你们的勇气敢来这珠峰的?”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我炎华修者!”
就在这时,远处的荒原之上,一道元力充沛的声音如雷霆般落到场间。那些不能动弹的修者,大多都只是灵玄结丹二境,这道声音炸来,他们都只觉得识海翻腾,胸腔之中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袭来。
何人到此?竟凭一记吼声便有如此威力。
漆黑的黑夜中,两道影子数个起落,便落到了场间。不动金钟既然对张恨水和玄青道长都没能禁锢,来者二人自然也不受影响。此二人甫一现身,便来到了张恨水和玄青道长的旁边,两人向着那后面的倾城公主虚行一礼。
“天山宗盘雄,见过公主殿下。”
“祁连宗连城宏,见过公主殿下。”
“两位宗主真是好大的面子!”李倾城此时当然已经不能回答,代为说话的便是紫阳剑圣张恨水,他面色微沉,言语之中颇有责怪之意,“若非外邦强敌来袭,怕是连两位宗主的面都见不上了!”
天山祁连二宗宗主都只是讪讪一笑,并不答话。
玄青道长担心双方不好下台,赶紧抢过话头:“长孙青云,你挑的时间很好,可似乎挑的地方不太好。这里已经临近珠峰圣境开启之处,你应该想到不仅是我们齐聚于此,天山祁连两大宗门的强者也必然在此。如今以四对三,你们已全无胜算……”
长孙青云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虽然眼眶中没有瞳孔,但眼白流动,能够看到其中的血丝。他面对着火堆,面对着火堆后面的四个虚无境的大修行者,突然诡异地笑道:“没有杀死敌人之前,可别妄论胜负。”
须臾之间,他右掌托着微型金钟不能对战,但左手空闲。他袖袍大鼓,左手作掌闪电拍出,一道凝练的掌力瞬间穿过火焰拍向对面。其速度之快,甚至连那缭绕上升的火苗都没有受到影响。
张恨水方哪里料到对方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竟还强行出手,虽然占了偷袭的先机,但己方四人都是虚无境上的绝对强者,难道会在乎这点手段?更何况长孙青云这猝起一掌虽然元力凝实,但毕竟太过追求速度,力量便次了些。
四个人运转元力,都没怎么当回事,只是象征性地往前拍了一掌,轻描淡写地就将长孙青云的掌力打散。
可事情的发展,瞬间却大出众人预料!
站于张恨水身旁的天山宗宗主盘雄,就在张恨水他们漫不经心地拍出那一掌的瞬间,便运尽全力,身形一晃,便在张恨水和玄青道长的背上连拍两掌。这两掌拍实,张恨水和玄青道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但虚无境的强者终究不同于普通修者,两人虽然受伤,但反应也迅捷无比。包括那站在另一边的连城宏,虽然震惊于场间变化,但亦很快反应过来,双手成拳向盘雄轰撞过去,与玄青道长的双掌成一定角度夹向盘雄。不过盘雄一击得手,重创了两个虚无境修者,哪里会冒险再去和两个虚无境界的修者硬对掌力,他袖袍一挥,整个人就飘然跃起,眨眼间就退了两丈。
而这时,张恨水终于出手。
他的反应不比玄青道人慢,可他直到现在才出手,是因为他一直在酝酿剑势。
哗!
一道清亮的剑鸣划破夜空。
张恨水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他用力挥臂,长剑斜切而出。一道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的紫色月牙剑气拉出,以极快的速度斩向那后退的盘雄。紫牙剑气迎风而涨,瞬间便有三丈之高,剑势凌厉锋锐,将盘雄牢牢锁定。
盘雄哪里料到张恨水仓促之间的反击竟能如此棘手,他避无可避,只好运转元力两掌推出护于身前。剑气斩落,他身前两掌之力坚持了三息之后,便被剑气击溃,他受了点轻伤,但三息时间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紫牙剑气被盘雄躲开,拉向更远的黑色丛林。
噼里啪啦,剑气消失的方向响起了一连串大树倾倒的声音。而连接着远处和张恨水所站之地的,是一道足有一臂之深的壕沟,那是张恨水一剑留下的痕迹……
噗――直到这时,张恨水和玄青道人才喷出一大口浓血。
“盘雄!你!你竟和金沙帝国勾结串通!”
祁连宗宗主连城宏和盘雄争斗半生,虽两人仇视已久,但连城宏依然没有想到盘雄竟然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事到如今,很多不明白的事也都已经浮出水面了。比如金沙帝国的大修行者,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炎华帝国内部,而帝国方面至今未曾得到过半点风声;比如长孙青云他们明明只来了四个人,为什么会对炎华帝国内部的修者动向掌握得如此透彻……
这中间,有了天山宗倾一宗之力做策应,一切就都不会是问题了。
“紫阳剑圣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缓步走到长孙青云身旁的盘雄,直接无视了连城宏的质问,右手按着胸口,道,“如此情况下竟还能斩出这般盎然剑意,盘某实在佩服!若非压你两个小境界,刚才这一剑盘某怕是捡不回来这只右臂了。如果再给你三年,紫阳剑圣之名恐怕真有可能列入宗师之名……”
连城宏听到盘雄这般评价,心中大惊,不免多看了身侧张恨水一眼。盘雄现今已是虚无境七重天的高手,这般算来,张恨水的境界当在五重天,依盘雄的说法,只需三年张恨水便能从五重天悟道得道,跨越至宗师境,这是何等样的评价!炎华修者皆知,张恨水曾经在结丹境停留了三十年,年至六十才艰难迈过那道坎,进了虚无境的门,这一进门,便又在虚无境中待了十年之久……
轰隆隆!
连城宏正在心中暗思之时,突然一道闪电劈下,四周的密林、黑夜中的帐篷、不远处那座静静伫立的珠峰,都被那瞬间的强光照亮。闪电之后,紧跟着炸雷之声,此处乃是高原之上,离天近离云近,自然也离雷声近,众人只觉识海嗡嗡乱响,恶心之感比之前盘雄那传音一吼要更加强烈。
天地之威,果然不是人力可比。
就算是虚无境七重天的修行者,也无法与大自然的伟力抗衡。
雷声过后,是一阵垮塌之音,就像是绝壁倾倒,又像是排山倒海。大地震颤,比凤凰镇上那场大地震还要来得猛烈,虽然脚下土地没有开裂,但就连张恨水、长孙青云这等高手也东倒西歪,不能稳住身形。除了那静静悬浮的不动金钟之外,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翻覆。
“圣境……开了!”
祁连宗宗主连城宏眼望身后珠峰绝顶,带着激动与兴奋颤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