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说他“自有眼线遍布天下”,当然是吹嘘之辞,但起码在上清、洞玄两派本山附近,这种自信还是可以打包票的。当然啦,这并非短期内能够完成的情报网络,事实上在叛出洞玄派后不久,他就开始筹谋、布置了,主要目的有两个:一,寻机刺杀修真者,削弱两大派实力――比如说这次杀死履道;二,掌握对方搜捕和讨伐自己的重要信息。
就理论上来说,要在敌人眼皮底下挖掘战壕是非常困难,甚至极不现实的一件事,但事实却正好相反。以随风的境界,他所布设下的情报网络的主要节点不是人而是术法,还有数般法宝为支撑,中低位的修真者是很难发现的,而至于高位的修真者,比如说两派数十名化神真人,则基本上懒得管事。化神中仅有寥寥数人有所谓的宏图大志,那也只不过跟遗山真人一样妄图破境飞升而已,精力都花费在自我修行上,余者但知吃喝玩乐,以善尽天年,只有身为统治者的自傲,却并不肯尽身为统治者的责任。
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几无外敌,即便随风曾经一度想要灭世,而且这几年也闹得挺凶,在化神真人们看来,亦不过癣疥之祸而已,交给子弟们去解决问题就好了嘛,何需我等费心劳力?固然偶尔会有子弟们搞不定的事情,必须化神真人出马,那也往往不情不愿,疲疲沓沓――就好比这次来擒蔺馨宁的履道。
曾一度引发两派警讯的,就只有当年斩龙台下一战了,事后两派竟然破天荒地齐集了近二十名化神真人搜索斩龙台周边地区。但那四个来历不明的所谓“大妖”再没有出现过,随风也有一段时间销声匿迹,时间一长,警报自动解除,化神们继续醉生梦死。
即便最近数年间,随风利用种种手段,先后谋杀了三名化神真人――履道是第四个――也并没能使警讯重响。估计除非他大肆破坏甚至占据某处重要的矿产或灵植出产地,直接影响到两派根基,化神们都不会真正放在心上。
化神真人们的想法,可以拿地球上两句名言来诠释,一句是:“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也。”还有一句是:“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这就是蔺馨宁才刚踏入此世,打听随风的消息,随风就能知晓的原因所在,而至于他还能够快速抵达事发地,得以一举杀死战败而逃的履道,则要归功于利用地脉建立起来的穿梭通道。此世修真者,对于地脉的了解和研究,没有人能够超过随风,否则当初他也不能妄图施法,以尽数释放出隐藏在地脉下的那些妖龙戾气了。
总之,随风引导着蔺馨宁,二人通过地脉穿梭,很快便来至一处空旷无人之处。蔺馨宁才刚踏出地脉,就觉得周边环境与适才迥然不同,不禁略略皱了一下眉头。放眼望去,千里荒野,衰草离离,而且几无乔木,空气中的元气也极稀薄,而且混乱,她恍惚就似返回了老家青丘世界一般。
青丘世界之所以得名,是因为“青丘山”,整个世界只有青丘山和另外两座名山因为从地脉中泄露出来的元气相对馥郁,才能植被茂盛,郁郁葱葱,其色青脆,至于其它地方,大多跟眼前所见并无明显的不同。
不,不同处还是有的,青丘世界上即便再荒芜之所,都有凡人居住、垦殖,虽然生活艰苦,收获量很低,但在修真者的帮助下,总不至于活活饿死。但眼前所见,则毫无人烟,就仿佛一片死地一般。
蔺馨宁不禁想道,那么大一片地方,若是给了青丘世界,能够多养活几千甚至上万人吧――虽然只是勉强温饱而已――或许凡人中抑制生育的政策也可以略略放宽松一些……
她转过头去问随风:“这是何处?”
随风并不回答,却反问道:“请教道友从何而来?”
蔺馨宁随口答道:“我本居于穹莱之野……”
清玄世界一千六七百年前遭逢大变,天地法则因此有所扭曲,元气变得极其充沛,但这并不涵盖百分百的地面,有大约十分之一弱的土地不但没能变好,环境反倒比从前更差,是以不受正统修真者的待见,轻易不肯履足。这其中就包括了所谓的“穹莱之野”,据说数千里内土地贫瘠、元气稀薄,少有人居,只偶见被修真者驱赶而至的凶禽恶兽出没罢了。所以当初文遗山就建议张禄等人假称是出自穹莱之野,以便隐瞒真实来历――所谓化外之地,不受包括上清、洞玄在内的所有修真门派的统辖,哪儿查你户口去啊?
而如今,蔺馨宁为自己编造的出身,自然也就设定在这穹莱之野了。
但是蔺馨宁话才出口,就不禁斜眼望向随风,果然随风嘴角歪斜上翘,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她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难道说,此处便是……”
“不错,这里正是穹莱之野。”
蔺馨宁嘴角略略一抽,干脆耍赖:“既已知我来历,又何必询问?”
她是打着张禄等人的旗号来找随风的,那么在此世之人看来,很大可能性和张禄等人出于同一所在,张禄他们可当初报称是来自穹莱之野啊,那她蔺馨宁当然也是从这里来的,还用问吗?
随风既然带她来到穹莱之野,可见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想也知道,当年斩龙台之战以后,张禄等人骤然消失踪迹,随风肯定会想要到穹莱之野来寻访,他不是正派修真,也不懒散,自不会在意山高水恶。可是这地方不仅仅找不到张禄等人,估计就连有修真居住过的痕迹都欠奉,随风又怎会不心中起疑呢?
蔺馨宁真后悔,自己干嘛不先问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再编瞎话?不过估计也没用,随风带自己来这儿,本意就是试探,而即便不说来自于穹莱之野,自己对此世的山水名称也所知甚少啊,编不出别的来历来了……
她耍赖反问随风,随风轻轻摇头:“我怎知道友来历?请问,道友与昔日张道友他们,可是来自于同一所在?”
蔺馨宁听问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可以这么说吧。”其实她跟当初的张禄来自于不同的世界,但终究都需要通过“灵枢秘境”(也就是天垣世界所说的“玄奇界”)周转,勉强可以说来自同一地方吧。她当然不能把话说得太详细,太明白,所以只能含糊其辞。
随风伸手朝上一指:“难道是从天而降?”
当年他把张禄等人送走,然后左等他们不回来,右等他们不回来,悄悄跑去洞玄派山门外勘查,貌似也没有那四人偷入观礼的迹象――从此那四个人就好象融化在空气当中,彻底消失无踪了。为此随风还特意花了很多年时间,仔细勘察穹莱之野,以及其它几处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却都找不到任何有修真者居留过的痕迹。
其实他本来就对张禄等人的来历就有所怀疑,因为那四个家伙实在是太过厉害啦,其中三人几乎跻身元婴境界,而论斗战之能,甚至不在普通化神之下,至于张禄,估计当世没有哪个化神可与拮抗……很难相信蛮荒荒僻之地能够培养出这般的强者来。而且他们的服饰、功法也都很奇特,恍惚不似当世所有……
几乎勘察过所有可能隐藏着强大散修的所在,设想过种种可能性,最后一一排除,那么最匪夷所思的猜想或许才最接近事实吧。随风怀疑,并且最终认定,那四个并非人也――当然也不是妖――而是天上的仙人,仙人虽然厌恶此世修真,断绝了他们破境之途,却还不忍心看到此世全灭,所以才特意下凡来阻止自己的灭世之举。
如此一来,那么四个怪人既反对灭世,又相助自己杀败两派化神真人,并且口口声声要杀掉自己,最后却又食言而肥,放了自己一条小命,从此影踪全无,也就说得通了……
那以后他便日夜祷告上苍,恳请仙人指点自己一条明路,随着时间的流逝,始终求之不得,这份奢望本已经逐渐淡化了,想不到今天却又能见到一个自称和张禄他们同一来历之人……不,之仙!比起张禄他们来,蔺馨宁的装扮和功法其实更与此世格格不入,而且可以轻松战败一名化神真人(其实也说不上轻松,只是履道没有战心,一落下风便起意逃跑罢了),怎么可能是此世的化外散修呢?
随风当即双膝一屈,拜倒在地,朝着蔺馨宁就磕头。蔺馨宁吓了一大跳,随即明白了随风心中所想,不禁笑着伸出双手去搀扶他,问:“难道你以为我是仙人吗?”
随风疑惑地望着这个神秘的女人:“难道不是吗?”
蔺馨宁摇摇头:“我不是仙,也是人啊。”她虽然不能够暴露自己的来历,但有些话却不妨明宣于口:“只是奉命前来探看你的近况而已。”至于奉谁的命,我不说你也能够猜得着吧。
随风缓缓站起身来,点一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虽说清玄世界千余年来就罕有被玄奇界摄走之人,随风更没有这般奇遇,所以并不清楚有穿越异界之事,但对于天上唯一,凡间众多,有异世存在一事,却是此世修真界的普遍认知。所以他当场就明白了,估计小姑娘你不是本世之人,而是异世修真,奉了仙人之命前来啊。
“在下不敏,还请道友点拨一二。”仙人不会光叫你来瞧瞧我吧,既然关注着我,肯定有什么使命需要我去完成吧?
蔺馨宁笑笑,说我真就只是奉命前来看看你而已的,不过么……你如今究竟是何种状况?仔细说给我听听吧,也展示给我瞧瞧吧,如此,我才好回去复命。
蔺馨宁认定随风肯定是在谋划着什么,当年斩龙台下铩羽之后,他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也不会灰心丧气,从此蛰伏不动,否则“界王”未必会继续关注他,并派自己前来打探。而且自己才到此世,寻找随风下落,便有洞玄派修真上前质问,也可见随风仍然活跃在此世的某个角落之中。
那么既然自己貌似已然得到了随风的信任,还不如开门见山,直接向他探询好了。
随风点点头:“既如此,道友请再随我来。”说着话将身一纵,又入地脉。蔺馨宁心说这倒是很方便啊,可惜我青丘世界的地气流动缓慢,无法做穿梭之用――占据了那么好的地界,却做出那么不堪之事,此世修真确实该灭!
于是紧跟着随风,终于来到了随风苦心经营的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