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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你好。”
爽朗温和的声音出自眼前这个理应和自己年岁相仿,但却因为皮肤保养得太好,气质又太过于内敛,从而无法读出其准确年龄的男人口中。
他在和我打招呼。
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应该没有露出太多的不屑。像这样看上去就未曾经历过什么残酷历练的人是我最讨厌的类型,想到以后就要接受这种人的领导心里就有一股怨气,他真的能够带领我们做些什么吗?要知道,我可是……
“要不要吃个苹果?”
背在身后的双手忽然伸出其一,光滑白皙的手中还抓着一个不知名的果子。就这么递了过来不接似乎也不太好,但是,突然就那么亲切难道是另有所图?还有,这个果子是什么?颜色这么红该不会是有毒吧?
“不喜欢吃吗?”
“没……没有。”
“那就吃嘛,很好吃哦。”
太近了!递东西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整个脸都靠过来?哪有第一次见面就靠得那么近的!这家伙不知道人和人之间应当保持起码的距离吗?
可恶,拜他所赐,心情都……唔,味道还不错?
因为实在太烦了所以下意识地就想要找些别的事情做,于是就咬了上去。的确是很美味的东西……等等,为何还离我这么近?那个眼神,你还要干什么?
“唔……”
“……”
“唔……”
“……”
“唔……”
“队……长?”
实在是无法忍受被如此纯洁无暇的眼神长时间地注目,再这样下去感觉自己就要融化了,不得已,只能这样叫了。
没想到他的反应却如同大梦初醒一般连连后退。
“没事?”
“啊,抱歉抱歉,一时有些入神了。”
“入神?看着我?”
“哈哈,不要误会,因为你看上去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我?幸福?因为吃了这个果子?
他的一句话令我顿时呆立当场,我有些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我看上去很幸福,所以你就要用那样认真到乍一看有些空洞的眼神看着我那么久?
“我啊,一直有一个梦想,然而它实在离我太过遥远,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够获得幸福。”
――所以,现在和我说这种小孩子的白日梦有什么意义?
“不过,真的是太遥远了……这世界上的纷争仿佛永远也不会消亡一般,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干脆,就把这个世界毁灭了再创造一个如何?”
“哈?你是想否定真神所创造的这个世界吗?!”
太过疯狂的话语让我一时间没有控制住情绪,而他的眼神里,则突然闪过一丝不明显的失落,被我敏锐地察觉到了。
“喂喂!别激动!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玩笑!快看!苹果都被你捏碎了!”
“啊……”
――这还不都要怪你!突然听到这种言论,任谁都会是这样的反应吧。真亏你能说这是玩笑啊!不过如此美味的东西就这样浪费了的确有些可惜。
“咕嘟。”
“啊啊!竟然直接吞下去了?吃东西那么快可对身体不好,而且那里面还有不能吃的核啊!真是……节俭是好事没错了但是……算了,唔嗯,这里还有一个。”
“谢了。”
这次我干脆地拿了过来。这家伙,虽然似乎不是很靠得住,但和我以往所认识的,因为从未经历过苦痛而总是将一切都看的太过容易的“大人物”们有些不同。
“咔。”
“如何?”
“问我如何?当然是,好吃咯?”
“……”
――他迟疑了?
“没被噎到吗?那样就太好了。”
――原来是在担心我?唔,里面有核是我没有注意到,不过应该也没有关系……
咽下的下一口,却突然连同之前的一同呛了出来。
“咳!咳咳咳!”
“哎哎哎,你看,我就说吃东西不该太快吧,来,喝点水。”
――看来是乐观太早了,啊,要是就这么噎死了可真就是一出滑稽剧了。
“呼,是我太大意了。”
“大意?哈哈哈哈,你果然是名优秀的战士啊。”
――优秀的战士?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词汇,心里面不由得有些激荡。如果,他是一开始就这么说,那么我必定会认为这是对我的讽刺,不过现在的话……
“你不继续了吗?”
“继续?”
“继续讲你那异想天开的理想,和为何要那样盯着我的理由。”
“啊,我都差点忘了,那么我想想讲到哪里了,啊对了,毁灭世界是吧?我想要……喂,诶?别走啊!”
“哼。留到下次再说吧,队长。”
――我似乎开始有些理解为何他们说你是个“怪人”了……不过还不够,我还不够了解你。生活、世界,它虽然充满了欺诈与背叛,充满了泪水与伤痛,但是,如果还有像你这样的家伙存在,那么,一定还是能够在这片平静的湖水中掀起些波澜的吧?
若是想要让我心甘情愿喊你队长的话,再这么装疯卖傻可不成啊……
……
……
……
“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你竟然真的是那么天真愚蠢疯狂的一个人。”
二人初次相遇的场面可以说是荒诞不经的,但若非如此,恐怕,当时那个已经无法再去信任任何人的自己很可能就会一直那般消极下去,或许根本就无法活到现在。
“被你这么说可真是乐不出来了啊。”
雨水终于迎来了止息的时刻。连战维娜、雷尔夫、莫尔三人的“平凡男人”此刻终于闭目倒地,血液凝成的触手消失无踪,而在他前方不远,相对而坐,不知为何竟开始共同追忆起往事的两人,四目却未曾有一刻对上过。
在这种情境下,莫尔完全无法直视蓝斯那真挚如昨的目光。
仿佛又回到初见的那一天。
此刻,却是生死两隔。
――蓝斯已经死了。
由挚友、良师、恩人,具备以上种种身份的蓝斯亲口传达出的死讯,于他而言实在太过无法接受,就像昔日初见时,蓝斯为了让他振作起来而做的种种戏言那般,一时听来只觉得太过荒谬。
只是,莫尔对于蓝斯的了解早已不像是初见那般。
一同经历了太多的协力与患难,战斗与拼搏,莫尔已经彻底理解了蓝斯其人。
――他根本不会说谎。
但是,一个已死的人,又如何能“活着”重现于世上,并且还能一脸轻松地说出自己的死讯呢?
“不是说时间不多了吗,你想和我说的应当不会是这些吧。还在等什么?”
“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还真是觉得有些微妙的挫败感。不过,‘输’给你似乎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因为是你啊。”
“那是你根本就没想伪装些什么,蹩脚的激励就不要再提了……所以,之前一段时间里对我的指点,全都是为了现在吗?”
认命般地摇了摇头,莫尔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太多,只是蓝斯却始终没有给他任何明确的答复,反而是在一直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我知晓你用心良苦,但是……唉,蓝斯啊……
知晓眼前之人内心的挣扎,面对自己头颅低垂的部下,同时也是交心的朋友,蓝斯面上仍带着阳光般的微笑,明媚的眼眸里闪过些什么,正欲开口之时,却听远端传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莫老兄!莫老兄!啊,找到你了,那个满身触手的小子你看到――”
洪亮到只是听到,就能猜想出声音的主人该是一个活力何其充沛的人。正是身上多出了无数细微划痕的雷尔夫自远处赶来了。
在把坚硬的岩壁撞出一个人形大洞之后,将自己从里面挖出来颇费了一番气力的西北壮汉这才来到。沿着大致的方向追来,他原本只是想要确认一下那正面吃下自己全力一击的敌人是否还活着。
“――了嘛,啊!啊啊啊啊啊?蓝斯!我眼花啦?还是在做梦?”
然后,就看到了这样一幅令人又惊又喜的画面。
明明才看到蓝斯那惨烈的尸身,伤成那种样子,再结合维娜的反应,就算是雷尔夫也知道蓝斯根本就是死了。然而,伤感的情绪还未能全部排空,故人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面前。
“不是做梦哈哈!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翘翘!你这……刚才还一副惨样,现在怎么?就连衣服都补好了?要是有这么便捷的魔法我也想学啊,哈哈哈!”
换做别人必然会惊喜疑惧交加,不过放在雷尔夫这里就只有兴奋,大汉狠狠揉了揉眼,又掐了下自己的胳臂,发觉眼前的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觉,立时便笑逐颜开地大踏步赶来。
“数日不见,雷尔夫。你的嗓门还是那么大,又被维娜数落了吧?”端坐在地上,蓝斯稍稍偏头注目奔来的同伴,雍容姿态优雅得如同贵族――贵族可不会直接坐在泥地上。湛蓝色边幅的洁白长袍拖到了泥泞里,却没有沾染上一丝污秽,“真是令人怀念,上一次和你对战时可没觉得你有这么强啊,这次若是换做是平时的我,应该就会直接被那一击打倒了吧。”
“真的是,非常棒的一击,你也成长得很快。”
他的话语柔润地平淡无波,与雷尔夫粗野的嗓音形成鲜明的对比,顿了一顿,蓝斯面上的笑容与发自真心的赞赏令奔近的战士不由得也老脸一红。
“哈,哪有,哪有!还是你和莫老兄比较厉害。”
毫无疑问,在小队的五名成员之中,蓝斯和莫尔的实力要更强一些。而在这两人之间,同样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身为队长的蓝斯,那仿佛天赐的庞大魔力和精纯至极的魔法掌控能力使其实力看上去更加深不见底。
但是,这样强大的蓝斯却很少在训练战中获得胜利,原因却只是他不愿意对同伴使用太过强力而有可能导致其受伤的法术。
太过善良正是他的“致命”弱点。
在这样的乱世里,太过善良的人从来都是活不长久的。
颇有些温馨愉悦的氛围,被一声沉静的低吼所打破,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在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雷尔夫!”低首沉默的莫尔忽然间叫出了羞涩嬉笑中大汉的名字,“你这蠢货还没有意识到吗!”
雷尔夫与蓝斯,二人之间并非客套,而是充满了真实欢笑的话语每说出一句,莫尔的心,就愈加刺痛一分。
正因为是真情实意的流露,所以,痛楚才更加锥心刺骨。
“莫尔……”
对于自己这挚友的反应,一直以微笑示人的蓝斯转过面向,终于皱起了眉头。
“雷尔夫!你快好好地,睁大你的眼睛!你给我仔细再看看现在的情况!”
“唔,现在的情况不是……”自己敬仰的“前辈”突然发火,令沉溺在“蓝斯未死”以及“受到了他的赞赏”这两点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壮汉有些摸不着头脑,“啊!那小子倒下了?烦人的触手也不见了?是我打倒的吧?!还是说是你们俩……”
“雷尔夫!”
“够了。”
莫尔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向了地面,而蓝斯皱起的眉头却在伸臂示意莫尔之后舒展开来。
仿佛未经尘世,如同灼目日光的一般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他俊雅的脸上。
“呼……”深深吐出一口气,蓝斯忽地起身,动作却快得雷尔夫睁大了眼睛都无法捕捉到,明明刚才还是端坐的姿势,下一秒,身材颀长的男人就站在了雷尔夫的面前,“雷尔夫,仔细想想我之前说的话,我是什么时候又和你交手了?啊,当然,想不明白也没有关系。”
看着大汉那苦思无果的表情,蓝斯没有叹气,而是露出了小孩子的恶作剧成功般的轻笑。
“简单来说的话,我已经死了。”
“唔……哈?啥!”
突如其来的发言,理所当然地令雷尔夫惊得要跳起来,一个挥掌,想要拍在一定是在胡言乱语的蓝斯身上,然后再大声指责他开的是什么玩笑,然而,指责的话语却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他的手掌,就那么直接自蓝斯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无法触及,意味着,两人已经不再是同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