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场大雨从天而降,夜幕和雨幕,还有迷蒙的灯火,将码头紧紧包裹起来。
叶向东神情木然,带着叶家武士在雨幕中来回奔走,将二百多颗人头收敛起来,小心翼翼地存放在木盒中。
陈云则带着两艘快船离开码头,前去事发地点,寻找和打捞死者的尸体。
码头的外围,苏芸和苏元芳透过马车的车窗,恻然地看着忙碌中的众人。
当看到叶家的两位供奉带着人赶来的时候,两人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们还真担心公孙康丧心病狂,会趁着这个机会刺杀叶向东。
要是叶向东出了事,那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现在好了,两位供奉来了,公孙康就算出手也讨不到便宜。
苏元芳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个,你记得告诉叶长生,公孙康的那把剑很邪门。”
苏芸的身份有点尴尬,又很敏感,苏元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好。
“邪门?”苏芸一脸惊讶。
苏元芳点点头:“那把剑叫玄龙剑,是公孙家族从一个上古遗址中发掘出来的,据说,佩戴过玄龙剑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十年。”
苏芸猛然想到什么,心中一震,失声道:“剑奴?!”
她听叶长生说过,如果一个剑的剑灵过于强大暴虐,就会反过来控制住剑客的灵魂,让剑客沦为剑奴。
剑灵能给剑奴带来强大的实力,但也会不断汲取剑奴的灵魂之力,汲取剑奴的精血,直到把剑奴给硬生生抽干。
这就解释的通了,为什么公孙康的实力突然暴涨,还变得如此暴虐,在西都杀了好几个公孙家族真正的精英。
他杀掉的那几人,都是他的胞兄弟,不过是嘲讽了他几句,就招来杀身之祸。
苏元芳摇摇头:“这是公孙家族的秘辛,我知道的也不多,总之那把剑很邪门,剑奴我见过,但没一个像是公孙康这样的。”
苏芸脸色有些发白,颤声道:“公孙然,就把这样一把邪门的剑,亲手交给了他的亲生儿子?!”
苏元芳叹息道:“皇家哪里会有什么亲情?我还听说,就是公孙然派人去了星月宗,把叶长生最近的风光,还有两次击败萧白衣的事,故意透漏给了公孙康,所以公孙康才迫不及待地来到扶荣城。”
苏芸浑身发冷,她自认为够了解皇家的无情了,却没想到,现实比她想象的还要不堪。
苏元芳苦涩一笑,苏家发生的龌龊事,难道也还少吗?
他推开马车车厢的门,刚下去,就有侍卫将撑开的伞打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苏芸,提醒道:“公孙康在西都唯一没杀掉的一个人,是一位半步先天。”
……
大雨滂沱,击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绵密嘈杂的声音。
一道道水线从瓦当上流淌而下,好像一道水帘,悬挂在窗户上。
公孙康坐在窗前,看着水帘外扭曲的影像,目光呆滞而空洞。
他穿着松垮的睡衣,苍白的脸上裹着淡淡的黑气,两个圆圈带着诡异的红晕,有些深陷的眼眶里,是蛛网一般的血丝。
坐在一旁的老者,一边给公孙康把着脉,一边黯然流着眼泪。
他收回颤抖得厉害的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仰望着公孙康,哭声道:“少爷,您不能再折磨自己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公孙康神情木然,摇了摇头:“云叔,,来不及了,您还不明白吗,他们把叶长生两次击败萧白衣的消息,把问剑阁开到扶荣城的消息告诉我,就是要逼我出手。”
公孙康一声轻叹:“罢了,也不能怪他们,还是我自己忍受不了,我和叶长生的差距越来越大,如果现在无法击败他,那么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有机会的,一定有机会的。”云叔急忙道,“只要您现在好好调养一下身子,一定会有机会的。”
公孙康凄然一笑:“云叔,您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整个家族,也只有您才真正关心我,回去吧,把我真实的情形,告诉父王和母妃,告诉他们,是我自己没用,我不怪他们。”
云叔老泪纵横,颤巍巍接过少爷搀扶自己的手,趁着不注意,他猛地拽下公孙康腰间的长剑。
公孙康大惊失色:“云叔,快放手!”
云叔哪里肯放手,泪眼滂沱,怒发冲冠道:“是你,就是你,害了少爷,你,你给我滚!”
说着话,他把黑色长剑用力向着窗外扔去。
嗡!
一道黑色的剑芒透出剑鞘,渺如幽冥,转瞬即逝。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云叔的身形霎时凝固了。
黑色的长剑,从他枯瘦的大手中缓缓滑落,像是一条灵蛇,轻盈一转,回到了公孙康的腰间。
公孙康浑身颤抖,失魂落魄地走到云叔身前。
噗!
云叔的脖颈上,一道血线猛然裂开,热血狂喷在公孙康的脸上。
云叔!
公孙康蜷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云叔的尸体,发出野兽一般压抑的哭声。
……
铸剑师公会,一所庭院的小门外,大锤攥着拳,湿淋淋地站在雨中。
泪水和雨水,在脸上已经分不清。
胡长东和他一样,都是公子小时候的玩伴,一起长大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自从长春大哥过世后,公子更是把长东当成亲人一样,这次来扶荣城,特意让向东叔带着他,出来长长见识。
怎么好端端的,怎么就,就死了呢?
大锤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泣不成声。
他想家了,想三水镇了,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公子,在这浮华的城市中,他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公子以前告诉他,人一生下来,就会有成心,有了成心就会有成见,有了成见就会和这个世界相刃相磨,直到死的那一天都不会消停。
所以才需要修行,以此减缓来自这个世界的戕害,以此来保全自身。
以前他总觉得公子的话太夸张,太悲观,可现在他越来越信了。
然而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逃避,因为公子就没有逃避,公子还需要他。
大锤再次抹了一把眼泪,挺立起宽大的肩膀,仿佛撑起了整个世界的雨幕。
一丝一缕的悲伤被抽离而去,他心脏的某个部位,也变得坚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