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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等待

王国血脉 无主之剑 16118 2024-10-20 15:02

  一周的时间,泰尔斯公爵在星湖堡安顿下来,然而王国继承人的课程却不能落下(泰尔斯深深叹息)。

   “语言本身,就是一位称职的史官,它记述了过去的历史。”

   博纳大学士尽职尽责,尽管年事已高,但仍然坚持每周来星湖堡一次,为泰尔斯教授文法课,这让公爵殿下非常过意不去――尤其他知道,此时此刻,从永星城到星湖堡,最大的阻力和障碍,可远远不止是城乡的距离。

   “远古帝国语盛行的时代,帝国盛世太平,五谷丰登,农业生产在语言的构成里占了极大的篇幅,您看,光是这个小小的纺织屋,从织机到绕线,里头就衍生出许多后世常用的词汇,其中若干,我们初看之下,根本不会想到与农牧纺织有关……”

   幸好,老学士走出城市,反倒精神许多,经常一时兴起带着泰尔斯走进附近的田间或庄户,随手一指就是现成的教材。

   “追寻,公爵殿下,追寻言语和文字背后的源流与历史,能让你更快地掌握使用它们的诀窍,”博纳学士感慨道,“相信我,这会很有趣,让您看透所谓表达的真相。”

   在博纳学士首先作出了学术不为政治动摇的榜样之后,其他的老师们也深受鼓舞,逐步恢复正常,赶来城堡上课,其中不少人为能参访星湖堡而兴致勃勃,甚至还有人主动留下来过夜的。

   “生产与生活是数学的来源!到了星湖堡,我们更能一心一意,心无旁骛地研究数学的奥妙!”

   数学课上,胡里奥学士望着窗外碧蓝澄澈的星湖,眼里简直要笑出花来。

   但泰尔斯知道,学士真正不适应的是闵迪思厅那种正式森严的氛围,反倒在乡野郊外的星湖堡,他更加自在自得。

   只是却苦了泰尔斯。

   “正好,我们上回讲到,在航海业中,船长们往往需要大量繁复的乘除计算来确定方向方位与时间的关系,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我们要如何把繁杂不尽的乘除运算,简化成方便易懂的加减运算呢?古代有一位智者留下了天才的主意,如果我们可以把乘幂的幂次单独导出,作为运算的对象……”

   王子再也耐受不住,一巴掌拍上桌面:

   “正好,胡里奥学士!我有很大很大很大的数学疑问!”

   胡里奥面色一变,他收起炭笔,正襟危坐:

   “是?”

   泰尔斯勾了勾手,罗尔夫立刻抱着一沓册子走来。

   “这些账册是昆廷男爵给我的,记载了星湖堡目前的人口、土地、产出和租税概况,数字繁杂,在这些日子里让我焦头烂额,寝食难安,”泰尔斯执起(愣住了的)胡里奥的手,真诚地把其中一册田庄地图交到他手里,“而我迫切需要一位贤才,来为我检查、归纳、汇总和解答……”

   胡里奥瞪大眼睛:“不,殿下,我是您的老师,我是来给您上课的……”

   但泰尔斯无比真挚:

   “不,胡里奥,你不仅仅是我的老师,还是此时此刻,我城堡里最懂数字和计算,距离数字的奥妙与诀窍最近的人――我相信,你能帮助星湖堡的人民。”

   胡里奥有些感动:“额,谢谢您的赏识。我也许可以帮忙一二,但是不能压缩给您上课的时间,毕竟这事关王国继承人的课程学习,能力培养……”

   “这些账册记录事关我属下子民的幸福安康,同样是我的正业,”泰尔斯叹息道,“看看这片绝美的土地,你舍得让这上面的人们忍饥挨饿吗?您觉得,作为星湖公爵,我是该首先考量自己的能力素质,还是王国百姓的幸福安康?”

   “您说得有道理,我也很佩服殿下您的无私抱负,但还是不行……”

   “我给你额外涨薪,两倍。”

   “殿下您真是爱民如子,我们这就开始?”

   “但是要赊账。”

   “什么?殿下,诶,等等,您不会是为了减少数学课的时间,甚至逃课吧……”

   “怎么会呢。对了,这是您之前推荐的那本《异星记》,里面关于海曼王子被献祭的故事很有趣……”

   “不是,我什么时候推荐您……不对,这可是禁书!您是从哪找到的?”

   “落日神殿的禁书库藏。对了,我还找到了这个,圣利雪主教的《拱海城悟道集》全本。”

   “什么?圣利雪的《悟道集》全本?殿下,能让我看――等等,禁书库藏?不,你是怎么借出来的?”

   “确切地说,我没借。那您帮我看看这些田地账册?”

   “我不能,现在是上课时间!没借?那您是怎么拿到的?”

   “可惜了,看守禁书的小修女每年都要清点一次库藏,算算时间,我下个月就要把《悟道集》还回去了。啧啧,可惜啊。我们接着上课吧,学士。学士?胡里奥学士?您怎么了?”

   “呜呜,殿下,呜呜,我懂了,您把账册给我吧,我这就看……”

   相比之下,同样搬到乡野田间的神学课,也展现出了另外一面。

   “没关系,这没什么,落日不会为此惩罚你的,相反,落日宽容慈爱,她会怜悯你的不幸……只是不要再笃信那个名字了,与其寄望外物,不如相信自己的双手,也能丰衣足食。”

   梅根祭祀温声安慰着一位被五花大绑,正瑟瑟发抖的农民――后者被田庄里的管家举报,说他大半夜挥舞着一根火把跪伏在田间,一边割开一头羊的脖子,一边念叨某个不认识的神秘名字,祈祷着风调雨顺,田地多产。

   这倒是让怀亚颇为不忿。

   “您就这么让他走了?即便他迷信异端,不敬落日?”

   侍从官愤愤不平地望着向那位吓得魂不附体,在妻儿搀扶下回家的农夫。

   “神殿已经调查清楚了,”梅根做着祈祷式,头也不回,“那不是异端,只是某种存在许久的民间信仰,在崖地尤受欢迎,而那个可怜的农夫,恰恰是小时候从崖地搬来的。”

   怀亚看了泰尔斯一眼:

   “所以?”

   梅根祭祀做完了祈祷,回过头来,语气里既有教诲也有责备。

   “我们的历史不是断裂的,亲爱的卡索侍从官。”

   “便是落日女神,也得在明神与圣日的光辉之后闪耀,也许曦日还要分走一部分。”

   梅根看向田庄里来来往往忙碌不休的农人匠工:

   “看看他们,他们祖祖辈辈都被束缚在这片大地上,农牧耕织,从明神时代就是如此。”

   “所以在田野乡间,古神与旧信,甚至迷信与异端崇拜自然代代相传,难以离开。但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也并非不敬,只是习惯,只是无知,只是懵懂,但绝非犯罪。”

   梅根展露笑容: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秉慈善之心,宽容之量,不懈讲道,坚持教化。”

   她身后的修女妮娅满脸认同与崇拜。

   “好吧,我不是为难那个农夫,只是……”

   怀亚看向泰尔斯:

   “前几天,殿下因为怀疑了一句经典,就被您一通训斥,罚抄罚背,毫不宽容,而他们在田间作法信异,却被您温言抚慰,网开一面。”

   “这似乎不太公平?”

   梅根抬起头,望向西垂的落日。

   “公平。”

   “什么是公平,卡索侍从官?”

   “是王子与你犯法,我却施予你们一模一样的态度、惩罚与代价吗?”

   “即使你与他能承受的代价,体量完全不同?”

   怀亚一愣。

   老祭祀看向泰尔斯和怀亚,表情严厉:

   “记得,我的怀亚・卡索,以神之名,永远记得。”

   “你应对强者严厉,对弱者宽悯。”

   “你应待富人吝啬,待穷人慷慨。”

   “你应对商人冷酷,对农夫仁慈。”

   “待权贵不假辞色,予平民温声细语。”

   “警惕披甲执剑者,宽待掌锄推犁人。”

   怀亚闻言,不由得把袒露在外的宝剑重新塞回衣摆下。

   “要让天平稳固持衡,便需把游码移向更轻一端。”

   梅根盯着怀亚:

   “这是落日女神借先知莫哈萨的临终之口,赠予复兴王的至高诲言。”

   泰尔斯听完这段话,正色行礼:

   “谢谢您,我会记得这段教诲。”

   怀亚沉默了一会儿,也跟着公爵行礼。

   梅根祭祀严厉的眼神从怀亚身上离开,转向泰尔斯:

   “很好,但我更希望,你不仅仅只是记住它。”

   王子一顿:“那,对信徒和真正的异端呢?”

   梅根笑了:

   “我是有答案。但我不觉得你会喜欢。”

   两周的时间过去,星湖堡越来越干净整洁(相对而言),解决了温饱,大家的生活也逐渐步入正轨。

   泰尔斯有条不紊地学习他的课业:

   他开始掌握通用精灵语的阅读、书写、念颂、吟唱;他能熟练记诵《落日教经》(也许还有些其他禁书里)的段落和典故;清晰了解(多亏了胡里奥学士)这片封地上不同的土地、人口、产出;他能在地图上准确地找到龙吻地的长吟城,荆棘地的古典三都,钢之城的列王厅,迷海三国的八大主城,康玛斯的四大势力与十六城邦,以及西陆七海的位置;他能从源远流长,支脉众多的璨星家谱里找到他们与王国各段历史的交汇点……

   而新官上任的星湖公爵,也因为施政温和(甩手不管),不加赋税(胸无大志),自由放任(存在感零)的态度,很快在封地和乡间迎来了不错的名声。

   但这却让某些人颇有微词。

   “这就完了?”

   某天的武艺课上,马略斯临时有事被召往王都,负责陪练的D.D就松懈下来,在“伐木场”里向王子抱怨道:“我还以为,以您的魄力,智慧和知识,您会在星湖堡做点……不一样的事?”

   泰尔斯举着木剑,一边与怀亚过招,一边回答:

   “很好,怀亚,我喜欢这招――不一样的事,比如?”

   D.D弹了弹自己的衣甲,百无聊赖:

   “我不知道,改革,改良,创新,进步?就像一些骑士诗里说的那样,一个眼界高远的骑士得到了自己的封地,轰轰烈烈地颁布新政一扫沉疴,积累土地军队粮食,最终成就一方发达与先进的国度,横扫天下,创造历史?”

   泰尔斯笑了。

   “改革,改良,创新,进步。”

   他翻手一剑,格开怀亚的进攻。

   “很好,殿下,”侍从官难言惊讶,“比起在龙霄城,您进步多了,连终结之力都练出来了。”

   “熟能生巧。”泰尔斯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左手腕,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

   他把木剑抛给怀亚,准备休息,同时回答多伊尔的问题:

   “并非是我不想带来改变,D.D,只是……”

   泰尔斯沉默一阵。

   “你们知道,这片田地里有多少种农民与工人,他们的性质分类何以区分,来源如何家乡何在,家中人口若干,牲畜几口农具几何,分属多少片不同的土地田庄,每天的生活作息如何,几点上工几点放工,一年的劳作任务若干,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工作有何分别,他们又是如何相互配合,各自分工却井井有条地产出多少种作物和产品,其中又有几样物事自给自足,哪些产品拿去集市交换,又该对谁负责向谁汇报,以怎样的比例和规则上缴金钱或实物,与什么样的朋友接触最多,劳作之外又以什么作为娱乐休闲,进餐果腹又用什么作为主食,休息之时有什么喜好和话题,假日节庆是如何打发渡过,何以处理家中的信仰、婚姻、社交、病痛、葬礼?”

   这话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捧着衣物和毛巾上来的哥洛佛和一旁练剑的保罗同时顿住了。

   D.D听完了这一长串,傻傻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泰尔斯露出笑容:

   “很好,因为我也不知道。”

   王子回头叹息:

   “但这些人,他们生在这里,活在这里,死在这里,几百上千年,比谁都要了解这片土地,我凭什么以为,一个初来乍到从天而降,十指不沾泥的所谓星湖公爵,就能拥有比他们更多更深更专业,更适应本地生态的智慧与知识,去指导他们该如何更好地过活?”

   “我不是莫哈萨弟兄,D.D,不是从天而降的先知――那职业只在落日教经里有,而我还没那么傲慢,傲慢到能看透历史,从而给浑浊世间指清‘未来’的方向。”

   泰尔斯回过神来,拍了拍多伊尔的肩膀:

   “走吧,我们回家――我记得,今天库斯塔在狩林里的陷阱猎到了两头野猪,后勤翼也新雇了厨子,晚餐应该不会太单调。”

   D.D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但您也说了,从来如此,也不一定对。”

   怀亚的话让泰尔斯停下了脚步。

   “就像您在龙霄城所做的,”怀亚沉声道,“您惊世骇俗的壮举,打破了北地的千年镣铐,带去新生,这才扭转局势,见证历史。”

   “也许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因时间和历史沉淀出习惯与智慧,但若一成不变,不免因循守旧,”侍从官看着泰尔斯的背影,“也许有时候,正需要睿智果敢如您的统治者,带去改变与创新,就像王国历史上的无数次改革一样?”

   泰尔斯背对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他呼出一口气。

   “是的,谢谢提醒,怀亚。”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训练场里的大家。

   “但是,如果说在龙血之夜后的六七年里,我学到了什么,”泰尔斯露出笑容,“也许,就是谦卑。”

   怀亚一愣。

   泰尔斯接过哥洛佛手里的毛巾,擦了把脸,一件件脱下护具。

   “单翼乌鸦的家主,翼堡领主德勒・克洛玛,曾经告诉过我一个小故事。”

   “你们知道,信鸦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吗?”

   训练场上的大家面面相觑。

   “远古帝国。”

   回答的人是哥洛佛,他认真地道:

   “科莫拉大帝大规模采用信鸦传递军情,它们在战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让他以不可思议的效率指挥军队,掌控全局,远超同时代的对手们,赢得制胜先机。”

   “甚至征服完成之后,信鸦也起了大作用,”保罗接过话头,“领地相距再远,传讯亦朝发夕至,坐镇皇领的大帝才得以稳固地统治各大行省,令出一门,这提升了治理的成效,加强了帝国的凝聚力,削弱了分裂的可能,是帝国在史诗征服后还能维持统治的重要因素。”

   听着他们的回答,泰尔斯先后点头。

   “不错。”

   “但那却不是信鸦第一次出现,不是它们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

   泰尔斯寻找着回忆:

   “大约在诸王纪七百年,也就是大帝出生的两百年前,一位法……一位智者发现,某些特殊的鸟类会对特定的磁石作出不同的反应,这可能是它们能穿越万里不致迷路的原因,信鸦技术从此发源。”

   “很快,西涛崖的一位国王决定,要把一批精心培育、训练的信鸦投入使用,代替城邦间的传讯渠道,代替一切信使、传邮、烽燧,‘我抓住了文明与未来’,他魄力十足,满怀希望地说。”

   泰尔斯停顿了一下。

   “可情况没有这么简单。”

   “信鸦是很新奇,很迅捷,很方便,但它们的技术还远未成熟,培育和训练成本居高不下,饲养一年所需的花费,足以让一户普通人家吃饱穿暖,训练的周期和效果也无法令人满意。”

   泰尔斯的语气越来越沉:

   “但国王依旧坚信:信鸦就是未来。为此他不惜成本,不计代价,对所有与此相悖的谏言置若恍闻,坚持应用信鸦,王国的税赋由此加重。”

   “很快,信鸦成了新的潮流,一时王国上下,无不争相搜罗鸟种,建造鸟舍,种植鸟食,挖取磁矿。有个故事记载,一户贫苦人家艰难度日,他们保住鸦粮,养活信鸦,却饿死了儿女。”

   听到这里,怀亚轻声叹息。

   罗尔夫的手臂越抱越紧。

   “其次,信鸦的出现,影响了很多人的生活――领主,贵族,祭祀,信使,邮差,看守,甚至传令兵和哨兵,这些是直接的,间接影响的还有执笔的学士、抄写员、惯作长篇的诗人,收租的管家,有人失业,有人改行,有人抗议,有人坚持过去的传讯方式……”

   保罗若有所思。

   “还不止如此,因为信鸦的存在,许多信息一小时前刚出,领主们一小时后就能知晓,所以农民交租的时间,赋税核算的期限,匠人工作的节奏,市场价格的波动,一切的节奏都被一提再提,所有人的生活都翻天覆地,他们都在茫然失措中竭尽全力,想要努力赶上信鸦的步伐――或者说,国王的步伐而不得,遭受折磨,苦不堪言。”

   哥洛佛眉目紧锁。

   泰尔斯脱下最后一片护具,一身轻松地面对西山的落日。

   “但国王是如此迷信进步与文明,他相信眼前的挫折只是阵痛,一时的牺牲必得补偿,而信鸦技术最终会让他的产出加速,令沟通高效,最终使得国家强盛富足,从而解决一切问题。”

   泰尔斯渐渐出神。

   “但他是对的,”哥洛佛忍不住开口,“在大帝的征服和统治里,信鸦必不可少。”

   泰尔斯只是微笑。

   D.D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满心疑惑。

   “最终,在许许多多的因素作用下,信鸦被捕杀,鸦舍被捣毁,驯鸦人被吊死,那位‘抓住了未来’的国王,则被无穷无尽的暴动起义赶下了台。”

   泰尔斯抬起头:

   “临死时,他流着泪质问苍天上的明神:‘为什么?我许给此世的,明明是改变一切的技术,是注定流传万世的功绩,是最美好的文明与未来!’”

   泰尔斯以低沉的语调结束这个故事:

   “信鸦在世上的第一次应用,就此失败。”

   “待到大帝起兵,帝国征服,信鸦被更多的人所熟知所接受,已经是两百年后的事情了。”

   话音落下,远处的山林里传来飞鸟还巢的轻鸣。

   保罗闭上眼睛:

   “可惜了。”

   训练场上的众人沉默了好一阵,直到怀亚试探着问道:

   “您是想说,那位国王过于傲慢,不够谦卑?”

   泰尔斯点点头,又摇摇头:

   “史料记载,这位被称为‘鸦主’的西涛国王‘所图甚伟,迷于高远,宠禽虐民,失却眼前’。”

   “的确。”

   保罗感叹道:

   “如果这位国王循序渐进,先小规模地应用,而不是急于求成急功近利,如果他关心百姓,知晓民情,通达政事,徐徐缓图,如果他等待技术成熟再……”

   “如果。”

   泰尔斯打断了保罗,他恍惚地望着天边:

   “如果?”

   “是啊,我们总能如此自信地为历史找到理由,简单地为过去找到说法。”

   保罗一时不解。

   泰尔斯继续出神道:“但从鸦主到大帝,信鸦荒废的两百年,究竟是这个世界对信鸦的态度与反应,是历史本身‘循序渐进’的必然,还是人类自己‘急功近利’的后果?”

   星湖卫队彼此交换着眼神,表达了对议题和公爵的双重不解。

   但泰尔斯却兀自出神,自言自语:

   “鸦主的悲剧是可叹的,却是否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呢,是否是我们站在后世,再怎么大放‘如果怎样怎样就好了’的厥词也解决不了的呢?”

   “那两百年,究竟是必要的牺牲与代价,还是不必要的浪费和盲目?”

   “而我们,我们又该怎样保持谦卑,又不失热情?”

   这话让许多人反应不一,有的低头深思,有的一头雾水。

   “殿下?”

   怀亚忧心地靠上来。

   “我不知道,怀亚,”泰尔斯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我们土地上的这些人,领主,农夫,商人,工匠,他们与我们处在同一个时代,同一段历史,同一个世界里。”

   “我凭什么以为我有资格傲慢,凭什么以为我可以给他们带来什么,凭什么以为他们的历史与土地里,没有宿世相传的智慧与渴望,未尝蕴含变革与改良的种子,不曾埋藏着未来与希望的芽尖,只待有朝一日,破土而出?”

   几秒后,泰尔斯醒过神来,抱歉地向大家笑了笑,示意武艺课结束,让心情复杂的大家各自收拾,准备回返城堡。

   唯有怀亚沉默了好一阵。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凑上跟前。

   “殿下,”怀亚压低声音,“烦扰您的不是星湖堡,也不是信鸦,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对么?”

   泰尔斯动作一顿,看向怀亚。

   “尼曼子爵说过,”侍从官满面担忧,“当您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喜欢说话――说很多话,且往往充满了感慨和叹息。”

   普提莱・尼曼。

   那个老烟鬼的形象闪过泰尔斯的心头,让他不自觉勾起嘴角。

   “您知道,您不必一个人背负一切,您可以相信我――或者一切您认为值得信任的人。”怀亚真诚地道。

   泰尔斯凝望着怀亚,很久很久。

   他不禁想起与对方的第一次见面,这个浑身古板僵硬的小伙子,对自己煞有介事宣誓效忠的样子。

   王子把手伸进口袋,再次握紧了“盟约”。

   “饭点到了,回去吧。”

   几秒后,泰尔斯把手伸出口袋,对着怀亚露出温暖的微笑:

   “无论饿不饿,总得要吃饭的。”

   怀亚的表情黯淡下来。

   泰尔斯拍拍他的肩膀,自顾自向着城堡走去。

   “但鸦主也是可敬的,不是么?”

   怀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泰尔斯的脚步慢了下来。

   “关于信鸦,他失败了,但世界最终成功了――在两百年的阵痛之后,在大帝身上成功了。”

   怀亚的声音颇有些急切:

   “无论是必然还是多余,不管外界如何评价,鸦主都作出了他所相信的选择。”

   “对于他而言,可能这就够了。”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之后,他迈开步伐,走进城堡。

   当天晚上,泰尔斯用餐完毕,像往常一样来到胡狼塔的书房里。

   但这一次,当他向门外站岗的哥洛佛与罗尔夫打完招呼,让他们关上房门之后,泰尔斯就神情一变。

   他来到书桌前,拾起一封不知何时出现的――蓝色请柬。

   泰尔斯平静地展开请柬,上面的字句笔迹漂亮,却简洁有力:

   【转身】

   王子面无表情,轻轻放下请柬:

   “从上封信到现在,你也让我等得太久了吧。”

   书房宁静沉寂,窗外传来风过山林的沙沙声。

   “太久?”

   一个优美耐听的男性嗓音,自泰尔斯的身后响起:

   “相信我,泰尔斯。”

   泰尔斯缓缓转过身来,看见气之魔能师――他最另类的老师――艾希达・萨克恩正立于窗前,面对着星湖夜色,沐浴月华。

   “对我们这样,生则永恒,眠于转瞬的存在而言……”

   他修长的手指在身后轻轻捻动,优雅如故:

   “没有什么等待,可以谓‘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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