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个废人
我的短刀在男人第二次咒文咏唱完毕之前,便割破了他的衣袖,在他的右臂上割了一个口子。
但是他的魔法也砸了下来。
“轰隆”一声巨响,落雷砸在我的脚后跟处,让我的双脚瞬间麻痹。把我整个人震得向法师身上砸去,把他也重重地掀倒在地上。
林子里有成群的鸟被惊得往天空之中乱窜。
“呜哇!”伴随着骨头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是那名法师的惨叫。
他粗壮的左手紧紧捂住自己不断流血的右边小臂――那是一双长年劳动粗壮的手,不像是法师细嫩的手――尽管他的魔力是如此之强。但他的战斗技巧实在是太弱了。
“你给我住嘴。”我顺势骑在他的肚子上,抬起右手,重重给了他面门一拳。我担心他刚刚施放的法术和不断发出的嚎叫会引来守卫。
这一拳打得我自己的手生疼,那名法师刚刚捂着自己右臂的左手现在去正捂着他的嘴――他的两颗门牙刚刚被我生生打落。但是他的哀嚎依旧不打算停止,虽然他此刻叫得像一只捂紧嘴巴的熊。他的整个身子因为疼痛,恐惧和颤抖而缩成一团。
“你给我闭嘴!”我又朝着他的嘴巴打上一拳。这次他的嘴被左手捂着,我并没能打落他的牙齿。
我颓然地从他肚子上滚落下来,靠着一块石头,坐到一旁。
刚刚我用来攻击法师的短刀,不知道被落雷震飞到哪里去了。我不由自主地摸起脚边的一块石头。
棱形,锋利,有角,那是我新的凶器。
我拿起这块石头,掂了掂分量,又看看那名男人光光的脑袋和痛苦求怜的模样。
我放弃了。
卫兵,说不定马上就要来了。
林子里的世界是死的,石头是死的,树是死的。不久,我也要死了。
我死死地盯着这里仅剩的另一个活物看――那名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鲜血正从他右边的小臂汩汩地流出来,给单调的灰色石头染了一块又一块的红斑点。
多美的色彩啊。我心里这么想着。
“‘核’?”紧紧盯着那条流血手臂的我,嘴里不知不觉念出了这样一个词。那是魔鬼的词,是杀戮的词,也是救命的词!
我如同着魔一般,兴奋地重新骑上那个男人的肚子。男人以一种更加恐怖的声音开始哭嚎。
“别吵!别吵!”因为兴奋而挥出来的拳头,比因为恼怒而挥的拳头更加有力。
脸上挨打的男人再度捂着自己的嘴巴,低声呜咽。而我在笑。
我左手的两根指头,探进男人右臂的伤口里面寻找,时而指甲从骨头上面划过,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的伤口里面到处都是黏黏腻腻的。
我瞪了一眼那个男人的眼睛。他的嘴因恐惧而不敢说话,瞳孔放得很大,直勾勾地盯着我,里面还噙着泪水。说不定他还以为,牺牲一条手臂能换一条命。
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盯住将失去生命之人的眼睛。反正我很快就会忘了。
当我的指尖终于捏住一块细小,温暖,而又感觉得到充沛魔力的东西,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核,法师活体储存魔力的地方。
夺取一个核,能够暂时地大幅增强魔力,也能永久地少量提升魔法潜力。
那本书把这种夺取的禁术称为吸收,我则是粗鲁地称之为“吃人”。
被夺走了核的法师,与死亡别无二致。
像捏住一根魔法水晶一般,我捏住了核,魔法精灵欢愉的涌进我的左臂。男人在恐惧地挣扎,左手恐惧地抓我的手臂,我不耐烦地把它一次次拍落下来。直到核被完全吸收,化为尘埃。男人的手臂也不再费力地抬起来了,整个人也完全安静下来。
想不到,这个法师居然能存下这么多的魔力。再一次检测身上的魔力,我不禁为此时充沛的魔力惊叹。
眼前这个男人只剩下一副微弱呼吸的面孔,已是个废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由得发出一声声狂笑,听得我自己都后背发凉,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多年的生活只知道闷声发大财,从来不知道狂是什么。
是因为魔力骤然充沛的狂笑?是左臂的核得到满足的狂笑?是不再惧怕任何守卫的狂笑?
我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无所畏惧。
心情,莫名其妙的舒畅。
我费力地挪到大石头后面躺了下来,等待双脚麻痹的恢复,还有循声而来的守卫。
我不知道长年在林中行走的人,平常是怎么计时的。雾很大,看不清太阳运行到了哪里。
时间过了很久,守卫也没有来,左手中魔力充沛的满足感渐渐生出空虚。好像一种突然之间吃饱,又渐渐饥饿的感觉。
最开始的狂笑,现在也渐渐生出沮丧。对丧失力量的沮丧,对失去那本不属于我的力量的沮丧。
难怪禁书里的实验者,要一个一个,不停地吃,不停地吃,不停地吃。
我不由得又为自己笑了,爬到眼前倒在地上的法师面前。
他还活着,却只有喘气的能力。夺走他的核意味着夺走他的魔力,夺走他的思想,夺走他的灵魂,以及夺走他身为人类的一切。
而我,并不感到愧疚。这个人救了我的命,我应该心怀感激。
我翻遍他的口袋,只找到两块干面包。我把一块面包掰出一半,另一半和剩下的面包都放进包裹。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随着我慢慢咀嚼面包的同时,夺来的魔力消逝得更快了。
魔法精灵的活性,在三年前的大潮中得以增强数倍,。
在那之前,法师本是一个濒危的群体。
许多新的魔法师,在这次大潮之后涌现了出来。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便是那其中的一个。
有一位杰出的魔法师这样说道,“大潮,把一个人所有作为法师的潜力,都激发了出来。”
许多平民,对身边曾同样平凡的人突然变成法师,感到恐惧,因为他们自己永远无法成为法师;领主们,对身边曾不如自己的人突然变成法师,感到恐惧,因为他们自己也永远无法成为法师。在大潮之后依旧无法施放魔法的人,魔法已经完全为他关上了大门。
“法师管制”出现了。
领主们凭借强大的权力和武装,凭借联合教会的支持,把本是自由的法师,把一夜之间变强的法师,有罪或无罪,自愿或不自愿,都投入到名为圣骑士团的严酷管制之下。
一些法师逃走了,逃到了自由高地。那里建立了法师唯一的自由国度――法师自由联盟。据说那里法师的总人口,还不及大陆总人口的万分之一。同样是据说,当一名法师踏入那里的时候,便迎来了真正的自由。
手臂里夺来的魔力完全消逝的时候,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绝望地升起一摊篝火后,我也不担心有守卫找来了。即使他们来了,我也绝不反抗。我太累了。
跳动着的火苗把眼前男人的半张脸,照得十分明亮。
如那禁书中所描写的一般,夺取他人之核的代价就要来了。
地上的法师,他再也不会如一个活人那样活蹦乱跳了。
他死了,除却还能呼吸之外,完全死了。他失去了作为法师的魔力,作为人类的意识,身为人的一切意义。
我杀死了他。
我捡起一块块石头,盖在他的身上,防止将来有野兽来咬他。可能是有些害怕了。
在他脸上盖上最后一块石头的时候,我的左手不禁一阵抽搐,半张脸栽倒进泥地里。
被怪异摆放的石堆,呈一种畸形姿势的我,在那中间,篝火明亮而诡异地舞蹈。
“哦,你来了啊,马吉士。”
我现在能熟练地叫出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尽管我们素不相识。我的嘴里因此啃上了许多泥,但是我完全没想着站起来。
随后,他的记忆,思考,渴望,开始大量地从我的左臂,从我夺走他一切的指尖混进我的身体,涌进我的脑内。一根又一根,如同源源不绝的河流。
“你就闹吧!”我大声嘲弄着,“你就闹吧,过两天你就消停了。”
那名被我埋在石堆下的男子,再也不会有动静了。
我看得到了。
这是一名藏匿自己能力的法师,他倒以为我是领主派来追他的人。
我并不感到愧疚。我害怕,我恐惧,我担心和一名被自己杀死的人完全融为一体,还要回味被自己杀死的感觉。
“这不是我的错!是你要逃跑的!”我不停地为自己狡辩,狡辩给自己听,狡辩给那不断涌进我脑中的声音听。
我栽倒进泥土的脸,配合那还浮在外面的半张,勉强地,诡异地大笑。
我的声音因此有些颤抖,尖锐,但是我还是一遍遍不停地讲。这是我唯一的抗争。
直到我的意识完全模糊。
一个叫做马吉士的人完全取代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