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之后。
楼兰帝国境内。斐尼瀚港口上。
视线所见之处,皆是一片血雨腥风,愁云惨雾。
十五天之前,北疆重镇卢卡斯城被魔狼族攻陷,卢卡斯城辖下的大部分区域都已沦陷。
随着战事推进,卢城军团一再溃退,魔狼族一再进逼,导致斐尼瀚港口上挤满了从卢城撤退下来的残军与难民。
港口上空,满布着铅灰色的云层,狂暴的风雪卷裹着瀚海的咸腥味,厉啸而过,仿佛天地都在发出阵阵的悲鸣。
因为军团船只的不足,调防至斐尼瀚港口的卢城军团发布了战时的紧急海域管制令,强行征调了斐尼瀚港当地各大帮派的大量运输船,运送军民返回楼兰帝国的腹地。
为了维持秩序,卢城军团的先锋骑士团与大群帮派分子在港口四处设置了重重岗哨与关卡,凡是过关乘船之人,都必须有相应的文书证明。
一时间,有许多无法证明自己身份的难民,在如狼似虎的士兵与黑帮分子的弹压之下,拥堵在港口外围,进退无据,哭声震天。
在港口外围的一处难民营,许多等待登船的难民挤成一团,围在篝火堆旁边,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此时,风雪稍微小了一些,诺大的营地里,静静的,除了一些小孩的哭声之外,就只剩下木柴燃烧时“噼啪”的爆裂声,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疲累得不想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忽地,地面起了细微的震动。
随之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这一连串脚步声如同铁桩打入雪地。
沉闷而且震憾。
只见在风雪中,一群衣衫褴褛,但筋肉贲突,体格强健的背棺人排成一列,象一队没有灵魂的傀儡般在行进着。
每走一步,他们的脚就陷入齐膝深的冰雪中,然后再艰难地抬起,跨出去……
一步,两步……
在他们的两旁,有六个身着黑袍的海龙会押尸使者,手持镶嵌锯齿的银色长鞭,在旁边监督着。
每当有背棺人的动作稍显迟缓,黑袍使者立即就会用长鞭在他们的躯体上撕开一道道的血口。
染满了鲜血的雪道一路蜿蜒着,由远及近,就象一条血红色的长蛇。
一共是十具青石棺材,棺面的符纹上散发着冷峻而邪异的光芒,分别由十个背棺人背着,往港口的运输船走去。
走在第一位背棺者是一个少年,他的身形修长而矫健,全身都充满了野性的力量美。
他的嘴角一直噙着一抹洒脱而爽朗的笑意,仿佛在这天地之间就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烦心的事情似的。
他身高足有一米八,双肩各缠着好几条玄铁锁链,而这许多条锁链都绑在一具长达两米多的石棺上!
石棺散发着寒气,被绑负在这少年的后背。
棺椁高耸过头,如同趴附在少年身上的一只巨兽!
石棺上面篆刻着符纹,还有斐尼翰港口以及圣泽尔城第一黑帮――海龙会的九头龙标徽!
这副石棺足有千斤,沉重异常,这让铁链都深深地勒入了少年的肩膊与胸膛上!
因为勒得太紧,铁链如同绞索一样卡入少年的血肉之中,沾满了淋漓的鲜血。
这种负重以及这种痛苦,都不是普通人类所可以忍受的!
然而这个少年却是一脸的淡漠,仿佛根本不觉得痛!
他用洒脱而坚毅的眼神,缓缓地环视了一下营地,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营地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在那个出口之外,是斐尼瀚港口最大的登船入口。
这个少年就是唐轩!
经过易容后,他此时的面容已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看着背棺者走过之后,众人议论纷纷!
“这就是海龙会的运尸队!”
“这些背棺者都是些什么人啊?好大的力气!”
“这些背棺者只怕是魂武者吧,否则普通武者怎么可能扛得起这重达千斤的石棺?”
“是啊!”
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者眯起眼睛,看着这群背棺人远去的背影,对着身旁的其他人道:“别傻了!背棺人怎么可能是魂武者?!魂武者怎么可能做这种卑贱之事!”
如果说魂武者是天上的星辰,那么背棺者的身份就象沼泽里的烂泥了,有的时候,他们的境遇甚至比不过一些庄园里的奴隶,一个人如果不是被逼入绝境,是不会选择这一种自毁灵魂的职业的。
所谓背棺,并不是单纯的背棺,而棺中所装殓的也并不是死尸,而是濒死的活人!
炎魂大陆上的傀儡师、炼兽师以及炼器师,每天都需要大量的灵魂来制做不同的机械傀儡、魂兽以及致命兵器。
而加持在傀儡、魂兽以及兵器上的“新鲜”的灵魂则一般都由濒死的被俘魂武者以及重罪魂武者组成,这类贡献出罪恶灵魂的魂武者统称为魂尸。
为压制魂尸的魂体,这些魂尸都要被装殓在刻有符纹及盛满了防腐丹药的青石锁魂棺中。
在运送过程中,魂尸还需要吸食人类灵魂的元阳以保持自身的“新鲜度”,所以背棺者既是运送者,亦是一种“食物”。
唐轩耳目聪敏,那个老者的话音虽然低,但他却听得很清楚。
“别傻了,背棺人怎么可能是魂武者!魂武者又怎么会做这种卑贱之事……”这句话就象一柄尖刀,深深地剜入他的心脏,令他的心都在滴血。
……
背棺人的队伍穿过人丛,来到了一个检查哨卡前面。
这个哨卡跟其他由卢城骑士团控制的哨卡不一样,是由海龙会的帮派成员负责安检的。
在安检关卡前面,唐轩一眼就看到了他认识的那一个海龙会成员――晏鼠!
晏鼠长得确实很象鼹鼠,又矮又胖,小眼睛小耳朵,不过,他的实力并不弱。
晏鼠是一个十九级的普通武者,属于未开启魂力灵根的普通武者中的顶级人物!
他为人很讲义气,人脉关系广,办事效率极高,凭借这几样特质,他坐上了海龙会斐尼瀚港分会中级执事的位置。
除了这个身份之外,晏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高廷军团的退役士兵。
唐轩从天堑城逃出来之后,打算经由斐尼瀚港口的海上航路,先去圣泽尔城,之后再穿越圣泽尔城西北面的莫达尔沙漠,去北炎帝国。
所以,他找到了晏鼠。
因为唐横的关系,唐轩与晏鼠认识多年,是可以托付性命的朋友。
卢卡斯城的失守,让这片区域一片混乱,所以,唐轩的通缉令暂时还没有从天堑城传到这里。
但为了能够最快地获得上船的机会,唐轩自愿成为了海龙会的背棺人。
当然,他此时的名字不叫唐轩,而是晏平安。
背棺者的队伍一靠近关卡位置,晏鼠便看见了唐轩。
他挤开人群,来到队伍前面,眼神中透着暖意,笑着问唐轩道:“兄弟,还撑得住吗?只要过了这一关,你就自由了。”
唐轩微笑道:“鼠哥,我命硬,还死不了。”
两人还没说上两句话,在一旁走过来的押棺使者已经不耐烦地朝他们呵斥道:“不要和背棺人说话。”
晏鼠眼中闪过无奈的神情,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承着。虽然他是斐尼瀚港口的中级执事,职位不低,但只是一个普通武者,而这六名押棺使者,全部都是魂武者。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要靠实力说话的。
为首的押棺使者名叫贝亚特,他长相粗豪,满头金发,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凶悍残忍的光芒。贝亚特是圣泽尔城海龙总会押棺使者第七小队的小队长,本身的修为已达淬体系的九星魂武徒。
副队长叫胡不归,面色灰白,相貌阴鸷,是淬体系的六星魂武徒。
其余的四名魂武者,魂体都是淬体系属性的,修为等级都在魂武者的两星至四星不等。
为了这次的押棺任务,海龙会居然一次就出动了六名魂武者,可见此次装在锁魂石棺中的十具魂尸价值不菲。
他们此次登上的运输船叫“诺曼号”,是海龙会的一艘小型海船,满载人数大约在两千人左右。
来到“诺曼号”的船舷前,胡不归走在前头,在他身旁随行的魂武者手指轻轻一动,指尖便爆出一道极为霸道的魂力,这道魂力如同海面飙起的狂风一样,非常粗暴地将舷梯上的难民都震得飞了出去,清出了一条通道。
背棺者队伍沿着这条通道开始登船。
随着“咚”“咚”“咚”的脚踩甲板的声音,十名背棺者上到了甲板。
胡不归掀开身旁一个巨大箱子的顶盖,只见里面盛满了魔狼的血肉,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魔狼通常是指修炼出魂力的巨型野狼,这些野狼在狼族中的地位相当于魂武者在人族中的地位。它们的血肉可以极大地补充人的魂力以及体力,当然,这些血肉价格是极为昂贵的。
唐轩排在第一位,他来到了胡不归的身前。
胡不归看了他一眼,问道:“晏平安,在这三天以来,这是你第几次领取魔兽血食了?”
“第三次!”自从唐轩背起肩上的这具石棺后,他一共吃过两次魔兽血肉。
“身体感觉如何?”胡不归继续问。
“很好。”唐轩用手摸了摸肩膀上流淌着的鲜血,平淡地道。
胡不归不再言语,从箱子里拿出一条巨大的狼腿,递给唐轩。
唐轩用手接过,直接就把狼腿肉放在嘴里大口地撕咬起来,他已经饿了一整天了,背镇魂石棺的体力消耗极大,让他就象一块被榨干了水的海绵一样,非常虚弱。
唐轩随着一名押棺使者来到“诺曼号”的一个底舱。
这个底舱是一个几乎密闭的空间,平时主要用来关押俘虏以及犯了事的船员,除了一个离舱底很高的通气舷窗之外,仅有一条舷梯从甲板上直通下来。
船舱里面潮湿、窒闷、阴冷。
十副镇魂石棺,仅有唐轩一人带着他的石棺来到这个单独的船舱。
唐轩回头问押棺使者道:“为什么我一个人要被单独关押?”。
押棺使者冷冷地回答道:“不该你问的事情,不要问!”
这时,甲板上传来了即将启航的号角声,护棺使者对唐轩道:“躺棺的规矩,你懂的!所以,不要闹事,不要偷懒,我们随时会来抽查,一旦发现你离开石棺,后果……你知道的。”
唐轩眼神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押棺使者冷哼一声,他身形一闪,人已经上到甲板,随着铁舱门嘭地关上,船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唐轩将背上的锁魂石棺轻轻地杵在地上,但并没有将它从自己的背上解下来。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背棺者不能让石棺离开自己的身体,哪怕片刻都不可以。所以就算睡觉,他们也只能躺在棺材上睡,这就是所谓的躺棺。
接连数十天的长途跋涉,让唐轩疲累到了极点,他闭上眼睛,准备小睡一会。
这时,船体动了起来,甲板上传来了水手们的大吼:“起锚了!”
“终于要启航前往圣泽尔城了!”唐轩喃喃地道,然后他背靠着石棺,安心地睡了起来,不一会,就传来了他轻轻的鼾声。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之下,唐轩都绝对不是一个会紧张到睡不着觉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轩忽然被一阵狂笑惊醒,他猛地乍醒,挺直腰杆,睁眼四顾,但映入眼帘的只有舷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耳际中听到的只有海浪涛声。
但那一阵狂笑依然清晰得就象有人在他的耳边吼叫一般。
唐轩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脊椎直透而上,这种诡异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你是……无魂者!我找了……三百年,终于……让我找到了。”
“哈……哈哈……”笑声和话语都是断断续续的,仿佛一口气接不上来,就马上要断掉似的,而且笑声里没有一丝愉悦的感觉,里面尽是沧桑与痛苦。
……
笑声如同穿心的利箭一样让唐轩痛苦不堪。
……
唐轩昏了过去。
过了很久,他霍地从睡梦中乍醒,抹着一头的冷汗,他觉得自己的头痛得象要裂开似的。
他喃喃地道:“啊,原来是梦!”
此时,他觉得背部贴着的石棺,愈发地冰寒与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