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留在身体内的那份意识中断,血肉之躯到了承受极限,昏厥过去。
黑衣大汉转头望着魏正军,眼神请示,是用水泼醒继续用刑,还是先偃旗息鼓。
然而,入目的魏正军眼神迷离,似乎正在想别的什么事。
“公子!”
“嗯?……哦,昏过去了吗?先停一下,你们都去外面守着,苻老留下。”
魏正军将其他随从都驱逐出去,其中几人离去前,对黑衣大汉投以兼合羡慕与嫉妒的眼神。
见人都走光了,魏正军起身步向隔壁,黑衣大汉尾随其后。
彭!
沉重铁门关上,囚室里只余下昏厥的烈非错本体。
脱离出来的意识自半空飞近,想将自己从刑床上解下来,奈何此刻的状态玄异莫名,既无手足身躯,也无法触碰现实中的东西,一筹莫展。
心念一转,烈非错想了想,就算将身躯解下,也无助于脱离困境。
此刻四周必定被魏正军那些属下重重包围,就算逃得出这个刑室,也逃不过那些人的围攻。
脱走无望,烈非错反倒对魏正军的举动产生了兴趣,他屏退左右,只余黑衣大汉一人,显然是有要事商量。
心念推动,烈非错向隔壁那间飘去。
他毫不费力的穿墙跃户,进入此间。
这间房比囚室要小一些,摆设更是简陋,一桌数椅而已。
魏正军端坐一椅,黑衣大汉依然立于身旁。
“苻老,你估那小子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魏正军的语气隐含一丝担忧,他并不如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从容镇定。
“以老夫看,公子怕是多虑了,那小子虽所言不实,但与小姐之间,应无过多的……纠葛。”
黑衣大汉斟酌用词,他本想用“暧昧”,但怕刺激到自己公子,口出才改成“纠葛”。
魏正军并不蠢笨,自然听出言下之意。
事实上,他也不信心上人会与比她还年少的陌路小子之间发生什么。
但奈何如今情势迫切,不容一分变数。
观察魏正军神情变化,黑衣大汉顿了顿,凑近道:“公子,依老夫看,您如今所忧并不该是那黄口竖子,主上定下的婚期已近,您还是早作决断为好。”
魏正军浑身一震。
婚期!
不错,正是那该死的婚期!
他与沐雨相差八岁,从小看着她长大,也不知何时对这位妹妹般的小娇娘生出情愫。
本来他满满打算,凭借自己近水楼台的优势,最后必定能抱美而归。
奈何天不从人愿,小娇娘的那位“主上”父亲极为看重身世地位,竟然为她定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眼看“抱美而归”的希望,连带自己与父亲十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即将付诸流水,魏正军急中生计,借由平日伺机安插在小美人身边的心腹旁敲侧击的怂恿,终于激得小美人离家出走,公然逃婚。
之后的一切就如他所预料,主上派他亲自带人找回“不孝女”,他一路上以秘法跟踪三女,等到进入这东域地界,才现身相见。
“军儿,你若想得偿心愿,唯一之法便是趁着这次机会,将那小娃女生米熟饭,到时候,爹拼着一张老脸,必让主上应下这门婚事。”
临行前父亲那段不光彩的剖心之言回荡脑海。
是呀,他本以为自身条件已足以获得美人亲昧,谁知不但美人本身,就连一直视为叔长的主上也否意坚决,让他失望透顶。
——既然天不作美,那就唯靠人为了!
“公子,临行前老爷的话你可曾记得,您若不趁这次小姐出府在外的机会,与她成其好事,待主上察觉不妥,派第二波人来,到时候良机已逝,追悔莫及啊!”见魏正军犹豫不决,黑衣大汉急切的劝道。
元神出窍,处在玄妙状态下的烈非错听闻此言,心中大惊。
原来身为沐雨下属的魏正军有此恶念,单以他日前对沐雨的态度,可是半点都看不出。
“苻老,这层道理我明白,但馨儿从小与我一同长大,如今要我对她下手,实在是……”魏正军一脸为难,他自觉非十恶不赦之徒,面对那张曾经视为妹妹的俏脸,满心无奈不忍。
身形异化,外人无法察觉的烈非错又是一惊。
馨儿?
那小丫头果然没说真名,不过随即一想,他自己也是一样,便释然了。
“公子,老夫明白公子与雨馨小姐的感情,但如今事急从权,实是顾不得这许多了。”
“您虽以此法得到雨馨小姐,但归根结底还是出自一心爱慕,即便小姐起初心怀芥蒂,待你们成婚后,公子您大可以其他方式补偿,到时候米已成炊,相信小姐不会嫉恨多久的。”
黑衣大汉“苦口婆心”的劝着,魏正军能否得到沐雨,不但关系到他自身幸福,更关系到他这一系人的兴衰荣辱。
隐身暗藏的烈非错嗤之以鼻,虽然他此刻也无法确定自己还有没有“鼻”。
出自一心爱慕!?
心怀芥蒂!?
不会嫉恨多久!?
多么轻描淡写的用词,这两恶徒所谋,分明是坏女子贞洁的万恶淫径,到了黑衣大汉口中,却变得好似小偷小摸般不值一提。
魏正军脸色数变,陷入天人交战中。
他和沐雨自小青梅竹马,深知她柔中带刚的烈性,如真以卑鄙手法得到沐雨的身体,事后绝不可能如黑衣大汉所说的那般小风小浪。
不过,魏正军更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选择,若要守住十数年苦心经营与心头至爱,唯有走那条肮脏卑鄙之路。
“唉,也只有如此了,对了,苻老,那件事有消息了吗?”
“有,今早探子传回密报,已查实墨苍修之老家为墨林村,此地东去二十里便到。”
暗中的烈非错心中一动,墨苍修?应该是个人名,看来魏正军一行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他。
“东去二十里……,岂不是很接近明玄圣峦地界。”魏正军深眉蹙皱。
“确实很接近,因此我等必须小心行事,切莫惊动明玄圣峦。”黑衣大汉神色冷峻,明玄圣峦威名赫赫,身为修士的他深知其厉害。
“可有打听清楚,墨苍修与圣峦可有交情?”墨林村既与圣峦邻接,若墨苍修识得圣峦中人,甚至交情非浅,于他们此次计划不啻莫大阻力。
“墨苍修性格孤僻,交友寡稀,若他与圣峦有旧,当日也不会投奔到主上麾下。”
魏正军心下一宽,若此事有明玄圣峦介入,胜算必定大减,甚至全盘扭转也不无可能。
虽已打定主意要来个生米熟饭、先斩后奏,但王威难测,为了增加此次计划的胜算,将主上心心念念的叛徒墨苍修擒回,便成了魏正军准备的彩礼。
到那时,夫妻之实既成,再加上擒叛大功,让主上点头的机会便大大增加了。
“公子,这墨苍修平日尽忠职守,曾经数度救主上于危难,甚至曾有一次以命相护,不知他是因何而反主上?”黑衣大汉斟酌了番,试探地问道。
这点疑问早就萦绕其心,之前时机不对,无缘探寻,此刻与魏正军剖心谋事,黑衣大汉终于大胆问出口。
魏正军眉头微皱,心中掠过一丝怒意,暗恼黑衣大汉不知本分。
但是他随即一想,之后的计划还需黑衣大汉主持,此刻若是闪避,怕引的他心中芥蒂,于大局却是不妙。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听父亲说,主上今次所托之事关系到墨苍修一身修为,因此才迫使他背离。”
黑衣大汉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大凡修士,对一身修为之重视甚至超乎亲友,如主上之举会损及一身修为,也难怪墨苍修会叛离了。
然而,黑衣大汉明白,此中内情绝非如此单纯。
主上欲行何事,竟会伤及墨苍修一身修为?
以墨苍修平日功绩,竟无法使主上回心转意?
这些都是疑问。
不过黑衣大汉明白,以自己身份,公子能透露这些已是难得,此番退让无疑是一种变相示好,自己当知进退,不可得寸进尺。
“如此说来,若墨苍修发现我等到来,必定全力相拼。”既然得知内情,黑衣大汉很自然的推测出即将遭遇的抵抗。
“不错,所以我们必须布置妥善,务求一击败敌,若陷入缠斗,怕是伤亡惨重。”魏正军环顾四方,虽然视线被墙面阻挡,但他却仿佛见到围守在外面的那些家将。
若情况真陷入他所预言的糟糕境地,这些人中怕是有半数将客死异乡。
“属下明白了,必定妥善安排。”
忽然间,隐于暗处的烈非错心中掠过一丝警兆。
同时,隔壁刑室内,昏厥的本体暮然苏醒。
出鞘的元神顿感天旋地转,一股强大吸力扯来。
下一刻,烈非错的意识回归本体,玄妙感觉散去。
方醒转,遍体烫伤痛楚袭来,同时,一股熟悉的波动传入。
——嗯!是炎澡!?
烈非错惊喜交加,此刻炎澡掌握在沐雨三人手里,既然感应到炎澡就在附近,沐雨三人必不远。
方恢复的昊雄真诀运转,烈非错鼓动真气,张口高喝。
“沐姑娘!救我!”
身在隔壁房的魏正军心知不妙,他身形瞬动,即刻自密实冲了出来。
“沐姑娘!我在这儿!”
第二声呼救方毕,魏正军已闪至身边,他出手如电,对着他的心脉一掌重袭。
烈非错大骇,猜测这家伙是想趁沐雨找到之前将自己灭口。
此刻的意外变数,已经逼的他放弃原先那层顾及了。
生死一刻,烈非错再不敢保留,恢复三成的昊雄真诀流转,再加上一身雄力,被固锁的四肢瞬间崩开。
魏正军、黑衣大汉同时一惊,突如其来的惊变,魏正军掌上的功力骤减弱数成。
轰!
碧穹妙手迎上袭来之掌,惊人威力化作劲风暴流,逼散开来。
烈非错只有三成功力,即便魏正军掌力减弱,他依然抵不过。
本已重伤的身躯被轰飞,撞入墙面。
这一撞惊天动地,整个刑室微颤起来。
此时,外面传来几声娇喝。
“大胆!连我都敢阻!你们瞎了眼吗?”
“小姐赎罪,魏大人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进……啊!”
话音未毕,一声男性惨呼响起。
“他是你们的大人,我却是他的主人,你们以他的命令阻我,是想谋反叛乱不成?”娇喝声中怒意熊熊,沐雨似乎是动了真火。
随即,一阵乒乒乓乓伴随着连番惨呼。
沐雨长驱直入,在王莹、采兰两婢的护持下,自外冲入刑室。
相较采兰手中无名青锋,王莹竟是炎澡在握,她的身上腾涌着一股灼灼热力,握持炎澡之手已经烫的通红。
魏正军长叹一声,他明白自己错过杀烈非错的时机了。
三女冲入,半个身躯陷入墙面烈非错进入她们眼中。
暮然,沐雨与王莹眼中怒焰撩天。
“魏正军!这都是你干的!?”绝世容颜怒然以对,神情肃穆,敌意重重。
魏正军心头一纠,为了这相识不过三天的黄口竖子,青梅竹马的红颜竟对她如此恶声恶气。
“小姐,此子来历不明,行装可疑,怕是有心人遣来的细作,属下恐其留在小姐身边所图不轨,因此将他送来此处刑讯。”
“是人是鬼小姐自会分辨,魏大人这心也操的太过界了吧?”魏正军话语未完,王莹已讥讽道。
她一脸怒意,目光瞥过一旁瘫倒的烈非错,深眸中涌出一股心痛与不忍。
“大胆婢子!你是何身份,竟敢如此质问公子!”黑衣大汉即刻趋前,瞪着王莹。
“莹儿与我同出一脉,我更视之为亲妹,她什么身份你们不清楚吗?”沐雨的语气如九幽地狱般冷峻,仿佛阎罗索命,无常探魂。
她随即道:“大胆?哼,罔顾主意,私下刑讯,阳奉阴违,世上还有比这更大胆的吗?”
宛如陌路的目光锁定魏正军,这一刻,心上人的眼中无怒无责,却是疏离的令人胆寒。
魏正军身躯颤抖,如此不留情面的讥讽,似是将曾经的那番青梅竹马全都忘却。
——好!好!好!你是主,我是仆,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