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婉月宫外的花道离开,相命始终思绪游离。除了对冰心的担忧,更多的,是对两人对话之中的感情感到困惑。正当他一边想着,一边慢步而行时,一阵细微的响动,让他停下了脚步。闻声望去,赤炼蜂和赤炼蝴蝶簇拥的花丛,那些如往年一样的颜色,只是花香依旧,人面全非。
“相命!”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让他有些诧异的抬头去环顾四周。但见艾瑞雅和米璐义两姐妹不知何时,居然在婉月宫的花道入口处。相命没有多想,回城之后,一直在忙碌着父亲的丧葬之事,无暇招呼她们。尽管在葬礼上有过礼貌性的见面,也只是一种客套的过场。此时见这两个金发碧眼的异族女子一同出现,他不觉想起了此前百里蛟提及之事。
“你们,有事么?”相命的口吻很是木讷,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不知道与这些女人打交道了。如若是不停的厮杀或者争斗,或许那样的患难让他不用担忧情感的纠葛。
“没什么,伯父的事情,我们深表遗憾。只是.........”艾瑞雅欲言又止,一旁的米璐义则是按耐不住了,急忙补充道:“姐姐的意思,生死之事乃是命数,你不必太过伤心。听说你讲继任相族掌族之位,这华夏族的统领身份,就更不该有太多的顾虑。我们没别的意思,西极大军虽然在这以信城外驻扎了,可是大祭司也认为你可以引导光部所有族人走向胜利。所以,我们只是想劝劝你而已,没别的意思!”
米璐义的话语仓促,而没有任何逻辑,加之她言语上的慌乱,让相命很难把劝说这两个字定义成她的这番话语。相命浅笑着回应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弗拉前辈的厚望,但愿我不会辜负吧。”相命一边说着,一边往城中走去。
“你要去哪?”米璐义看着相命一点点的靠近,突然问道。相命却觉得这问话很没道理,有些诧异的答道:“回相天阁啊,心儿的状况有些严重了。我在想,若是这炼狱无法寻到医治之法,恐怕我得走一趟地界去求助了。再说了,我拿着别人的东西,迟早也要还回去的。这里纵然是我生长的地方,变成如今的模样,也不是我能徒手改变的。我恐怕在这里久留,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又要走了?”艾瑞雅突然问道。她望着相命的眼神,如同第一次在冻海见其与妖族搏斗的身影之时。起初弗拉让他与西极掌族一起合练封妖阵术,六门之一交付这个瘦高的华夏族人。黑发黄肤,在西极人的眼中,这样的身躯是如此的弱小。可是随着一起修行的时日变长,她不知为什么,自己总会有意无意的去关注这个少年的举动。不论是那种洒脱,或者是苦大仇深的静默,都无法掩盖他憨厚的本质。她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可以这么真,真的都不用睁开眼去看,只需感觉他路过的气息,便可知晓他所期盼的,和心中的念想。如此的男子,在西极这种较为自由开放的民族来说,是极为少见的。她把相命当作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象征,在她的释义里,应该是束缚的自由。
相命的举动,包括思考,从来都是有条不紊的。而那与生俱来的温文儒雅和彬彬有礼,似乎从骨子里能感染到一些人。随着一些出生入死的厮杀,然后是大军驻扎到以信城外,在以信城扎根。随着她对华夏风俗和文化的深入了解,她的脑子呈现了一个完美的男子形象,挥之不去,却无可替代。三年多的空白时间,碍于她掌族的身份,她如若不谈婚姻大事,大祭司和大统领自然也不好拿权利来说教。于是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守望的女人,可是到底在守着什么,她自己也迷失了。
“你,还好么?”相命见艾瑞雅神情有些呆滞,慌忙问道。艾瑞雅从思绪中醒了过来,猝不及防的回应道:“没,没什么。只是........”“只是久不见,我和姐姐都极为想念。要知道,西极冰火二族掌族青睐的男子,至今只有你一个。而且在三年多的音讯全无之后,我们居然反而更想见你了。这不知道算什么,我也说不清。”米璐义的直爽,让相命显得颇为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别听米璐义的胡扯,哪有的事情!”艾瑞雅慌忙辩解道。鉴于她对华夏文化的了解,如此露骨的表白,在这个礼教有点繁琐,又比较木讷的族群里,是一种轻浮的表现。她居然很怕自己会给相命不好的印象,这一点,她在争辩后,心中又后悔了,只是无法再出言圆场。
“姐姐就是,三年多了,呆在这以信城。怎么人也变的越来越像华夏族了,我们西极的那份自由不羁,哪里去了么。相命,我们姐妹都想嫁给你,你觉得怎么样?”米璐义的心直口快,加之不计后果的问话,让相命瞳孔放大,惊愕在当场。他的步伐停下了,不知该往前,还是回婉月宫去。
“这.......”愣了半天,相命支支吾吾的咬出了一个字。对于他而言,百里蛟此前的说媒,恐怕是一种提醒。他越来越清楚自己纠葛在这几个女人之间,必然难以维持平衡。他从未想过儿女私情,可这些女人似乎没一个愿意相信。
“米璐义,再乱说,我可走了!”艾瑞雅有些微微的发怒,可她那飘忽的眼神,却是在等着相命拒绝或是接受的信号。她没有直视相命,只是侧眼旁观之中。米璐义觉得艾瑞雅太过做作,却不知道这女子羞涩的天性,在数度的厮杀之中,早已消失在了自己的身上。觉得艾瑞雅怪怪的,米璐义便从旁取笑道:“姐姐真是,在这以信城呆久了,真该回西极好好感受下咱们的风俗了。你看这扭扭捏捏的,哪里还是冰山上的女子。整个就一华夏族的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儿,还是三从四德的那种!”
相命惊异于米璐义的这份洒脱,婚嫁之事,于任何人来说,在他的想象里,也该是一种极为庄重和神圣的事情。深思熟虑不说,也不会像她这般如此直白的表述出来。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就这么直白的说了,而且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如同茶余饭后的闲谈家常一样。这让相命更为困惑了,这情,到底是怎样的。见相命沉默一旁,久未回应,米璐义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从旁说道:“华夏的男子难怪娶亲这般麻烦,原来相命也是跟他们一样。看似洒脱,实则迂腐的很啊。既然你不回应,我也没功夫在这耗着了。姐姐,走吧!”
“这.........”相命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艾瑞雅却是没有回应米璐义的提议,只是盯着相命,良久未将眼神移开。米璐义觉得甚是无趣,似乎这自己提及婚事的兴致,全给相命败兴了,于是与二人招呼了一番,客气的离开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米璐义走后,艾瑞雅用一种极其温柔的语调问道。这样的口气,于相命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个被西极人称为冰山的女人,骨子里却有着这样的柔肠,让相命颇感意外。
“我,我也说不清。感情的事情,对于我来说,我似乎从未有过任何的感觉。于你们姐妹,或者心儿,轩雪。我总觉得是一种亏欠,是一种愧对。我需要承受或者担负些什么。但绝对不是成家可以解决的。我也不知道自己需求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如果这样应和了你们的心思,我是不是就是骗了自己,也是骗了你们。我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也不想沦为这样的人。我脑子里装了太多的谜,那些打结的地方,我都不知该从何下手去解开。这儿女私情之事,我实在无法放入心内。或许,应该说,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念想!”相命突然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那你是拒绝了?”艾瑞雅的脸上浮现了失望的神情,能令冰族掌族一见倾心,常情岁月的人,除了相命,别无他人了。在此之前,情窦如同一个密室,根本未曾让她入内过。她发觉自己一点点的改变着,就连那被族人称道的冰山心境,也随着这一团烈日的照耀,而一点点的趋于溶解当中。可是当一切的坚硬柔软成水,却又无法再感受到那种炙热的冲动。艾瑞雅也有些迷茫了。那些经历,那些朝夕相处和出生入死,是否真的如长辈们所言,过眼云烟,一场缅怀的开篇。
“我,如果你们觉得自己的理解是那样,就那样吧。我都没办法知道自己到底想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情感的传递,太过唐突,有种受宠若惊,甚至是被吓到了。于我这样的年纪,只是个身形变了模样的孩童而已。或许,我真的不如你们想的那么好!相命缓缓的回应道。
“我们是不是生不逢时?为什么有这样的遇见,却只能眼睁睁的擦肩?”艾瑞雅突然说出这一句,让相命有些惊异。这个外冷内热的女子,是那么的多愁善感。如百里蛟所言,冰心和米璐义的优点,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完美的结合了。只是,再完美,自己也没那份心思去接受。对于从未触碰过的情感,那些凌驾于友谊之上,或者说是除了友情之外,与陌生人的情感纠葛,相命如同一个婴儿般,无从下手。
“或许吧,如同这天上明月和太阳一般。云飞的口中,这不过是暗源所照亮的一片土地。我们所看到的,并非真的日月。而真的日月,是否同样不存在于地界和人界,我也不得而知。太多的未解之谜,以至于让我困惑到连安睡都无法沉静下来。我总是觉得,遇见的缘分,不论多久,这缘分不会散,不会断。而那些情感,却会因各种各样的琐碎,而渐渐的分崩离析。或许,我们当初要求,当初希冀的那些东西,都不再是这么的清晰。剩下的,只是疲于奔忙的生存吧!”相命随之感叹道。“呵呵,想不到你说起大道理来,和大祭司真有的一比啊!”艾瑞雅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相命对于她突然的情感转换,颇为意外,只能憨笑着回应道:“呵呵,可能是给熏陶的,都给他们教育惯了,故而有些老人家的影子吧。我们还是我们,总之,什么都不会变。或许成家不适合我这样的命。我也不属于任何人,我来自哪里,将去到何处,我自己都看不到未来,怎好牵累你们这些个骄人的花儿。若是祸害了,岂不是让光部族人私底下说闲话么。我可不想成为被人怒斥的话柄。那些被加诸在身上的厚望,我摆不脱,只是希望,不要再添了就可以了!”
“呵呵,心儿妹妹怎么样了?”艾瑞雅问道。
“寒气影响挺大的,精神状况也不怎么好。她和我差不多的经历,或许这样被人羡慕的奇遇,反倒是成了我们俩的心结吧。谁都无法想象,那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变化。孩童的年纪,却要做着那些一窍不通的决定,还得从那些道理里,找出适合自己的道路去走。我都不知道这些日子,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更别提心儿了。她从小就心善,连蝼蚁都不愿去践踏。一番生死奔波之后,怕是心中困惑要比我的多的多。只是我渐渐习惯了,她却是习惯了那些东西堵在心里吧!”相命感叹道。
“看来,你们这两小无猜,还真是心有灵犀啊!我和米璐义,也算是横插一杠了。听闻你去了地界,又到了人界。这外面的世界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可以跟我说说么。就算我无法去望见,从你的言语,我也能切实的体会道!”艾瑞雅这样的说着,这样的表白着。相命心内颤抖了一下,便从容的答道:“地界与人界的岁月行进与炼狱大为不同。听地界的前辈高人所说,这年岁的更替,地界与人界的一年,便是仙神之地的一日。而炼狱,似乎是地界和人界一日,炼狱便是一月。我在地界和人界奔波着,只是感觉过了个把月的光景,可是回来,竟有三年之久的离别,我只能感叹这地域之间的奇妙,却无法去洞察透析。现在与你说的这些,也不过是请教得来。若是真有把握这岁月的一天,我定然让所有地方,都过着一样的日升月落!”
“听着好神奇,除了这岁月,那里的人,那里的情,是不是也大不一样呢?”艾瑞雅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相命。“或许吧,一直忙于琐碎之事,我也没留意。不过地界乃是人死之后,魂魄的归属,那里的情,我是难以见到的。而人界之中,我不过是短暂的几日停留,就更没法去体会人界的人们是如何的对待感情。只是有一点,我相信到哪里都不会变。”相命缓缓答道。“哦?是什么,我倒是很想知道!”艾瑞雅急忙问道。
“就是那份挂念。如果你懂,或者你想去懂一个人。你必然会去想着他的所想,感受着他的感受。然后让自己幻想着身临其境,将悲喜感同身受。我发现,不论身死之人,还是存活之人,都无法摆脱这情字之困。而地界幸而有孟婆前辈,得以用魂汤慰藉那些难以安息的亡灵。或许,忘了,才是这这情的最好归宿。你我的眼里,才不会有什么爱恨之分,只是人与人的相识!”相命缓缓说道。
“你这一行,连道理都能长篇大论了。而且,说的那么高深莫测,我这样的修为,怕是难以体会。若是你与弗拉大祭司,或者奥拉维图大统领去论道。恐怕他们此时也难以比上你的口才了。好了,刚才的事,发生了,就不能抹去了。只是日后,我们都释怀了,还是生死之交,还是朋友,对么?”艾瑞雅笑着问道。相命点了点头,回应道;“自然是的,哪里的话。相命又不是翻脸不认人的那种。再说了,我不喝孟婆前辈的魂汤,是决计不会把你们从脑子里丢了的。感谢你们,才让我一路的成长,尽管有风雨飘摇不定,你们给的慰藉和欢笑却胜过那些寒风唏嘘!”
“别客套了,走吧,我也正好回去!”艾瑞雅说罢,便转身朝着花道外走去,相命微微一笑,紧随其后。
“怎么样,老弟,心丫头可还好?”百里蛟不知何时,从半道上蹦了出来,提着个没盖子的酒葫芦。似乎他入主听君楼后,便有了这习性。相命真怀疑他是一路跟踪而来,想刺探些婚婚嫁的事情。但见他酒气冲天的样子,有些迷迷糊糊,却又带着几分清醒,便急忙回应道:“还好,我准备去地界,求助高人!”艾瑞雅从旁告辞,百里蛟却像没听见一般,只是絮絮叨叨的念个不停。
“大哥,你这是?”相命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慌忙上前扶住他摇晃不停的身形。百里蛟却是咧嘴一笑道:“装的像么?”
“你.....”相命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一脸的无奈。百里蛟却是笑呵呵的说道:“你啊,也太过粗心大意了。忘了我河族追踪本事。看来三年之间,你便可将我这大哥忘的差不多,若是再久一点,你岂不是都找不到回炼狱的路了?”
“哪里的话,大哥既然都知道,就别取笑了!”相命慌忙回应道。
“呵呵,看不出你小子,这大道理一堆一堆的,还硬是把人家姑娘给说的心服口服。或许,我这做媒的人,是找错主了。要是碰上的全是你这号,岂不是饿死了!”百里蛟取笑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并未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将自己的真是感觉告诉她们。如若取悦她们需要我埋没感觉,我的性子,大哥清楚,我决计做不来!”相命缓缓说道。
“酒乃知己,醉了才会看见红颜。你是真的不懂情。如你所说,这人界不是有什么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佛门么。我看啊,你正合适!”百里蛟看似糊涂的言语,却让相命突然有些感伤起来。若是真的没念想,心里那种颤抖的感觉又因何而来,他都觉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不必深思了,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哥哥我是过来人,生离死别,不如一刀两断。至少,那些念想不会让人折腾的死去活来。于你现在的状况,这炼狱的局势。我都准备办理后事了。若是这炼狱被炎山吞没,必然没有挽救的余地。而你所说的通达之境的出入,却得由特殊的通行令引导。炼狱生灵,不论何等种族,怕是注定了一个覆灭的结果。我看透了,也就想开了。自然而然,也就觉得,清清楚楚的结果,比那些阿谀奉承,模凌两可的许诺要实在的多。你说的对,老哥我很是了解你,这不是说着玩么。都是好女娃,如那艾瑞雅丫头所言,生不逢时吧!”百里蛟突然感叹道。
“大哥.......”百里蛟素来的乖张作风,此时说的有板有眼,谈及炼狱必然毁灭的结局,让相命颇为难受。相命不清楚炼狱的未来,却是从这动荡之中,也猜出了几分。若这是天道,那必然无法改变。至少,自己这微弱的连妖邪都无法力敌的躯壳,何意去撼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更别说扭转乾坤了。
“走吧,咱哥两好久没喝了,今天尽兴,一醉方休。你就当什么都不存在,人生得几时逍遥,只在你一念之间。走!”百里蛟突然拽住他的手,拉着便朝听君楼的方向疾行而去。相命没有拒绝,也不再言语。一念之间这个词,在他脑子里回荡着,这生死,这开端与结局,到底是谁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