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纱橱里,灯火如豆。
王嬷嬷遣了鹦哥儿出去,看着房门关闭,突然旋身转到林黛玉的身后。
年轻时常沾阳春水,看似有点粗糙的双手,竟然幻化成九道如同紫烟般的掌影,接连拍打在林黛玉的身上。
“别费力气了王嬷嬷,”
林黛玉脸上的皮肤好像透明,罥(juan)烟眉就越发显得如同诗画般唯美,她娇喘微微,从袖口扯出一缕的红纱来,把最边缘的一点水晶泪,轻轻捏碎。
王嬷嬷大惊失色,想要阻止,手掌按了过去,却从林黛玉的身体上穿行而过了。
这等形状,就好像林黛玉是个幽灵一样,她触碰不到。
王嬷嬷叹了口气,缩回手,苦笑道:“姑娘呐,姑娘呐,您也忒不把自个的命元当回事了。宝二爷本来就优秀得很,干嘛还要跨了数千里给他红袖添香?
我的好姑娘,宝二爷根本不知道您为他付出了多少,您如此这般,又是何苦来由?”
林黛玉娇弱笑道:“那天上的流光,陈长弓又是何苦来由?”
王嬷嬷啐了一下,嗔怒道:“呔,那不一样!白狐娘娘可是说了,先前要灭陈长弓妻室满门的话就当没说……
姑娘您听听,单是这么一句话,陈长弓就欠了宝二爷好大人情,他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不还个大礼,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
“可是姑娘,您就不一样了,您和宝二爷虽然有亲戚,关系也好,但也没到让您牺牲那么多次命元的程度啊。我看宝二爷的言行举止,其中又有多少算计,老守财都说过了,他就是个伪君子,不一定承您的情……”
“掌嘴!”
林黛玉娇斥一声,王嬷嬷就赶紧跪在地上,想打自己的嘴巴。
王嬷嬷知道自己失言,乱说话,污蔑了宝二爷,这巴掌下去也就带着风声,可是半路,却被一个柔美的手掌轻轻挡住。
林黛玉笑了两声,这身子骨就有点疲软,忍不住娇喘微微。
“以后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别看宝哥哥算计那些秀才、举人什么的,其实他很心善,从没想过害人性命。
你总不会忘了,他第一次想杀人,就是我受伤的那一次?
宝哥哥对我好,我也想对他好,就是这么个简单的道理。还有那个陈长弓,他真的是欠了宝哥哥的人情不好受?嬷嬷,你真是太小看陈长弓了。”
王嬷嬷惊奇道:“难道不是?”
“说不清,”
林黛玉挑了一下手指,如豆的烛火就变成朱红,温馨的撒了满堂一室,而此时,林黛玉掀起青色的纱帐,看向宝玉书桌的方向。
仿佛那儿还有人在摇头晃脑,在认真的听她读书一样。
“嬷嬷,”
林黛玉双目迷离的道:“你不是红袖娘,不知道什么叫作文人…….
那真正的文人,从来都是由心去做,既然想这样做,那就这样做了,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陈长弓是如此,宝哥哥也是如此,他们只会考虑怎么去解决途中遇到的难题,至于为什么去做,却从来不会想的太多。”
“宝哥哥要成圣,那就往成圣的路上走,宝哥哥要对我好,那就一定要对我好呢。”
说了许多,林黛玉站起身子,娇袭一身之病的身子如同弱柳,有点摇晃。
温善的眸子里也沁了泪光点点,垂下眼睑,滴落了几点晶莹。
“所以我对他好,那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
想他了……”
…
远隔千里,同样是烛火昏黄。
袭人正在给宝玉缝补衣裳,不时往宝玉的书桌前看上一眼。
而宝玉简陋的,只是乐阳吟用树干砍出了形状,又打磨光滑的书桌旁多了一人,白色长裙,紫色纱衬,正用柔嫩的手指,逗着砚台里的小君子嬉闹。
宝玉把《三国演义》的第四回书写完毕,写到‘设心狠毒非良士,操卓原来一路人’的时候,就暂时搁笔。
“我说,夜深了,旁边有屋舍,我已经让乐阳吟给你收拾妥当。”
宝玉看看外面的天色,无奈道。
白南烟抬起微冷的眼眸看了宝玉一眼,却不回他的话,而是扯过来造竹纸,靠着烛火观看。
“设心狠毒飞良士,操卓原来一路人?董卓也就罢了,这个曹操,我以为你会喜欢他呢。”
白南烟用带了点嘲弄的语气笑宝玉,“你跟曹操不也是一路人嘛,守财奴、老夫子……好些个都说你是伪君子,不过还好,你到底做了不少好事,就是讨人喜欢。”
宝玉撇撇嘴,把造竹纸抢了回来。
白狐娘娘说白南烟看上了自己,但是怎么看,都不像是说的一回事。
哪有喜欢自己,结果处处给自己找茬的?
宝玉想起上辈子看过的哭哭啼啼的电视剧,就觉得一阵肝疼,肺疼,浑身都疼。
【那只是电视!】
宝玉往死里告诉自己,又看了白南烟一眼,怎么看,也觉得白南烟不是那种娇弱的,又外加上特别胡搅蛮缠的女人。
可是,要防患于未然呐。
宝玉叹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后,从脑海之中,轻轻的扯了一缕文山内的气息出来。
这股气息刚刚出现,白南烟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而在此时,屋内的烛火慢慢带了一缕朱红的颜色,把屋内照得十分温暖。
“红袖添香!宝哥儿,你好大的桃花缘!”
白南烟愤然出口:“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记得林黛玉的好,要一心对她吗?那你可就感觉错了,我白南烟可是青埂峰的六姑娘,以我的身份,还会死乞白赖的缠着你不成?”
“没啊,我只是试验一下。”
宝玉的脸色也不好看,扭头看向中都城的方向,神情阴霾。
“从出了中都城开始,我就觉得研读书籍的效果经常变化,有时很快能明了书籍的经意,而有的时候,竟然需要花费数倍的时间。本以为没什么关系,只是投入的心神,或者心情的影响罢了,可是如今,才知道不是这样。”
宝玉从袖口拿出一块雪白的玉阕,手指狠狠的戳了上去,愤然骂道:
“这个林妹妹,真个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隔了那么远给我用红袖添香,她能支持多久?又要损伤自己多少根底?”
宝玉一边骂着,一边心疼得跳脚。
白南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忍不住偏转开了白玉一般的脸颊,要藏住泛起的酡红,好在有朱红色的烛火照着,也看不出来。
“哼,夜深了,我去旁边歇着!”
白南烟愤愤的丢出一句话,摔门而去。
而在白南烟的背后,宝玉深深的看了白南烟一眼,随后面沉如水,等待千里狐的到来。
…
夜半更深,千里狐终于赶到,听声音,不是先前的那一个。
当着千里狐的面,宝玉连出四首煊赫篇章,个个都是才高八尺有余,直到消耗光了文山内的才气,这才把才气灵泉压制住了,递到千里狐的手中。
“让林妹妹全部吸纳,用来弥补她的亏空。这件事你可以跟老爷讲,但是东西,必须先给林妹妹。”
宝玉的眼眸宛如万年的冰谭,阴冷道:“如果你不把东西先给林妹妹,不看着林妹妹把才气灵泉给吸纳了,等我成就进士,定然灭你三族!”
千里狐是一团淡青色的烟雾,露出两点更加青亮的光芒,随后,缓缓低了几寸。
“老奴,遵命。”
两点青亮光芒处是千里狐的眼睛,挨在地面后,算是磕了头,这才悄然消失在屋舍之中。
等千里狐离开,袭人就连忙上前,肉疼的嗔道:“爷,那可是四首八尺灵泉的煊赫篇章,将来都能十城共举的,太可惜!太浪费了!”
宝玉知道袭人心疼什么——
林妹妹是红袖仙子,那是能吸纳才气灵泉弥补亏空的,可是对红袖仙子来讲,哪怕是煊赫级别的才气灵泉,最多也只是聊胜无于。
可是对他来说,四首煊赫篇章,能够让他多熔炼半尺文山,距离举人更进一步。
宝玉摇头道:“我现在不能用外力熔炼文山,这淡蓝色的文火,实在让人头疼。”
袭人歪头想了片刻,也就放下替宝玉‘吝啬’的心思。
她是宝玉的贴身大丫鬟,当然知道宝玉头疼什么。
这还没多久呢,淡蓝色文火就自动熔炼了两丈文山,宝玉每天都在寻找办法,怎么才能多理解一大些经意?怎么才能,在熔炼文山的时候不伤了自己的潜力根底?
当然,办法也有很多,比如千士轰鸣,比如红袖添香。
可是前者也属于外力,比不上自身理解的,要是用的多了,同样会损伤潜力根底。
这也是为什么,宝玉没有用千士轰鸣,让赵贵宁等人无限提升的原因。
宝玉又想起红袖添香,这个能够加快他理解经意的宝贝,其代价……
“罢了,林妹妹应该知道我的意思,要是她还是这样,我就得放下一切,先回去骂她一顿。”
宝玉吃吃笑了几声,让袭人伺候着,合衣睡下。
而在宝玉的屋外,夜幕深沉中,一道白如莲花的身影,俏生生的靠在宝玉门口的梁柱边上。
“一点红袖泪,愿为书生灼衣裳,伊人魂消亡……”
白南烟的表情特别复杂,比起林黛玉,好像自己差了太多。
“可恨,如果是一般的红袖娘,给他半年又是何妨?红袖娘最多半年就会消散,可是这红袖仙子…….”
白南烟怎么想,也觉得宝玉不会让林黛玉形神憔悴,以至于伊人魂魄消亡。
白南烟生于青埂峰,在那个纯粹,却又无比复杂的地方长大,第一时间想起了红袖娘在文人心中的地位。
跟红袖娘相比,世上所有的佳人如玉,包括她白南烟,在文人的心中都要低了一等。
“有趣,这荣国公府,难道还真跟我们青埂峰怼上了不成?母亲大人如是,我也如是……”
白南烟吃吃笑着,眼眸越发闪亮。
谁输谁赢,暂且看之,哪怕说破了天去,哪怕宝玉爱煞了林黛玉,百年之后,总归要在青埂峰陪她终老。
想起百年之后宝玉面临的处境,白南烟的嘴角沁出甜蜜笑意,又忍不住心疼的哆嗦了一下,向着旁边的屋舍走去。
而正在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刻,
一道雪白流光,
狠狠的扎进了宝玉屋舍的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