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人们又议论了一阵,把鄙夷的眼神丢给宝玉。
可是鄙夷了许久后,突然面面相觑,脸上烧红如火。
要说贾宝玉是酒壮怂人胆,想喝多了再上去,那么他们,现在是壮胆都不敢吗?
突兀的,那第二个醒来的举人大步奔上,闭着眼睛,咬牙切齿的,冲上洛水甄宓的身前。
“我来!洛水甄宓,我南安李槐英,不被你的美色所诱!”
听到上方的吼声,宝玉诧异的抬起眼睑,低低的笑了起来。
“又是一个南安的,水公子,这南安是哪个地方,竟然如此钟灵地秀?”
“也是十二妖中的一个,属于月满银崖那个妖女的地盘,锦州的西边。”
“不是十二仙吗?”
水英光翻了个白眼,促狭的道:“好吧,十二仙。
里面有三个女子,最少千年未嫁,你要是能娶回府里其中的任何一个,本公子就给你们贾府大大的王爵。”
“敬谢不敏,我还年轻。”
宝玉很认真的说道……
高空之上,李槐英开始吟哦文章,是一篇大赋,辞藻华丽,算是不错的文章了。
可是水英光听了一阵,讥笑道:“还行,文采还行,就是跟《洛神赋》比较,真个太过不自量力。”
宝玉也觉得如此,干脆和水英光你一句我一句的评判起来。
“华舞千裳,这四个字还算不错,问题是华而不实,还冒犯了问心宫宫主的名讳。”
“没错,”
水英光下了定论,“这小子的文胆保不住。”
他们谈笑彦彦,一点不作避讳。
说是喝多了也好,说是傲气也罢,总归是惹了众怒。
举人们怒目盯来,奈何其中一个是当朝天子,另一个也是诗才过人,根本不把他们的怒火当回事。
水英光喝了一阵子美酒,眯眼看宝玉大口喝酒,突然感觉不太对味。
他冷声问道:“小子,你想要干什么?”
宝玉摇了摇头,笑眯眯的道:“水公子啊,小子就是喝点酒,哪里敢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对劲,你灭穆府的时候也是,一坛坛的喝酒,然后就搞了天大的事情出来。本公子觉得不对劲,你少招惹麻烦!”
“没,就是吟哦文章而已嘛。”
宝玉顾左右而言它。
他们还在拌嘴,上面就是嘭的一声大响,而且这一次,宝玉觉得――
那个叫李槐英的,是真的死了个渣都不剩。
如果说,只是如果,作出的文章能有《洛神赋》的三分水准,应该可以得到甄宓出手,帮助熔炼十丈文山。
可是李槐英的文章虽好,跟曹植先贤的《洛神赋》相比,却是差了太多。
明知道差太多,还要出口,是为不自知。
不自知者,想来,洛水甄宓还没那般的手软仁慈……
他抬起头,只见漫天都是血腥,被洛水飞快的冲刷而去――
果不其然,这次根本不是碎文胆破文山,甄宓一怒之下,把李槐英碾了个渣都不剩……
宝玉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果然,进士之下都是蝼蚁。”
“不可相提并论,跟洛水甄宓相比,进士也是蝼蚁。”
水英光淡笑道:“你不一样,你有更高的潜力,所以份量重了双倍,等同于两只蝼蚁。”
听听,这话说的,气得宝玉想要打人。
不过宝玉自认为自己是君子,不与看似堂皇,实则最是黑暗不过的帝王计较。
他抬起右脚,就是拾阶而上……
“酒壮怂人胆,现在酒喝了不少,自然也该吟诗作对,与那大日流水,齐惹风流。”
宝玉的声音清淡,又是极为斯文雅妙。
洛水甄宓登时看了过来,一双美眸变幻千般颜色,与宝玉的视线对撞在了一起。
半个刹那,宝玉只觉得看见了人世间的所有美好,连那人世间不存在的美好事物,他仿佛,也看到了一丝。
可是他毫不停顿,高声吟哦中,踏上了洛水涛涛……
“天无二日,人无两全;
纵横捭阖,巧笑嫣然……”
宝玉一边吟哦,一边更往前走了两步。
他的步伐跨度很大,以至于和甄宓之间只剩下了半步的距离,能够看清甄宓比美玉还要细腻千万倍的脸颊。
甚至,他已经看清了甄宓的睫毛,也是如此的曼妙多姿……
“晚生贾宝玉,见过洛水甄宓女神。”
宝玉还抱着酒坛,单手撑起大饮美酒,嘴也不擦的道:“宝玉已有爱慕之人,也不瞒您,而且不只一个。其中宝玉答应过,再不沾花惹草,所以这美色诱惑,跟宝玉没有半点关系。”
“如此,又是如何?”
甄宓第一次开口,声音如黄鹂、鹦鹉,又如穿天云雀,汇聚世间一切美好之音。
然而此等音色,也只能让宝玉露出如同欣赏琴丝雅乐般的表情……
“姑娘啊,甄宓大人说话了!”
界碑之上,钟灵儿惊讶出声。
她连忙捂住小嘴,压低了声线劝道:“姑娘,您可要早作打算了,甄宓大人开口,那就是对贾宝玉感了兴趣,总不能二女争一夫吧?”
妙玉俏脸一片酡红,愤愤道:“小丫头,你从哪里听的二女争一夫的戏码?”
“水公子讲的啊,他还给我讲了《子不语》,真好听…...
对了,我该自称奴家对不对?水公子说,闺中的女子都是自称奴家的。”
闻言,妙玉又羞又恼,却没工夫教给钟灵儿什么。
她抬头看着宝玉温婉的笑脸,黛眉蹙起,呢喃道:“贾宝玉,你这是想做什么?和甄宓说话,她,可不是好说话的姑娘……”
水英光比她更为诧异,而且,有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贾宝玉的这种作态,真个让他觉得太熟悉了……
只见宝玉听到甄宓的问话,笑着却很认真的道:“晚生贾宝玉,没错,宝玉只是晚辈呢,不敢说超越先贤曹子建,也不敢说有盖过《洛神赋》的惊天大文。晚生只是晚辈,所以,斗胆,要和您说个道理。”
“有趣,你说。”
甄宓的身形样貌,在美好曼妙与妖娆妩媚中不断变幻。
这是一种极致的诱惑,也是一种极致的威胁。
宝玉不敢忘记,就是在这种变幻中,两个举人一个不知到了何处去,另一个,则是尸骨无存!
他已经喝了个红光满面,抓起酒坛,仰头灌下,脂香醇厚的酒液倒进喉咙、脸面、脖颈……
随后两手一掰,酒坛其中断裂。豪气冲霄!
“该死,朕早该想到的,他要招惹甄宓!”
水英光脸色大变,这种场景……
还说什么熟悉?简直跟宝玉请灭穆府满门的时候如出一辙!
他小声的嘀咕道:“小看了啊,还是小看了宝哥儿对乐阳吟的情谊……他要挟朕还算有几分把握,朕那么英明……
可是对洛水甄宓,他是一点都不了解。”
界碑上的妙玉也冷了眉眼,哼道:“谈道理?甄宓要是讲过道理,曹子建也不会死得那么可怜……”
他们这样想着,可是这时候,甄宓上上下下的打量宝玉,突然一笑如同万般花开。
她的身形稳定下来,恍如浣纱小女,在洛水上优雅斜坐。
“贾宝玉,你说的这个晚辈,本座认了,双妖十二仙,本来就是以你家的老祖宗为尊。”
她轻声笑道:“不用说,不用提,本座知道你想要什么东西……
看在演哥儿和源哥儿的面子上,本座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宝玉强忍大喜,他是真没想到会峰回路转,竟然到了如此境地!
说实话,对上洛水甄宓,他没有太多把握。
唯一的把握,就是看清了李修缘没死,洛水甄宓不是杀人如麻。
既然如此,那就是可以商量,商量不成,大不了再想别的办法……
是的,他是这样想的。
然而,就算是这样想,他还是觉得胆怯,要喝酒壮胆……
下方的举人们傻眼、呆滞、无语,突然怒闹起来。
“贾宝玉,你不光是酒壮怂人胆,竟然还托庇先祖余荫?”
“无耻,无耻至极!无能,也是无能至极!”
“踏水行文竟然也不公平了,我等不屑再踏上洛水!”
听着下方的吵闹声,不管是宝玉还是被牵连的甄宓女神,全都只当是蚊虫哼唧,随他去罢……
甄宓打量宝玉,一双眼睛,仿佛看透了宝玉的心底。
她轻声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说你不擅长汉赋?说你不敢与先贤比肩?
本座给你一次机会,不管是诗词歌赋,只要连续十首书写本宫,十首十城共举之文章,本宫就给你万载青木,让你去救乐阳吟!”
“前辈,可是说准了?”
宝玉大喜过望。
…
十首?
还都得是十城共举?
嘈杂的举人们一下噤声,突然间,又是冲天爆笑。
“十首十城共举?以诗才过人贾宝玉的本事,准备了一首、两首,我还算是相信。十首?榨干了他也不成!”
“看戏看戏,踏水行文肯定是公平公正的啊,十首十城共举之篇章,不比作出《洛神赋》简单半点。”
“听听看,求教嘛,学习嘛,咱们……哈哈好好的听着。”
下面全是嘲笑,乐阳申已经拔出佩剑,恨不得拼了性命。
宝玉向下看了一眼,警告的眼神停住了申哥儿,又变得微妙非常。
他再次询问道:“甄宓前辈,咱们可是说准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甄宓温温的道:“只要你能作得出来,本座不光给你万载青木,还要给你熔炼百丈文山!”
“一首十丈文山?”
宝玉惊愕问道。
甄宓理所当然的回道:“这是自然,一首好篇章,熔炼十丈山。这是本座早就定下的规矩。”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宝玉只觉得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
他略微沉吟,就是唰起折扇,沉声吟哦。
他的脸上一片通红,却不知是兴奋的,还是喝酒太多……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高空,只见宝玉袍摆飒飒,黑狐大氅华贵存光。
风姿气度不用多说,但是他们,都不相信宝玉可以做到。
“十篇十城共举的大文,这贾宝玉,真是不自量力!”
“最多第二首,他就得抓耳挠腮,就得出个大丑!”
“没错,别说我等举人,就算那已然踏上另一个层次的进士大能,有谁敢说连出两篇十城篇章?
甄宓女神所说的文章,可是要即兴出口的那种……”
举人们都在谈论,场面极为嘈杂。
水英光却忍不住亮了眼眸,轻声道:“十篇?宝哥儿,你这臭小子,跟朕你还没拿出全部的能耐?”
是的,宝玉没拿出过全部的能耐。
水英光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就算是现在,就算是十首十城共举的惊天大文,宝玉仍然还有所保留......
界碑上的妙玉也十分惊诧,软语轻声,流露千般诧异。
她低声道:“十篇十城共举?贾宝玉看起来胸有成竹,但是,甄宓什么时候有本事帮人熔炼百丈文山了?
要是让甄宓丢了丑?
贾宝玉,她跟你家的老祖宗,其实没有太多的情谊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