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里面,彭威威的眼珠子都红了,手上用劲,男子身体一紧,惨叫了起来。
可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
外面,贾平安骂道:“用锤子砸烂他的每一寸骨头!”
呯!
“嗷!”
惨叫声传到了更外面,莫潜阴着脸,“下官也很愤怒,恨不能亲手弄死那个贼人。可此刻要紧的是赶紧去龟兹。”
许敬宗淡淡的道:“小贾这人做事冲动,他不把那些人找出来弄死,晚上都睡不着。”
里面,惨叫声骤然尖利,而且绵长。
“啊……”
莫潜打个寒颤,“好手段。”
房间里,贼人剧烈的喘息着,接着再度惨嚎。
“上烙铁!”
贾平安亲自出手了。
炭盆烧起来,给军马打印的烙铁在里面渐渐烧的通红。
贾平安拿起烙铁,毫不犹豫的按下去。
“不……不……啊!”
下面,彭威威一锤砸烂了他的脚趾。
惨叫声连绵不绝,恍如地狱。
“说!”
“啊!”
贼人喘息着,“是……是……呸!”
贾平安抹去脸上的唾沫,“继续弄,另外,先别弄死他。挂到外面去,让那些人来辨认。悬赏……五万钱,但凡能知晓他和谁是一起的,赏五万钱。”
“就怕那些人不肯。”许敬宗得知了他的主意后觉得不妥,“这里是沙州,那些人不一定会说。”
“我知道,那些外藩人担心说出来之后将会无立足之地,可人性趋利,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能让所有人都卷进来?”
“什么意思?”许敬宗觉得贾平安是要疯。
贾平安微笑道:“从今日起,停了外藩人的买卖,全数停了。什么时候抓到了那人,什么时候重新开始。”
“会出乱子。”许敬宗有些忧心忡忡,“那些外藩人会闹腾,那些大唐商人也会不满。若是连续停几日,弄不好就会引发些事情。到时候……”
许敬宗觉得自己好像会成为背锅侠。
“贼人宁死不说,许公,这说明背后有重要之事,而且对方针对的是咱们,不查清如何能安心去龟兹?”
你满嘴在跑马车……许敬宗负手皱眉,“小贾啊!此事……”
贾平安叹道:“许公,咱们死了一个兄弟。”
许敬宗沉默,然后说道:“好。”
他去寻了莫潜。
“什么?”莫潜阴沉的脸上多了讶然,“沙州乃是外藩商人来大唐的必经之地,许多商人在此买卖……一旦停了,许尚书你可知会造成什么影响?最多两个月,长安得到消息将会愤怒,户部上下会叫嚣着把下官撕碎……”
丝绸之路为何让吐蕃动心?
因为这里有太多的利益。
无数商人从遥远的地方赶着大车,或是赶着驼队,源源不断的沿着一条路往东方而来。
这条路,就叫做丝绸之路。
而沙州就是这条商路上的重要节点,一旦停止外藩商人经营,很快就会连带传播出去。
“那些商人会不会裹足不前?随后就地变卖了货物。可沙洲没有那么多长安商人来购买他们的货物,而本来打算在沙州贩卖的货物只能去长安,这一路钱不够……他们会发狂,会告诉所有人,大唐禁止贸易。
随后还会有更多的商人转向,不走沙州。而这一切都是突厥和吐蕃人最乐于看到的。当然,龟兹等地也是如此。”
莫潜叹道:“许尚书,贸易就是沙州的命!现在你让下官把命给停了……”
许敬宗盯着他,“出事了……算老夫的。”
这个奸臣许竟然有如此担当?
莫潜不禁诧异。
他远在沙州,但闻许敬宗乃是大唐著名奸臣,谄媚逢迎最擅长,还贪生怕死。
可许敬宗竟然这般有担当,哪里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
那些传言怕是错了吧?
莫潜试探道:“许尚书,为何这般?”
冒险总得有个动机吧?
老夫也没办法啊!老夫想捶死小贾,可却下不去手。
许敬宗沉郁的道:“小贾说……咱们死了一个兄弟。”
莫潜身体一震,“此事下官算一个!”
他出了值房,喊道:“来人!”
几个官吏过来,莫潜吩咐道:“去市场,告诉市令,在没有抓到那些贼人之前,外藩商人一律不得买卖。”
燃了!
整个市场瞬间爆炸。
那些外藩商人怒气冲天的去问市令。
“这是上面的吩咐。”
市令铁青着脸,“都去市场外看看那个贼人,认出来的……赏五万钱。没人认出来,外藩商人不得买卖。谁敢冲击官吏……”
市令按着刀柄,“可来试试老夫的横刀锋利否!”
“为什么?此事和我们没关系!”
“那些贼人躲在里面,天知道是谁。”
“这市场里少说有数百外藩人,怎么找?”
“老夫不管!”市令冷冷的道:“都去看看吧。”
市场外有个木笼子,笼子里关着贼人。为了防止他低头,还把他的头发绑在了木笼子的顶上,确保他只能抬着脸。
包东带着几个百骑在两边。
“认出此人的同伙,五万钱!”
边上一辆大车上全是铜钱。
“不是什么绸缎,都是铜钱。当然,你想要布匹也行。”包东大声的道:“就算是你想要同等价值的货物……只要沙州有的,武阳侯承诺都会给你弄来。并且武阳侯发誓为你守密,你就算是他的同伙,只要你开口,武阳侯发誓把你送出沙州,随后忘掉你。”
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承诺。
贾平安就坐在笼子的侧面。
康利在人群中低声道:“他竟然敢如此,疯了吗?”
“康利,会不会有人……”
康利低头,“不会……谁敢把咱们说出来?只要咱们有人幸存,回头就能弄死他,不,弄死他全家。不过……晚些准备离开沙州。”
晚些,不少外藩人带着货物准备离去。
“都回去!”
雷洪带着人堵住了城门,“那些人没找到之前,所有外藩人都不得离开!”
怒了。
有人喊道:“这是歧视!”
“就歧视了,怎地?”
贾平安冷冷的道。
他从城门中走出来,目光扫过那些人,“谁反对?”
康利低声道:“怂恿他们试试。”
一个商人突然冲出来,“我的货在长安深得贵人的喜欢,我曾经见过尊敬的褚宰相……我……”
褚遂良?老褚马上就要倒霉了,成为阿姐封后的祭品。贾平安一刀鞘就把他抽的满地找牙,然后喝道:“这就是榜样!”
商人跪地嚎哭,众人默然。
这个时代但凡敢不远千里到异国他乡去做生意的,出门前都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但面对贾平安这等手段,他们依旧发憷。
随后就是沉默,各自散去。
第一天没动静。
第二天依旧没动静。
许敬宗沉不住气了,“小贾,那些商人在聚集。”
“许公放心。”
贾平安起身道:“他们会发狂,随后觉着自己无力反抗……”
这不是后世商人能主宰一国的时代,这个时代的商人被主流社会摒弃,贾平安不觉得他们有胆子去干些什么。
“可……已经有沙州官员上疏了。”
老夫背着锅啊!许敬宗焦头烂额,“此事已经收不了场了。”
贾平安却很坚定。
“武阳侯。”
莫潜来了。
他的脸色越发的阴沉,“那些外藩商人聚在了一起,有人甚至说不行就一起杀出去。”
这个时代的商人还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匪气十足。
从数千里甚至上万里之外的地方出发来做生意,没有匪气你活不到地方。
“包东!”
贾平安冷着脸,“带着兄弟们去,把蛊惑杀出去的那人弄来。”
……
“我们并未触犯大唐的律法,可却被困在了沙州,那个贼人我不知是谁,若是一个月认不出,咱们难道一个月就停留于此?”
一个高瘦的大食商人说道:“为什么这样?沙州的花费并不少,一个月下来我将会损失一大笔钱。这笔钱谁来赔我们?”
他看看愤怒的众人,眼中多了狡黠之色,“我们应当拿着刀聚集起来,大唐不可能杀了我们,那会摧毁他们的信誉。那些商人将会远离东方,他们将会失去无数钱财……他们……”
“呯!”
房门被踹开,一群百骑出现在门外。
雷洪看着众人,“谁在蛊惑杀出去?”
大食商人赶紧低头。
法不责众,没人说我就安全了。
他突然发现浑身发热。
他发誓自己感受到了温热,于是抬头。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华夏自古重义。
所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而商人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以及死道友不死贫道。
两个百骑拖死狗般的把大食商人往外拖。
雷洪扯开大胡须,“谁知晓那贼人的同伙,只管去禀告,五万钱毫不含糊。另外,谁若是觉着不说可以拖着,那便拖着。”
他的雷公脸此刻格外的肃杀,“武阳侯有令,从今日起,再来的外藩商人照常买卖。”
隔离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法子如何,但那些商人炸了。
“他们疯了!”
康利等人在一个房间里密议。
“他们隔开了那些人,按理那些人应当愤怒,可刚才我听到有人在咒骂我们,随后那些人都在如此。”
一个突厥人不安的道:“达西和我们谁一起待过?”
五人举手。
“可被人看到了?”
默然。
“我坚信达西不会说出我们,可……”康利起身,“此事不妥当了,咱们准备一下。”
……
官廨里,许敬宗和贾平安来了。
沙州的官吏们云集,大堂里人头攒动,甚至外面都站的有人。
“他们来了。”
众人让开一条道,许敬宗和贾平安走了进去。
莫潜在,起身行礼后,面色凝重的道:“沙州有不少大唐商人,他们或是去西域,或是在沙州收购那些商人的货物,带回长安贩卖。如今外藩商人停了,那些货物也堆积在了邸店中,无法售卖……大唐商人也开始了闹腾,许尚书,武阳侯,他们的忍耐结束了。”
——邸店,就是货栈仓库。
一个官员说道:“一旦沙州的贸易停滞,不只是沙州完蛋,从西域到长安的贸易都会受到影响。户部会发狂,朝中会震怒……”
局势竟然已经这样了吗?
许敬宗心中没底,但依旧平静的道:“此事……再看看。”
莫潜苦笑,“不是再看看,许尚书,那些商人……大唐说是官员权贵不许沾染买卖,可最大的买卖就是他们的。那些商人不少都是长安城中的权贵家人,他们先前来了这里,语含威胁。”
许敬宗看了贾平安一眼。
小贾,老夫为你背锅到现在,可够了吗?
够了咱们见好就收吧。
贾平安起身。
“诸位,长安曾经发生过一起事,一群贼人抢掠商队,随即被发现,军队出击围困……”
我们很忙啊!
哪有功夫听你说故事?
有官员看了莫潜一眼,莫潜只能苦笑。
“小贾……”
老许回想起了以前背锅的经历,觉得和此次有些相像。
你莫坑我啊!
贾平安继续说道:“贼人绑架了商队,威胁说但凡军队敢出手,他们就杀光了那些商人。”
大家很忙,你就别扯淡了行不行?众人有些焦躁。
“于是军队在外围围着,却不敢出手。”
“时光流逝,刚开始那些商人恐惧害怕,恨不能把那些贼人千刀万剐。可到了下午,竟然有商人拿出隐藏的干粮给贼人吃,有人给他们喝水……”
“不能吧。”一个官员觉得这事儿太荒唐,“商人怎会出手帮助贼人?”
贾平安点头,“帮助了。最后双方僵持,里面的商人开始为贼人想办法,甚至帮他们做饭……”
许敬宗翻个白眼,觉得小贾又在忽悠人了。
“后来粮食没了,水也没了,贼人主动归降。”
“这是什么?”
官员们都觉得自己的智商被羞辱了,不,是被按在地上死命的摩擦了!
我们失智了吗?
贾平安没说完,“那些商人得到了解救之后,主动去为那些贼人求情,甚至还花钱请人送了吃食去了牢里……这叫做受害人在极端情况下对贼人产生依赖感,进而崇拜他们。”
这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一个官员起身,“许尚书,使君,下官还有事……”
我特娘的不想在这里耗费时间,听一个极度荒谬的故事!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有商人来了。”
莫潜冷着脸,“大唐的接待,外藩的……赶出去。”
“别打!”
外面有人在惨叫,“我是来送消息。”
啥?
莫潜马上喊道:“让他来。”
一个鼻青脸肿的西域商人被带了进来,行礼后说道:“那个贼人我记得见过……那次是在酒肆里,他和一群人混在一起喝酒玩女人。”
“那群人你可认识?”
贾平安很冷静的问道。
商人点头,“其中一人叫做康利。”
唰!
瞬间,所有人都偏头看向了贾平安。
贾平安起身,“包东!”
“在!”
外面包东的喊声痛快之极。
这几日贾平安被非议,百骑同样承受了压力。
“带着兄弟们,出发!”
贾平安出发了。
身后,许敬宗抚须,“老夫就知晓小贾不会乱来,果然,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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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官员喃喃的道:“什么商人会和贼人一起同甘共苦……”
他问了商人,“你为何来了?”
动机是什么?
你别说想要五万钱啊!
五万钱和小命比起来,自然是小命更重要。回头康利那伙人没剿灭干净,弄不好就会弄死报信的商人。
商人摸摸脸上的青肿,龇牙咧嘴的道:“我觉着武阳侯是为了我们好,若是没有武阳侯,我们的生意怎么做?那些凶徒就隐藏在我们中间……”
可……可若是闭口不说,那些人不可能会拿你们下手啊!
你这是失智了?
一个官员忍不住问道:“可康利他们不会对你们动手吧?”
连许敬宗都觉得这个商人的动机不对。
可商人却皱眉看着他,“他今日不动手,可谁能担保他明日不动手?”
是哈!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使君,又有商人来了。”
几个商人被带进来,迫不及待的道:“是康利。那个贼人是康利的人,我们都亲眼见到过。”
莫潜捂额,“许尚书,下官有些头晕……下官想不通,他们先前宁死不说,此刻为何争先恐后的……这是为何?难道是武阳侯说的那个什么……受害人会对贼人什么崇拜?”
老夫这几十年白活了?
特娘的竟然还有这等不可思议的事儿。
许敬宗也很懵逼,但他的演技已臻化境,抚须淡淡的道:“兴许……可能……也许吧。对了,小贾所学繁杂,不奇怪。”
基操,勿六。
“见鬼了!”
一个官员拍了一下脑门,“下官从未听闻过这等事。”
“又有人来了。”
商人们接二连三的赶来了。
“就是康利的人!”
在场的官员已经麻木了。
“许公高见!”
莫潜最后只能赞美许敬宗。
“只是管窥之见罢了。”
小贾,你果然就是老夫的福星呐!
一个百骑进来,“许尚书,莫使君,武阳侯差我来禀告,康利等人在城中窜逃……”
“竟然寻到了?”
百骑点头,“武阳侯从前日起就令人盯住了一些商人,今日有人发现康利等人携带兵器,随即禀告……此刻武阳侯已经带着人追上去了。”
干得好!
许敬宗满面红光的道:“马上派人去围堵。”
“绞死他们!”
“不不不!最好的法子就是吊在城门外,夜里冷,活活的冻死他们。”
一群咬牙切齿的官吏出发了。
“赶紧,带着兵器,我们出发了!”
城中的军队也沸腾了。
一个将领站在阵列前方怒吼道:“武阳侯为了那个兄弟甘愿冒险,今日终于查到了贼人的踪迹,兄弟们……杀了我们的袍泽,该如何?”
“不死不休!”
军队冲出了营地,杀气腾腾。
那些百姓也自发拎着各种兵器出门。
“弄死那些贼人!”
这便是边塞!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