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护府,有客人从长安来,求见长史邱林。
“见过邱长史。”
邱林认得此人,“褚相最近如何?”
来人笑道:“褚相一切安好,和长孙相公一起执掌朝政。”
“好。”邱林欣慰的道:“如此我等也就安心了。”
来人看看左右,低声道:“那个扫把星邱长史可见到了?”
邱林点头,“桀骜不驯。”
“桀骜不驯……邱长史不知,此人在长安皇城外斩杀了褚相的随从,被赶到了漠北,说是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邱林看了来人一眼,“褚相什么意思?”
“长安很是祥和,但扫把星却会带来灾祸。”
“老夫明白了。”邱林起身,“老夫在漠北一日,那扫把星便不能回返长安。”
“多谢邱长史。”
来人这才送上了书信。
若是老夫犹豫或是拒绝,这份书信定然就没了,果然谨慎……邱林打开书信,见是褚遂良的笔迹,不禁赞道:“褚相的字越发的出彩了。”
看完书信,他安排信使去歇息。
“去问问唐旭那边的情况。”
邱林在琢磨着。
要想把贾平安压制在漠北,唯一的法子就是拦住不让他立功。
唐旭是援军,回头还得归去,那么贾平安在此就是孤家寡人。
“也不对,都护好像对他颇为亲善。”
“如此,唯有步步为营了。”
邱林晚些去找了姜协。
“你来的正好。”姜协指指桌子上的文书,“长安来了文书,令咱们在开春前,要安抚好铁勒诸部,随后派人去搜寻阿史那贺鲁,查探他的情况。”
邱林拿起文书仔细看着,“阿史那贺鲁才是大患,此人有身份,登高一呼,那些部族闻风响应。所以寻机还是要弄死他才是。”
“可那人滑溜,上次梁大将军和契苾大将军联手击败了他,却让他逃了。”
“如此……”邱林的脑海中转过几个念头。
要想压制贾平安立功,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
如此自己的坚持就该改一下了。
他笑道:“都护,老夫以为可派人再去同罗部,联手压制。随后让章都主动出击,灭了普哈。”
姜协抬头看着他,“当初老夫说主动出击,你等却诸般劝说,说主动出击如何不好……如今为何改了?”
当然是因为要压制扫把星……邱林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此刻老夫才知晓都护的高瞻远瞩。”
这个彩虹屁拍的不错,姜协的心情颇好,就点头,“如此,让章都出击。”
好!
章都出击,就压制了唐旭等人的功劳。
不,还得派人去同罗部,这样能分润唐旭等人的功劳。
“都护,要不,派个德高望重的去同罗部?”
德高望重,必然官阶也高。去了那里后,自然就接过了指挥权,唐旭等人只能听令行事。如此,功劳就少了大半。
这等谋划一气呵成,而且看不到半点烟火气,事后谁也找不到把柄,堪称是滴水不漏的老阴比。
姜协思忖着。
邱林笑道:“若非怕吓到他们,老夫都想去一趟同罗部。”
这是一个煽动。
姜协点头,“如此,就派个人去。”
大事成矣!
邱林含笑,“老夫这便去安排。”
他刚出了大门,就见右侧来了两骑。
“捷报!”
邱林眉间多了喜色,“可是章都灭了普哈?”
如此,此次最大的功劳就是他的人,而唐旭等人却黯然无光。
姜协闻声出来,笑道:“何处的捷报。”
周围的官吏来了不少。
信使下马,大声的道:“都护,同罗部已然心悦臣服。”
“好!”姜协赞道:“朱备得力,唐旭有功。”
可这个够不上捷报吧?
所谓捷报,必然是斩将夺旗,击败敌军。
众人在看着信使。
信使继续说道:“普哈领军五千出击,半途被我军诱惑转向,随后遭遇,我军五百,主动出击,一战击败了普哈……”
“是唐旭!”
邱林面色铁青,“谁的主意?”
姜协看着他的脸色,突然明白了些什么,“说清楚。”
信使点头,有人送了一碗热水来,他喝了后,声音从容了些,“当初去同罗部的路上,武阳伯建言,让朱参军装作是落水重病,却坚持着赶来同罗部的模样,更是说为了给同罗部送粮,大车走错了路,落水大半……随后同罗部感激零涕。”
这是……
姜协笑道:“好手段,好一个贾平安!”
这样的功劳不小,但不足以让贾平安赎罪……邱林的心中稍安。
“我军在去同罗部的路上便安排了诱饵,装作是运送粮食掉队的模样,果然遭遇了普哈率领的五千骑,随后他们弃车而逃,普哈领军追击……”
“这是诱敌深入。”姜协微微一笑,那种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随后两军遭遇,我军奋勇拼杀,普哈部不敌败退……”
“好,大事定矣!”
信使最后说道:“武阳伯带人一路追击,最后生擒了普哈。”
这样的功劳……
“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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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骑缓缓而来,近前下马,朱备红光满面的道:“都护,普哈便在此!”
普哈被牵着过来,跪下低头。
姜协看着他,轻蔑的道:“贱狗奴!也敢背叛大唐?”
他冲着贾平安招手,“小贾,来。”
贾平安过来,看了邱林一眼,微微一笑。
你不是希望打压我?
可在你的谋划下,我依旧立下大功。
他微微挑眉,挑衅味道十足。
来,你再来!
少年意气当如斯!
这一刻,贾平安神采飞扬。
邱林被当众挑衅,面色微青,于是看了姜协一眼。
贾平安走了过来,姜协握着他的手说道:“老夫知道贾平安这个名字是在去年……”
“卢国公与老夫时常通信,去年就说他看中了一个人才,年轻却有才,而且还有情有义,老夫当时就纳闷,这等大才为何没听说过?”
姜协笑道:“后来老夫去信问了,卢国公说此子虽然只是数次上阵,但却让人惊艳……老夫为将多年,这等年轻人见得多了,但陨落的更多,所以便没在意。直至今日!”
姜协看了贾平安一眼,“安抚了同罗部,设计灭了普哈,更是追击生擒了此人,这人是谁?”
大唐重英豪,从天子到百姓,但凡听闻有人豪勇或是智谋百出,定然钦佩有加。
众人目光灼热的看着贾平安。
姜协举起了贾平安的手,“此人便是武阳伯!”
“好一个武阳伯!”
众人不禁振臂欢呼。
贾平安目光所及处,看到的都是欢喜,都是兴奋。
“武阳伯!武阳伯!武阳伯!”
姜协举着他的手在转动。
这是夸功。
众人不断欢呼着。
有人新近过来,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
“那武阳伯此次跟随出行,献策安抚了同罗部,又设计引来了普哈部,一战溃敌,他更是亲自追击,最后生擒普哈。”
“竟然这般了得?”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那同罗部说是安抚了,可有隐患?”
说话的是邱林。
从贾平安到了燕然都护府开始,邱林对他的态度就不对,多番针对。
贾平安和他是第一次见面,自忖二人并无仇怨,为何如此?
唯有一种可能,仇家!
而贾平安的仇家也就是小圈子和老关陇门阀。
不管是哪一边,都想把他永远留在漠北,远离长安。随后百骑自然渐渐萎靡不振,阿姐也少了个外援。
你下手狠毒,那就别怨我不给你脸!
贾平安冷笑道:“邱长史不信?”
邱林微笑道:“兹事体大,不可不慎。武阳伯莫非不敢验证?”
说着他看了唐旭一眼。
唐旭是百骑的前任统领,贾平安在他离去后接任,二人之间的关系……从唐旭把贾平安弄在自己的军中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穿一条裤子的。
唐旭定然会全力帮助贾平安立功重返长安,如此,此事是否有情弊?
这个老阴比,是存心要给我找麻烦……贾平安吩咐道:“如此,就把同罗部的使者请来。”
邱林眯眼看着他,心想小子还挺淡定!
随后同罗部的使者来了。
邱林问道:“同罗部可有怨言?”
这话问的狡黠,这些部族历来都喜欢占便宜,一问困难,顿时从缺粮到缺衣裳,缺柴火,甚至缺厕筹都是他们发牢骚的借口。
邱林这般问,就是要压住贾平安的功劳。
姜协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动,想到了邱林和关陇一系的亲密关系,就猜测到了些里面的蕴意。
同罗部的使者先是习惯性的苦着脸,然后才想起了些什么,拱手道:“大唐对同罗部这般仁慈,我出来前,都督对我说,要告诉姜都护我同罗部对大唐的忠诚。只要陛下长刀所指,同罗部不管是勇士还是妇孺,都将会勇往直前,不胜不归!”
同罗部被划分为龟林都督府,而肯夫约就是都督。
使者说着就拿出短刀,在脸上划过,鲜血便流淌了下来,看和可怖。
这是剺面,可在众人的眼中,这却是同罗部忠心最好的佐证。
贾平安侧身看着邱林,笑道:“邱长史可还有疑虑?若是还觉着不妥当,可派人前往同罗部召唤,肯夫约当会欣然而来。”
这是反质疑!
你邱林总是说这样不对,那里不妥,现在同罗部使者用最惨烈的方式来表达了他们的忠心,你还觉得有何问题?
众人都在看着邱林。
邱林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晕,心中羞恼难当,却只能强笑道:“老夫只是担心此事不稳当罢了,如今哪还有什么疑虑?”
贾平安再问,“那邱长史觉着贾某此事可是大功?”
这……
此事之后,燕然都护府定然要报捷长安,他若是赞许,那么就是为贾平安抬轿子。
为对手抬轿子,那种煎熬憋屈……
但众目睽睽之下。
贾平安当众问,这便是存心要羞辱他!
顺势还让他为自己抬轿子助攻。
这个小畜生!
邱林只想呸他一脸,但却不能,最终只能强笑道:“当是大功。”
邱林都说是大功,等褚遂良等人接到文书后,会不会吐血?
——长史邱林赞此为大功!
文书上只需这么一笔,褚遂良就能郁闷的想吐血。
“摆酒宴,庆功!”
姜协笑眯眯的拉着贾平安进去。
“卢国公如何?”
“卢国公如今经常出门,在左屯卫也颇为顺畅,时常能听到他的叫骂声。”
姜协笑道:“当初卢国公死活不出门,老夫去信说这般只会让人嗤笑,毫无用处。陛下对他可还好?”
这二人看来是老基友了……贾平安点头,“陛下颇为倚重卢国公。”
“他几个儿子都没出息,如此还担心什么?”
这些老鬼一开口就把人心剖析的清清楚楚的。
随后姜协又问了长安的一些情况。
贾平安一一说了,最后主动介绍了一些别的情况,“吐蕃国中依旧有些混乱,禄东赞在收拾那些反叛的势力,而高丽依旧在休养生息,下官曾出使辽东,见到了泉盖苏文……。”
姜协忍不住问道:“泉盖苏文乃是高丽的擎天柱,你觉着如何?”
“其人跋扈倨傲,自以为是,但在国中的统治太过凌厉,不得人心,另外,他看似倨傲,可却颇为忌惮大唐。”
姜协点头,“先帝亲征,打的高丽胆寒,若非补给艰难,天气寒冷,以至于战马死伤大半,高丽此刻已经不复存在了。”
晚些贾平安出去,姜协破例走出值房的门目送。
“都护,您也太照拂他了。”
有人见到贾平安竟然这等待遇,不禁眼红。
姜协淡淡的道:“老夫问话,他实话实说,更要紧的是,他主动说了吐蕃和高丽的情况,这便是格局。
何为格局?老夫身为燕然都护,目光不能只看着漠北,还得看着高丽,看着吐蕃。若是吐蕃或是高丽威胁颇大,那老夫在此便要以稳妥为主,不可冒进。这便是格局。”
这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作为独当一面的燕然都护,姜协必须具备这等格局和眼光。
众人拱手,觉得被上了一课。
贾平安去沐浴更衣,出来后,只觉得浑身清爽。
“小贾!”
唐旭来了,头发看着都是湿漉漉的,“你为何不说木巴部之事?”
我也想说,但就担心木巴那厮反悔不来。
“那邱长史对我颇多敌意,若是说出来,说不得他会暗中阻挠。”
这个借口贾平安觉得不错。
唐旭叹道:“果然我就不适合执掌百骑,没这谋划和心思,哎!”
接下来就是表功,这个要看姜协能否一锤定音。
若是能把他的功劳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朝中的李勣和程知节他们再操作一番,如此回归在望。
“走,饮酒去。”
酒宴开始了。
一人一个案几,菜很粗犷,全是羊肉,绿色见不到。
你好歹弄些韭花酱啊!
他得了几根羊排骨,拎起咬一口,肥瘦相间,美味无比。
那股子羊肉的肥美滋味许久依旧荡漾在唇齿之间,让他忍不住又来了一口。
爽啊!
大伙儿吃了个半饱,有人举杯向姜协祝贺。
“诸位痛饮。”
姜协笑吟吟的喝了。
贾平安喝了一口,顿时就愣住了。
那股子酒精的味道格外的明显……这分明就是用酒精勾兑的酒水。
而且还特娘的很烈。
一口下去,从咽喉一路刺激到了下面,顿时浑身都暖了。
难怪后世北方人就喜欢喝白酒,不喝难受啊!
邱林坐在了姜协的下首,举杯笑吟吟的说着些什么,压根看不出先前被贾平安当众怼的影响。
“此次功劳不小,朱备更是高风亮节,不提自己的功劳,唐旭也是如此,让老夫颇为欣慰。”
这话是明捧暗贬,暗示朱备的功劳不能埋没,而唐旭是故意让功。
啧啧!
这个老阴比是和关陇那些人有多亲密,竟然还在想把我给压制在漠北……贾平安看了唐旭一眼,微微摇头,示意他无需起身辩驳。
此刻……还早。
姜协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表态。
几杯酒下去,有人兴奋了起来,起身道:“都护,今日庆功饮酒,却无助兴之物,下官请剑舞。”
邱林笑道:“军中营妓中有善剑舞者,可令人叫来。”
姜协点头。
众人轰然举杯,晚些一个营妓被带了进来。
营妓长得颇为普通,但看着有凛然之气。
“可作剑舞。”姜协淡淡的道:“若是好,老夫许你一事。”
姜协看来心情颇好,邱林也只是微微一笑。
营妓伏倒,颤声道:“多谢都护。”
随后有人送了长剑来,营妓持剑在手,那眉间多了肃杀的气息,就这么冲着在场的人缓缓看了一圈。
好气势!
贾平安不禁抚掌颔首。
长剑舞动,刚开始缓慢,女人的身体曲线便和长剑这等凶器融合在一起,娇柔与凌厉,让人不禁停杯关注。
长剑舞动,渐渐的越来越快。
那剑光凌冽,看的人热血贲张。
众将都是面色微红,鼻息咻咻,却寻不到发泄之处。
姜协一拍案几,“好剑舞,可有诗赋助之?”
众人默然。
唐旭看向了贾平安。
这里远离长安,许多人都不知晓最近几年出了个著名的少年诗人。
邱林在冥思苦想,想拔头筹。
几个文官也在捻须推敲……
贾平安仰头饮酒,蓦地吟诵,“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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