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是戌时到的。
约莫四五十个士兵列队而来,沿着忘忧阁大门站成两排,手扶刀剑,身杆儿笔直,个个像冷面煞神。
附近路人自发远离,瑟瑟的不敢靠近。
随后几辆马车陆续抵达。
一个身披藏青色长袍的男人走下马车,他身高八尺,眉目冷峻,浓密胡须长了半张脸,叫人识不清年龄,只觉得此人眼眸深邃,气势威武,是大将军本人无疑了。
男人转身把户部尚书扶下马车。
――大将军和朝中文官关系一般,只与户部的大人走得近,毕竟每年的军饷军粮都指着户部发放。
平日里尚书大人来忘忧阁,瞧着保养得当,并不显老态,今天往挺拔的大将军身边一站,便立即显得腰背驼矮,像个老小孩。
两人一高一低走进忘忧阁,陆续有其他官员到场,没一会儿就宾客满堂了。
姚娘为将军安排了大堂里位置最好的座位,看歌舞视角最佳,两侧挂着半透的绢丝帷帐,提供些许私密性。
她估摸着这样的男人,应该会喜欢温婉端庄的类型,便叫来两个性子柔顺的姑娘陪坐。
不知为何,那将军入座后目光如影随形,直直盯着她看,盯得姚娘心惊肉跳,总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妥当。
姚娘安置好这两位贵客,上楼找李伶静。
李伶静正要下楼陪户部尚书,两人在楼梯口撞见,姚娘捂着胸口对李伶静道:“这守卫边疆的男人,与盛京城里的富家公子果真不能等同而语,那眼神跟狼似的,盯得我心里直发毛,你帮我看看,我今日衣着妆容可有哪里不妥?他方才一直盯着我。”
李伶静将姚娘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吃吃笑道:“没有哪里不妥呀,许是将军见你漂亮,所以多瞧几眼。”
姚娘嗔怪的瞪她一眼,“又打趣我,男人都爱年轻貌美的,我都多大岁数了。”
李伶静乐不可支,“姚娘,你是忘了之前有多少客人来打听你的消息吗?”
毕竟以前是花魁,即便年纪大些,姿色也绝对不差,不过那些客人大多是想要纳她为妾,姚娘自然是全都拒了。
拒的次数多了,慢慢大家都知道她“高冷”,也知道了忘忧阁的规矩,便都歇了念头。
想到这里,姚娘心头一颤,不禁感到担忧。
她了解男人,色心一上来哪管年纪,只想把女人占为己有,忘忧阁接待的大多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讲究你情我愿,碍着名声和脸面不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可如果是远离皇城的大将军呢?
听说外头打仗的男人,发起狠来连皇命都敢违抗,姚娘自认会揣摩盛京男人的心思,却不敢揣摩这位大将军。
若他当真看中了她,她要如何在不得罪对方的前提下全身而退?……罢了罢了,还是少在那人面前出现,免得给忘忧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纷杂的思绪在短短一瞬从脑海中掠过,姚娘不再多想,决定今晚不再下楼了。
另一边,李伶静正朝将军与尚书大人的座位款款而去。
将军注视楼梯的方向,喝了一口酒,道:“想不到盛京城里竟有如此绝色。”
尚书大人眉毛一抖,斜眼看向将军,“这忘忧阁的小老板娘不过十六七岁,将军年近四十,这年纪就是做爹也够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配。
将军一听便知对方误会,也不急着解释,哈哈大笑:“我年纪是大,大人您的年纪也不小啊,做爷爷也够了吧!”
尚书大人一本正经的说:“我家中还有一个小儿子,不到二十,与之婚配正合适。”
“大人的想法是不错,但这种事还是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吧。”
“若是不愿意,我认作干女儿也好,到时候我作为她的老父亲,一定在盛京城为她好好寻一门亲事,不劳将军费心。”
“大人为了江山社稷当真是鞠躬尽瘁,不但愿意牺牲儿子的婚事,连自己也不放过,令在下佩服不已啊。”
“呵,盛京的上税大户当然不能被你带去那苦寒之地。”
李伶静不知这两人在聊自己,笑盈盈走过来,给二人福身行礼,笑道:“见过尚书大人,见过将军大人,二位大驾光临是我忘忧阁一大幸事,有任何需求请尽管提,小女子当竭尽所能,让二位大人今晚兴起二来,尽兴而归。”
尚书大人熟稔的拍了拍身边座位,“小静儿啊,来,过来这边坐,咱们这位大将军几年没回来了,一会儿喝完酒,你带他去玩玩那个保龄球。”
李伶静眼角微抽,心道这位户部尚书今日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叫她“小静儿”?可真肉麻……
她在户部尚书身边坐下。
桌是矮桌,四周垫着厚厚的软垫,三面有围栏和靠枕,坐、跪、卧、倚,全都不耽误。
李伶静刚刚跪坐下来,桌对面的男人就问:“方才上楼去的那位女子,也是你们楼里的姑娘么?”
李伶静听得一愣,很快意识到将军问的是姚娘,听语气似乎是看上姚娘了?
“将军说的,可是穿着天水碧色长裙的女子?她是我这里的管教娘子,叫作姚娘,楼里姑娘的起居生活全归她管,歌舞节目也由来排演,还有咱们这桌上的酒菜……”
李伶静笑了笑,手持公筷为将军夹了一筷子,“咱们这儿的酒菜或许不是全盛京最味美的,但一定是最合时宜的,桌上每道菜,都是姚娘按照二十四节气变化,特意找厨子定制的。”
“倒是蕙质兰心,她可有婚配?”将军问。
李伶静心中一惊,面上微笑着摇头,“不曾。”
将军又问年纪。
李伶静回答:“约莫三十二三。”
将军接着问姚娘可有闺名,身子十分康健,家中有没有长辈,平日里有什么爱好。
李伶静越听越不对劲,这人简直是来势汹汹啊。
她谨慎的询问:“将军大人是想……”
将军笑道:“我今年三十九,常年驻守在西南方的大繁城,妻子病逝已有十年,无子无女,家中除了一位老母亲再没其他亲眷,月俸不多,但也足够花销。你回去问问她,我在盛京大约会停留两个月,若是愿意随我去大繁城,三日后我来提亲。”
李伶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