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什么样的青楼,总归是青楼,时羡鱼心里其实是不赞同的。
但这是李伶静自己的人生,她确实不方便指手画脚,除非李伶静要去杀人放火。
时羡鱼尊重李伶静的决定,两人商定之后,李伶静让枝儿去山下雇了一辆马车,而后三人一起去见李伶静所说的“门路”。
路上,李伶静告诉时羡鱼,自己之所以与香芷相识,全因九岁那年看花灯时与家中奴仆走散,之后她被人牙子卖去了青楼,同样被卖的还有香芷,老鸨将两个小女娃送到管教娘子手里,任其调教,以便将来卖出高价,李伶静不服管教,大言不惭说自己家多的是钱,只要让爹娘来赎她,无论多少钱都出得起。
管教娘子起初不以为意,后来李伶静绝食绝水,宁死不屈,对方因她的烈性被触动,便同老鸨说,这女娃天性愚钝做不了这行当,倒不如如了她的愿,让爹娘拿银子过来赎人。
这不仅仅是钱的事,而是坏了青楼的规矩,老鸨自然是不肯的,李伶静能成功脱身,少不了管家娘子从中斡旋。
而香芷却没那么好运,因为已经十一岁,再养两年就能卖上价,所以一直呆在青楼里。
李伶静脱身后一直放心不下香芷,约莫过了一年,她找了个机会与那管教娘子里应外合,又花了许多钱,才填足老鸨的胃口,将香芷带离青楼。
“这些事我爹娘曾叮嘱我,就算是死也不能告诉任何人,若是被人知道我曾经身陷青楼,这辈子名声就干净不了了。”李伶静喃喃,“可是谁能想到,我今日不但说了出来,还要开青楼呢。”
时羡鱼听完也十分感慨,“没想到你和香芷竟有这样的遭遇。”
李伶静蹙眉回忆那段时光,却发现记忆已经变得模糊,这才几年光景,那时患难与共的好姐妹,如今已是面目全非。
她慢慢说道:“香芷与我不同,她是被家人卖给人牙子的,当年我为她赎身后,她没有去处,我爹娘就想为她找门亲事,也算安顿她的后半辈子,可她刚从那种地方逃出来,对男人怕得紧,自愿留下给我当贴身丫鬟,我们那时感情很好,谁能想到,就因为一个男人,她竟如此待我……”
李伶静咬了咬唇,忿忿道:“我与她这几年的情谊,难道还不如一个男人?”
“也不仅仅是一个男人……”时羡鱼想了想,“至少在这个阶段,男人是她最宝贵的生产资料,只有把握住谢律,香芷才能实现阶层跨越,否则终身为奴为婢,生下的孩子也依旧是受人磋磨的奴仆,易地而处,你是丫鬟,她是小姐,你会怎么选?”
李伶静闻言怔然,“难道……她就没有错吗?”
“她当然错了,不过你得重新判断,她是为那几文钱犯的错,还是为千万金银犯的错。”时羡鱼轻轻笑了笑,“诱惑的程度大有不同嘛。”
李伶静怔怔想了想,嘴角微微翘起,带着几分自嘲说道:“道长所言甚是,谢律在我眼中虽然一文不值,但是在香芷眼中,确实宝贝得很,这么一想……我好像,没那么生气了,哈哈……”
时羡鱼深深看她一眼,“你与她不同,你即使沦落到那种处境,也不会通过践踏另一个女人的利益来为自己牟利。”
李伶静嘴角笑意苦涩,“道长高看我了,若我真沦落到为奴为婢的境地,为了往上爬,或许会比她更加不折手段。”
“你不会。”时羡鱼言之凿凿。
李伶静疑惑看向时羡鱼,其实她早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身边会突然出现一位高人,且如此不求回报的帮助自己,莫非她与时羡鱼有什么前尘因缘?
时羡鱼说:“在这方面,你没手段。”
李伶静哑然失笑,“道长怎么打趣起我了……”
这时,马车停下,枝儿在外面道:“少夫人,我们到了。”
李伶静蹙眉不悦,“枝儿,我已同你说过几次了,以后叫我小姐!不准叫少夫人!”
“噢噢……”枝儿说道,“小姐,我们到了。”
李伶静深吸一口气,掀了门帘子下车。
时羡鱼也跟着下了车。
眼前却是一条狭窄的巷子,马车堵在巷子口,不能进去。
想来也是,女子总不好光明正大的去探访青楼,从偏门后门走才最合适。
李伶静领着时羡鱼往巷子里走,四周安安静静,青灰色的院墙时高时低,隐约能嗅到混合着酒气的脂粉香,那气味有些呛鼻,耳边还能听见另一边大街上的喧哗热闹。
几年不曾来过,李伶静也有些陌生,放慢了步子,边走边看。
“当初帮我们的管教娘子姓姚,我们都叫她姚娘子,她不许我们来找她,所以这些年我们不曾来往过,上个月我庶弟来探望我,说姚娘子的那家青楼准备脱手,正在找合适的买主。”
李伶静的脚步在一扇门前站定,犹豫的打量两侧院墙,“好像是这里……”
她没让枝儿上前,直接自己抬手拍门――
砰、砰、砰。
等了片刻,里面传来脚步声,随后吱哑一声,门开了。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太婆站在门后,驼背伛偻,眼皮下垂,用仅剩的那颗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她们,模样看着有些吓人。
李伶静这样凶悍的性格,也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她挺直背脊,努力镇定的开口道:“听说兰妈妈打算把这里转卖,我有意接手,请问兰妈妈在里面吗?”
那婆子狐疑的看她们一眼,把门打开一些,让她们进来,低声嘀咕:“怎么道士也开青楼……”
时羡鱼:“…………”
李伶静小声对她说:“老鸨们都喜欢去那些快倒闭的青楼里扫货,把年轻漂亮的姑娘低价买走,这婆子估计误会我们是其它青楼的人了。”
时羡鱼低声问她:“我们也要低价买姑娘吗?”
李伶静摇头,“兰妈妈为人精明得很,既然想把青楼转手,只怕现在这里的姑娘早已卖得不剩几个了。”
时羡鱼不禁想问,既然姑娘都卖完了,那她说的姚娘子还会呆在这里吗?
正要开口,前面走来一个身穿大绢花齐胸长裙的女人,四十岁上下,脸上脂粉厚腻,一见她们就笑道:“哟!稀客呀,这不是咱们红绡吗?怎么今个儿有空来看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