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锷眼见这剑芒如同疾风扑面,不由一时骇然。
对方为了袭击他,竟然出动了两名真尊级别的高手。
天子峰麾下当然还有真尊高手,但那些人均是重臣或是豪族头领,不可能屈身作为薛定锷的卫士,当然也不可能与他在同一条船上。
这剑华来势凌厉,令薛定锷不得不错身退避。
但森可成已经缓过神来,长枪激荡,连连刺死三名甲士,向着薛定锷猛攻而来。
一旦甲士阵失去了对森可成的牵制,他的蓝色长枪摆荡如风,刺破厚甲如同破碎豆腐一般轻易,一阵阵碎纸般的脆响,鲜血便从厚重的铁甲缝隙当中喷涌而出!
两大真尊高手夹击,令薛定锷心中震骇。
森可成身为薛衣人护卫中的第一高手,骁勇无匹,枪罡一往无前,带着粉碎一切的杀意。而云海岚的先天云气剑诀飘渺迷蒙,却无往不至,形成无形的场域,牵制着薛定锷的动作。
他本来信心满满,以为这一战必定能全歼出战的神堂精锐,取下吴锋的级。
没想到却在江面之上,被吴锋打得如此灰头土脸,如今更是有性命之危。
正在这时,薛定锷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亲信林山。
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在几名神堂征天武士的攻袭下,从船舷纵下,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这个该死的奴才――薛定锷心中无声地骂着。
他心头却是一阵灵光电闪。
他的身后,是一名鸡皮鹤的青衣老者,身躯高颀,手脚瘦削。
此人名为刘万山,是天子峰当中的名宿,虽然只有征天一重天修为,却威望甚高。
“刘长老,你已经九十余岁,所剩阳寿不多,不若为本门主抵上一抵,我今后会照顾你的子孙!”
薛定锷眼神狰狞,以蛇嘶般的声调道。
刘万山一时骇然,却已被薛定锷制住,一把举起,向着云海岚和森可成投掷而去。
蝼蚁尚且惜生,刘万山纵然阳寿将尽,却越贪图人世余欢,哪里甘心给薛定锷做挡箭牌?
然而被薛定锷以强力投掷出去,刘万山没有选择,只能死命相搏。
他手脚摆荡,如同一只被虚提在空中的王八一般,全身经络搏命般激出真气,向云海岚和森可成抵挡而去。
但两大真尊高手的夹攻岂是寻常?那淡淡的青色真气,在扑来的枪劲和剑光下须臾斩灭无形。
“可恨啊,老夫不……”
没等刘万山来得及喊出这一个“甘”字,两大高手的夹攻,便将刘万山全身搅成粉碎,血花肉酱和骨片纷纷扬扬地炸散开来。
这天子峰的一代耆老,怀着对薛定锷的无尽怨气,魂归杳冥。可以肯定,如果能再选择一次,他绝不会选择站在谋叛的儿子一方!
薛定锷却已借机突出追袭,纵身跳入水中。
而舍身为主的甲士们则大吼着,向着云海岚和森可成抵挡而去。
纵然在真尊高手的攻杀面前不堪一击,也要为主公争取逃离的时间。
忠义实在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乱世中的人们凭借忠义而获取名位与权力,却也须得赌上自己的性命。于是到了舍身的时候,下层的将士们往往只记得忠义,而忘了他们忠义是为了什么。
鲜血不断自一个个厚重的铁罐头中喷薄而出,森可成的长枪与云海岚的飞剑,将甲板上收割成一片血河。
甲士们倒下,阳光照耀着他们的尸体,金光混合着血光。
透过甲片,看不到他们的面容,只能看见一对对年轻的双眼。
在生命逝去的一刻,这些眼睛当中终究流露出不甘和不舍,于是死不瞑目。
云海岚羽袖轻扬,出幽幽一叹。
她的深心当中,终究是一名荏弱女子。哪怕死而复生的经历令她自己看淡了生死,但却难免女性常有的多愁善感。
这些重甲当中的少年们,他们或许如同吴锋一般年轻,还没来得及享受生命的美好,便因为所谓的忠义而殒落。
她想起了几年前,与吴锋一同躲避追杀的日子。
那是真正的生死一线,若非云海岚燃烧自己的寿元,动丰丽绝代的殇魂之舞,两人都将死于诛仙王的诛世黑火之下。
那时如果就那样死了,其实也没有太多不甘,至少两人心意相属。而现在被她杀死的少年们,只能孤单地躺在冰冷的甲板上,与这艘被主人放弃的大船一同沉入水中。
可是再怅惘,她也绝不会放松手中的剑。
正如她曾对吴锋说的那样――若有强敌,我为你斩了。
任何挡在吴锋面前的人,她都会仗剑决然斩下,没有分毫怜悯。曾经是为了报答吴锋的救命之恩,现在却是为了两人之间的一片殷殷情意。
惊涛骇浪之中,薛定锷的身形完全不受阻滞。
主舰之所以遭到突袭,就是因为身形太大,所以在混乱的返航中,与舰队脱节。
薛定锷看得分明,有十数条战船已经渐渐恢复了秩序,正打算向这个方向起救援。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薛定锷选择自己过去。
他用刘万山和一众甲士的牺牲,为自己换得了宝贵的时间。
主舰上的士兵要么丢盔弃甲,跳水逃生,要么被两大真尊高手和一众神堂修士消灭殆尽。
但薛定锷已经游到了己方箭雨的覆盖范围。
但云海岚与森可成追过去的时候,漫天的箭芒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在空中飞行时,征天高手也会显得脆弱。何况成群的箭手当中,还混着为数不少的铁炮兵,炽热的枪管喷吐着火舌漫天乱舞。
云海岚与森可成互相对望,知道薛定锷的级是无法取下了。
船队正向二人合围拢来,一旦遭到包围,再强大的高手也无法逃出生天。
于是他们只能凭虚御风,飘然而退。
而飞剑客们已经将薛定锷的主舰捣得千疮百孔,这一艘富丽堂皇的大舰,就这样带着满身的疮痍落寞地沉入水底。
云海岚俏立吴锋的身旁,裣衽默然。
她在外人面前的身份,是吴锋的管家云裳,所以尽量少说话,以免言多有失。
森可成却是叹息道:“末将无能,不能取下凶逆级……”
“如果这样轻松地就被斩,那我这个大舅哥也忒没用了些。”吴锋摆手一笑:“此战已经重挫汉中军锐气,各位辛苦了。”
森可成苦笑一声,眼神有一些落寞。
他毕竟是汉中人,那奔涌的汉江,与他炽热的血流时时呼应。
但从今天起,就注定要和曾经的战友们生死搏杀了。
以薛定锷的性格,这次如此吃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当淅川上的风静息下来的时候,这一场决战终于完全落下帷幕。
蝮蛇薛衣人已经永远地埋葬在滔滔的江水之中,而作为神堂和天子峰分界线的淅川中也沉没了数不清的两军将士冤魂,日夜哀号。
会师的路上,吴锋仰天大笑,置酒设肴犒赏士卒,似乎豪气冲天,但云海岚却能看见他眉目当中难以察觉的隐忧。
只要没能救下薛衣人,没能击溃篡位者薛定锷,这一战便是败了。
哪怕在撤军时让薛定锷吃了些小亏也无济于事。
白军浪的死,已经使得神堂内外阴云密布。而今日之后,豫西大地必定更是谣诼纷纭。
云海岚怜惜地注视着吴锋。
她知道,以吴锋的刚强,眼底的怅然,更多地还是因为失去薛衣人这一位知己,而不是对纷乱时局的畏惧。
但她仍然想要握住他的手,温柔地摩挲他的头,将他拥在怀抱当中,就如同七年之前忘忧谷灭门时那样。
可这是军帐当中,大庭广众之下,她现在的身份还不能是他的女人甚至红颜知己,只能是一位能够上阵杀敌的管家。
她有些幽怨地向帐外看去,美目凄迷如烟。
帐外夜色朦胧,夏虫不鸣,一片岑寂,山路蜿蜒地萦绕,似乎永无穷尽。
这回归神堂本部的道路,似乎太幽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