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所,竹箢没再去,毕竟那里人多嘴杂的,又是主子住的地方,没事往那里跑总是不好的。十三阿哥便和竹箢约定得空时,带着白鹿去御花园。白鹿,是竹箢给小狗起的名字。随着小狗日渐长大,它已经可以吃些其它东西了。每次竹箢都会带点零食去喂它,可奇了怪了,任竹箢怎样讨好,那小东西就是不买竹箢的帐,倒是愈见与十三阿哥亲昵起来。
竹箢道:“这狗是母的?”两人坐在亭中闲聊,白鹿趴在地上,眯了眼睛。
“公的。”十三阿哥瞧了白鹿一眼,道。
竹箢纳闷了,公的干嘛那么粘十三阿哥?奇怪,这完全不符合异性相吸的科学道理,好在这话不过是竹箢的腹诽,若是叫十三阿哥听到,怕又是一番打闹了。
竹箢长叹了口气,趴在石桌上:“它干嘛一直不待见我?我都这么讨好了。”
“我说换一只来,你还不依,瞧,没辙了吧?”十三阿哥笑道。
竹箢“噌”地直起身子,道:“我就不信我驯服不了它,哼!”
当然,这一日,竹箢依旧是“铩羽而归”。
刚进储秀宫大门,竹箢迎面碰上了向外走的八贝勒,步下一滞,随即请安道:“给八爷请安。”
八贝勒见到竹箢自外面进来,也是一愣,道:“起吧,这是从哪儿回来?”
“回爷,奴婢方从御花园回来。”竹箢照实答道。
八贝勒略一思忖,道:“是去瞧白鹿了?”
竹箢闻之一惊,眨了眨眼,道:“是。”八贝勒是怎么知道的?
“听十三弟说,那小狗倒很是不待见你。”八贝勒倒是一点面子不给留。
“……是。”竹箢咬出一个字,好你个十三,到处让我丢面子。
“既是如此,为何十三弟要换一只来,你却不肯?”八贝勒略顿,又道,“不累么?”
竹箢瞧着八贝勒,道:“奴婢相信总有一日,会让它乖乖听奴婢的。”
“是这样。”八贝勒垂着眼帘,咀嚼着竹箢的话,再抬眼时,已然有了笑意,他对竹箢道,“我明白了,你且去吧。”
竹箢见八贝勒如此,也回了一笑,福了福身,道:“奴婢告退。”
日子慢慢过着,竹箢的坚持似乎有些作用了,白鹿渐渐不再对她那般充满敌意,偶尔心情大好时,甚至还会蹭蹭竹箢的裤脚,虽然只一下就离开,也已经足够让竹箢惊喜的。
加之年关将近,宫里的年味愈加重了起来,人来人往,面上的喜色也多了起来,竹箢感染其中,又对初次在古代、在宫中过年甚为新奇向往,心情便愈加雀跃起来。
这日,竹箢照例在书房服侍良妃读书。平日里喜着淡色衣裳的良妃,今日却着了件绛紫色旗装,发髻精致,让竹箢好一阵恍惚。
“竹箢。”良妃唤道。
“奴婢在。”竹箢象征性地向前两步。
“正月里,八贝勒要在府上为我置办宴席做寿,这几日,你便收拾收拾,随贝勒爷去府上帮个手,寿宴那日,再随我回来。”良妃道。
啊?竹箢愣住了,这是,要住到八贝勒府上去?连新年也要在那过了?
“怎么,有何不妥?”见竹箢许久没言语,良妃问道。
“没、没有,奴婢遵命。”竹箢不知道这是何意,也只能照良妃的意思办了。
书房里的事情,良妃吩咐转手给春柳。竹箢心道,自己要离开些日子,怎么也要同花舒姑姑说一声,却从花舒姑姑那里听说,这件事是八贝勒的意思。原来八贝勒同良妃商量这件事情时,花舒也在一旁伺候。良妃本不欲铺张,怎奈八贝勒已然于康熙处请了恩准,故而依了八贝勒。八贝勒道,同良妃处借用个近身的宫女好将良妃的歇息处安排得妥帖些。良妃本欲令花舒去,八贝勒却道,良妃惯了花舒服侍,遂改调竹箢过去。
竹箢头大,虽说自己也近身服侍良妃,可良妃的喜好,自己又怎的知晓?看来,这几日少不了同花舒姑姑将良妃的喜恶问个清楚明白,以防出什么纰漏。
竹箢离宫当日,是明全来接的。
拜别良妃,竹箢蹬车而去。
车子很大,竹箢独坐车中,有些怔忡,有些恍惚,总感觉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这样迷迷糊糊,不知何时,车子已然停住。明全在外面道:“贝勒府到了,姑娘且下车吧。”
竹箢定了定有些发慌的心,打帘下车,门口候着几个小厮。
明全道:“姑娘且随我来。”
竹箢点头应是,随明全进了八贝勒府。一路上,丫鬟小厮见了,都会立住向明全请安,看来,这明全在八贝勒府的身份不低。
明全一边随意地点头,一边同竹箢道:“我先带姑娘去厢房歇息,八爷还未从宫里头回来,待爷回府,我自会领姑娘过去请安。福晋娘家有事,近日都不在府上,待福晋回来,姑娘再去见礼便是。”
竹箢点头道:“竹箢记下了,有劳公公。”
贝勒府很大,竹箢尽力记着路,随明全行至一座二进小院中。明全领了竹箢绕到第二进院,进了右手边的厢房,同竹箢道:“一进院正中那间是贝勒爷的书房,平日里,爷多在书房中处理公务或是喝茶练字。”
住一个院里?竹箢下意识排斥,道:“如此会不会扰到八爷了?奴婢同府上婢女同住便是。”
明全却道:“爷吩咐了,姑娘是从良主子屋里头出来的,自然与别个不同。再者,住近些,方便爷同姑娘商量宴会之事。”
方便?方便个鬼!竹箢暗道,这倒好,出了宫,反倒没在宫里自在了,在宫里,好歹还有个院子活动活动,这下,连屋子都出不去了。
心中虽老大不乐意,竹箢嘴上却甜甜,道:“有劳公公费神,竹箢谢过了。”
明全唤来两个丫鬟,帮竹箢安置东西,自己则回宫服侍八贝勒去了。
竹箢没带多少东西,只一个小包袱,不过几套衣服,加之一些日常用品,再者,竹箢也不是很喜欢叫别人整理自己的东西。婉拒了那两个丫鬟,竹箢随手将包袱丢在床上,坐到桌边,示意道:“我东西不多,晚间自己整理就好,你们且坐,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们。”
那两个丫鬟并不肯坐,其中一个瞧着老成些,名唤梧桐的丫鬟道:“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问便是,奴婢们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竹箢也不多劝,只大概问了府上的规矩,以及主子的一些忌讳,再没问什么。毕竟自己不过在八贝勒府上待个把月,其他事情,没什么打听的必要,万一哪一句问错了,叫人误会个什么,那八福晋的泼辣劲,自己可受不了。
没留二人在屋里头服侍,竹箢让她们各做自己的事情去了。收拾了东西,竹箢打量起自己住的屋子来。这屋子不是一个婢女能住的,木雕牙床,绣面锦被,比起自己在储秀宫的床可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书桌、妆台、软榻等家具也是一应俱全。
“姑娘,这是厨房新做的糕点,姑娘尝尝?”梧桐与秋菱各托着一个托盘,共四样点心进屋道。
“放这吧。”竹箢应了一声,起身走到桌边,这里头栗子面饽饽与玉露糕是她平日爱吃的,另两样倒是未曾见过。
“姑娘,这是玉露糕、茶糕、洛神花水晶卷,栗子面饽饽,尤其是这道茶糕,姑娘趁热吃才好。”秋菱解说道。
竹箢依言取了一块茶糕咬了一口,才发现外头翠盈盈的色泽,里头却是包的肉馅,鲜甜而不腻口。
“我一个人吃不了这许多,留在这也是浪费,不若你们每人拣些拿回去吃吧。”吃过一块茶糕,竹箢轻声道。
“奴婢谢姑娘赏。”梧桐、秋菱二人闻言双双行礼,而后各自捧了一碟糕点下去了。
房中有书,竹箢挑了一本打发午后时光,直到酉时梧桐、秋菱进来掌灯,梧桐进前几步道:“姑娘,晌午庄子上送来几只狍子,厨房不知道姑娘好哪一口,便多做了几样,姑娘都尝尝?”
“怎么?贝勒府晚间也用一顿饭吗?”竹箢这倒有些惊喜,自从进宫就没吃过晚饭,每天用点心打发,她这大半年倒正经瘦了些。
“这倒不是,是爷特地吩咐留了一只给姑娘尝鲜的。”梧桐解释道。
竹箢顿了一顿,方道:“劳八爷费心。”
“奴婢服侍姑娘净手。”说话间,秋菱已摆好了桌子,端着热毛巾上前道。
第一次在八贝勒府用饭,不知这府上规矩如何,竹箢随她去,待一切收拾妥当,竹箢落座。说是专门吃狍子肉尝鲜,除却几道狍子肉做的菜,还另外配了虾仁锅巴,香菇菜心,清烩海参,冬笋牛骨汤,另有几道酱菜。
见梧桐、秋菱在一旁站着,竹箢有些别扭,道:“这些太多了,便是有两个我也是吃不完的,你们陪我用一些吧。”
秋菱忙道:“奴婢不敢,奴婢是下人,是万万不可同姑娘同桌用饭的。”
见秋菱惶恐的模样,竹箢心内叹息,却也只道:“我不习惯吃饭时有人立在一旁服侍,你们不肯吃东西,便坐下陪着我聊聊天吧。”
二人有些迟疑,秋菱望向梧桐,见梧桐终是同她点点头,二人才小心坐下了。
“贝勒爷还未回府吗?”竹箢夹了片爆炒的狍子肉,道。
“还未回,到年根底下,宫里宫外的事务颇多,每到此时,贝勒爷都会格外忙。”秋菱回道。
竹箢点头,又道:“那通常贝勒爷都是何时回府?”
“这倒说不大准,早的话,也要戌时,若是赶上忙起来,便是在宫里头宿上一宿那也是常有的。”梧桐为竹箢添了碗汤,说道。
竹箢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们可知良妃娘娘的寿宴,要何时开始着手准备?”
梧桐、秋菱二人皆是摇头。竹箢叹气,她们也不过是婢女,知道的事情必定不多,问不出就算了吧,总会有人通知自己要做什么的。
用过饭后,竹箢由着二人服侍着漱口,用茶。心思略转,竹箢叫二人拿了各自的针线活计,坐在一处话些家常。
戌时将近,有小厮来报,八贝勒回府,梧桐、秋菱忙收了活计立在一旁。不多时,竹箢便听见前院人声渐起,隔窗瞧去,灯火也亮了。正瞧着,见明全自窗边快步而过,竹箢忙叫秋菱去打帘子。明全进屋,道:“姑娘,爷刚刚回府,吩咐我来请姑娘过去。”
“有劳了,我这就随公公过去。”竹箢正欲随明全出门,梧桐却道:“姑娘且等等,夜里天冷,姑娘加件披风吧。”说着,转身去衣柜里取了件玫红镶暗金滚边的披风出来,与竹箢系上。
竹箢虽疑惑这披风从何而来,但时候不对,只道了谢,随明全往八贝勒书房去。
行至书房外,明全恭身高声道:“爷,姑娘到了。”
“进来吧。”不大的声音自屋中传出。
明全推开门,引了竹箢进去。竹箢垂首而入,正欲解下披风递与门边的小厮,却闻八贝勒道:“这个颜色,果然适合你。”
竹箢的手顿住,循声看去,八贝勒正自书桌后走过来。竹箢福身行礼,道:“奴婢给爷请安。”
“起来吧。”说着,八贝勒走到竹箢面前半米处站定,又对其他人道,“都退下去吧。”
“是。”明全领着屋中的侍从退了出去,霎时屋中便只剩下竹箢与八贝勒二人,空旷静谧的叫竹箢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八贝勒抬手解下竹箢的披风,随手搁在了椅子上,竹箢甚至连拒绝的时间都没有。
“屋子可还满意?缺了什么,尽管同屋里的婢女说,明全会办妥的。”八贝勒一边朝书桌走去,一边道。
“回爷的话,屋子很好,奴婢再没什么需要的。”竹箢回道。
“怎么还站在那,过来些。”八贝勒坐回书桌前,抬头见竹箢还立在原地,点头示意竹箢过来。见竹箢走近,停在了书桌旁,他方道,“今日庄上送来几只新打的狍子,我想着你大概没吃过,嘱咐厨房做了些给你送过去,吃着可还习惯?”
竹箢福了福身,道:“多谢爷赏赐,奴婢吃着很可口。”
闻言,八贝勒朗声笑道:“既是如此,赶明连带野兔山鸡那些个,都叫他们打些送来与你尝尝鲜!”
竹箢忙道:“谢爷恩典,奴婢不敢劳爷费心。”这八贝勒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对自己好起来了?自从那次八贝勒拂袖而去,已有日子没同自己这般说过话了,他这是唱的哪出戏?
“还记得我教给你的那首诗吗?”八贝勒轻声道。
竹箢眨了眨眼,默想了一会,道:“竹箢记得。”
八贝勒温和笑着,道:“写来我瞧瞧。”
竹箢抬眼匆匆扫了他一眼,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只乖巧地走到书桌前,接过八贝勒递来的毛笔,按着宣纸写下了《邶风・静女》。然后将毛笔搁回了笔架,没再多瞧那字一眼。
“诗是好诗,字却没半点长进,难为你在额娘的书房里服侍了这些个日子。”八贝勒笑着拈起宣纸,端详得仔细,只是不知是不是竹箢的错觉,总觉得八贝勒笑意似乎是淡了。
虽说脸皮厚,竹箢到底挡不住红了脸,道:“叫爷看笑话了,奴婢以后定当勤加练字。”
八贝勒摇摇头,竹箢不知他是叫自己不用辛苦练字,还是在告诉自己他知道自己在说假话敷衍他。
“天不早了,你回屋歇着去吧。”八贝勒又冲外头扬声道,“明全!”
“爷,奴才在。”明全应声而入。
“送姑娘回屋。”八贝勒吩咐道。
“是,姑娘请。”明全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竹箢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告退。”说着,转身往门外走。走至门口处,顺手拿了披风就要出去。
却听身后八贝勒道:“夜里凉,自个身子弱,也不知道爱惜。”不待竹箢回身,八贝勒已然拿过了披风,甩手与竹箢披上。
瞧着八贝勒细细为自己系着带子,竹箢有些赧然,道:“不敢劳烦爷,奴婢自个来吧。”说着,便起手来,却不见八贝勒将手拿开,一时系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犹豫间,八贝勒已然将带子系好了,他冲竹箢道:“你第一日住,恐有些不适应,早些躺下吧。”
“是,谢贝勒爷惦记。”竹箢行礼退出,回了自个屋子。
梧桐、秋菱二人候在屋中,明全嘱咐几句好生服侍,便回了八贝勒那边。眼见八贝勒书房的灯还亮着,竹箢由着二人服侍自己洗漱,主子吩咐,不敢不睡。
换衣服时,竹箢本欲取出自己的衣裳,却见梧桐取了钥匙,将卧房西面的两座衣柜打开,竟是各色的姑娘家的衣裳。
“姑娘,爷叫人给姑娘备了些衣裳,姑娘瞧着喜欢哪件,奴婢服侍您换上。”梧桐道。
竹箢一时愣在一旁,不知作何反应好。
“若是姑娘都不喜欢,奴婢回了明总管,再与姑娘做几身称意的。”梧桐见竹箢半晌无话,小心道。
“不用了,我不习惯别人服侍着换衣裳,你们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竹箢道。
二人迟疑一下,梧桐道:“是,奴婢就在隔间,姑娘夜里头有事尽管喊奴婢就是。”见竹箢点头,二人告退而出。
竹箢指尖轻扫过一排衣裳,各色皆有,红色偏多,大红、蔷薇红、玫红、樱桃红、李子红、明红……好像要把所有的红色都罗列出来一样。竹箢随意拨拉着衣裳,款式很多,自己只叫得出几种,各色用度的都有,中衣、夹袄、披风、裘衣……快赶上个小成衣铺了。
竹箢看了又看,这针脚做工,面料花色,她虽不是内行,说不出个中门道,却也明白这衣裳都是精工细致的好料子好针线。
阖上柜门,竹箢从包袱中取出自己的衣服换上,吹了蜡烛,探头望去,前院的灯依旧亮着。竹箢自上床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