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回銮,紫禁城里,便又是一番活络的气象。
当月,圣旨下来,将郎中阿哈占之女瓜尔佳氏赐婚与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开牙建府,择日完婚。
这道圣旨一下,无疑又是一个闷雷,宫中人各怀心思,有喜的,有猜疑的。泰山一行,十三阿哥占尽了风光,连太子爷都被比了下去。如今才回宫,康熙就下旨赐婚,开牙建府,这对于一个成年阿哥来说,意味着什么,谁心里都清楚。
竹箢与十三阿哥再次相见,是在圣旨下后半个月了。那日,竹箢难得奉命上养心殿走了一趟,便遇上了从乾清宫才出来的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应是没瞧见竹箢,竹箢见出了乾清宫,没多大碍,喊了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回身瞧是竹箢,脸上竟是有些不自然,立也不是,走也不是,直到竹箢走近。
还不等竹箢开口,他道:“四哥寻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作势就要离开。
竹箢忙拉住他道:“什么事急成这样,好容易见上一面,连说两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十三阿哥还欲说什么,可躲躲闪闪地迟迟不开口,倒是叫竹箢瞧出了点不对劲,她道:“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见你悠闲得很,今日竟似火烧了眉毛一般。怎么,成了亲,差事便多了起来?”
这话一说出来,十三阿哥面上似是急了,可却只喊了一声“竹箢”,便再没了下文。
肯定是有不对劲,竹箢这回是确定了,她索性放了手,道:“既然十三爷有要事在身,奴婢也不好耽误了爷的功夫,十三爷您慢走,奴婢告退。”竹箢福了福身,转身欲走。
这回倒是十三阿哥喊住了她,他转到竹箢面前道:“竹箢,你莫要气我,皇阿玛的旨意下来,我还要抗旨不成吗?”
听见十三阿哥的话,竹箢停住了步子,这话说得她好生疑惑,她仰头问道:“皇上的圣旨与我何干,你抗旨又是从何说起啊?”
十三阿哥闻言,倒是一怔,继而他道:“这赐婚一事……”迟疑了一会,他不确定地道,“你竟是没半点不情愿么?”
竹箢倒是叫他问愣住了,她道:“皇上赐婚与你,侧福晋是瓜尔佳氏,这与我情愿不情愿哪里有半点相干?”
十三阿哥半晌没回话,蓦地笑开了,他笑道:“难为我躲了你这些日子,还道不知怎的与你说,这倒是我高估了自个,你竟是一点儿没往心里去。”说着,弹了竹箢一记。
竹箢打开他的手,笑道:“好你个自恋的十三爷,我就说,怎的南巡回来再没见你的人影,敢情是成心躲着我呢!”
十三阿哥忙道:“这怎的是成心?我这不是怕伤了小姑娘的心!”
竹箢才不理他这一套说辞,摊开手掌道:“拿来吧。”
“什么?”十三阿哥瞧着竹箢的手心发愣。
“哎?有人可是答应了秋狝回来,送上个惊喜的,如今南巡都过了,怎的却不见个影儿呢?”竹箢也不瞧十三阿哥,径自道。
十三阿哥笑着打开竹箢的手,道:“偏你个贪心的丫头,南巡这样的好事都叫你碰上了,还想要什么?”
“那怎么一样?南巡那是皇上的旨意,怎的能算成是你的?”竹箢不依。
十三阿哥笑着从自个的荷包里拿出块褐色雨石,递给竹箢道:“本是想着改日再送你的,你这丫头倒自己要上门来了。”
竹箢把玩着那块石头,入手滑凉,石头上还有乳白色的纹路,竟是,一条龙的模样?!竹箢喜道:“这是天然形成的图样?”
十三阿哥点点头,道:“记得你是康熙二十七年生人,和十四弟同年,应是属龙。上次在泰山,寻见这么块石头,瞧着还看得过眼,就给你留着了。”
竹箢宝贝似地把泰山石放进随身的小荷包里,道:“什么看得过眼,明明很漂亮,谢谢十三爷的礼物,奴婢喜欢得紧。”
十三阿哥瞧着竹箢笑着没心没肺的模样,一时有些恍惚,怔愣会,开口撵道:“不是当值吗?还不快去!”
竹箢这才想起,还有康熙的皇命在身,忙道:“哎呀!和你说话,竟是把正经事给忘了。”说着,忙往养心殿去。走几步,竹箢又停了下来,回身见十三阿哥还立在远处,她走回到十三阿哥跟前,道:“十三爷,能不能再送我一个礼物?”
十三阿哥笑道:“说吧。”
竹箢笑得谄媚,道:“若是以后奴婢嫁不出去了,就求十三爷收留吧。”见十三阿哥不言语,竹箢补充道,“丫鬟、老妈子都可以的。”不知道怎么就生出这个想法来,也许,是他对自己最好,全心的好,没有压力的好。
十三阿哥捏起竹箢的下巴,有模有样地大量一番,才开口道:“嗯,牙口一般,爷考虑考虑吧。”
竹箢一愣,拍开十三阿哥的手,怒道:“我不是牲口,什么牙口!”
十三阿哥大笑道:“瞧你这炸毛的样子,倒是挺有精气儿,这样,爷便勉强收了你吧。”话撂下,十三阿哥拍拍袍子下摆,好不悠哉地走人了。
竹箢恨恨地咬牙,明明每次都是自己占上风的,这小子怎么成了亲,建了府之后,嘴上功夫竟伶俐了许多。竹箢一阵不服气。
又到一年年关,竹箢不由感慨,不知不觉中,竟要过第二个新年了。十一月底,不知怎的,康熙命之前由各宫调来御前的宫女各还各处,这离来年自汉军旗包衣中选调宫女充备宫廷还有段日子。
竹箢没想那么多,本以为第二个新年要在乾清宫过了,虽说第一次在八贝勒府,好歹还热闹了一番,可在乾清宫,可真的是要冷清了。如今康熙放还,竹箢自是一百个愿意,只可惜懋勤殿里头的那些书了,回了良妃处,恐怕自己再看不到了。这样想着,竹箢便记了几道几何题,回屋子后默了下来,打算回储秀宫再用来解闷。
见着竹箢回来,储秀宫里头要好的姐妹倒是与她闹了一番,良妃本就宽待宫人,又挨着年关,宫女太监比往日闹腾些。
璎珞提了一篮子吃食过来,竟还有半壶桂花酿,在竹箢屋里头,加上花舒姑姑,春柳几人,围着桌子小酌。花舒姑姑只喝了一杯,吃了两筷子菜,便下了桌去当值了。竹箢几人留她不住,便任她去了。想来,她也是倒出屋子给竹箢三人折腾吧。
三人里,璎珞性子最爽直喳闹,有她在,总能活络气氛。春柳则偏静些,虽说来上头当值已有些日子,在竹箢跟前也较之前放开了很多,本质上却仍是原先那个谨慎自卑的人。
只听璎珞道:“竹箢,你可见过十四爷?”
十四阿哥?竹箢脑海里出现了个模糊的身影,那还是刚入宫时的事情了,只匆匆一面,如今连样子也记不得了,只记得是个傲气的小男孩。
竹箢冲璎珞摇摇头。
璎珞道:“自秋狝回来,十四爷总往这跑,听初一姑姑说,十四爷与咱们爷交好,之前倒也常走动,后来不知怎的,有好一阵子没见了。如今,比之从前,倒是跑得更勤了。”
竹箢恍惚记起,那个小男孩昂着头道,要她等着,等着下一次见面,他会比她高。
之后璎珞似是又说了很多话,竹箢也没往心里去,只推说喝了酒,有些上头。吃到最后,那半壶酒大多进了璎珞的肚子。春柳一直在喝,可总不见她添酒。
竹箢揉着额头,看着喝趴在桌上的璎珞有些头大,春柳见状,起身道:“姐姐歇着去吧,我把璎珞姐姐扶回去就是。”
竹箢是真有些头疼,说了几句道谢的话,任她去扶了璎珞,自己则绕了屏风躺床上睡去了。
再醒来时,天已然黑了,竹箢瞧着外头怔愣了几秒,忽的一下子清醒过来。忙不迭地起身点灯,洗漱,穿衣,梳头,晚上还要当值呢!
一边整理着,竹箢一边抱怨,在古代,没个手表,没个闹钟就是会误事。好在头发没睡乱,只把碎发梳进去就是,大晚上的也好糊弄过去。
匆匆忙忙出了屋,竹箢快步往书房走去,但愿没迟到才好。转身要拐进院门时,竹箢“嘭”地与院里出来的人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好在被来人拦腰拦了一把,竹箢这才没被撞到地上去。竹箢忙不迭地一面赔礼,一面要绕过去。
“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对方怔了一会,问道。
听见八贝勒的声音,竹箢静了下来。此时两人侧身站着,竹箢转头去看他,八贝勒也正扭着头瞧她,竹箢回身请安道:“奴婢给八爷请安,奴婢莽撞,请八爷恕罪。”
八贝勒让竹箢起身,而后道:“怎的急成这样?”
竹箢道:“回八爷的话,奴婢晚间当值,一觉醒来,见外头天已黑了,怕是睡过了,才慌忙赶过来。冲撞了八爷,请爷责罚。”
八贝勒笑道:“不用这么急,申时还未过,慢着点走,别摔着。”
申时还未过?竹箢暗暗松了口气,方觉背上已出了不少汗。她道:“谢八爷提点。”
“八哥!”身后大老远有声音响起,却不像是九阿哥和十阿哥的声音。
八贝勒对竹箢道:“你先进去吧。”
竹箢称是,先进了书房。
八贝勒迎了过去,笑道:“十四弟过来了。”
“八哥方才同谁说话呢?”十四阿哥问道。
“在额娘书房里头服侍的一个宫女,问问她额娘近来都读些什么书。”八贝勒随意道。
十四阿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听十哥说,晚间八哥要请弟弟们喝酒?”
八贝勒不由笑着拍了拍十四阿哥的肩膀:“自是少不了你的,才刚着了明全去你那下帖子,不成想你倒自己寻过来了。”
十四阿哥“嘿嘿”一笑,道:“弟弟我这不是寻了酒香就过来了!”十四阿哥又道,“九哥和十哥可到了?”
八贝勒道:“下人回说,这就到了。”八贝勒单手拍拍十四阿哥的背,道,“咱们先过去吧。”
十四阿哥同八贝勒二人言罢,相携往了花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