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刚刚冷静下来的艾尨,却是有些听不懂了。
话说你这满满神棍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来与不来这是我能够把控的吗?谁知道我今天会死啊,要是能多活些时日,谁不愿意?
听你这话,就跟我上赶着找死似的。
艾尨眼中有着些许的明悟,他怀疑少年在内涵自己,对,就是拐着弯儿骂他!
“喂,你为什么骂我?”
少年递给了艾尨一记白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让他自己领悟。
艾尨:“……”
突然好气怎么办?
“既然提前来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影响并不大。”
少年收回了仿佛藐视众生的眼神,略显空洞的双眸看向头顶的血红色树冠,仿佛在那里有着什么令他在意的人,或者说,恐惧?
艾尨此刻很蒙,上面的少年坐在一根粗大的树杈上,后背靠着庞大的树身,自言自语了一阵,却又开始仰天默然了起来。
这种话说一半就让听者自己脑补的蛋疼做派,你说自己不是神棍我都不带信的!
一脚踢在脚下的水坑里,大片的水花溅起,但又在下一秒重新落入水中,随着几道涟漪的散开,渐渐趋于平复。
水坑……
嗯?不对啊!哪来的水坑?
此刻的艾尨才刚刚意识到脚下的异常,竟已不知在何时,除了这一株矗立的巨树外,整个世界竟已满目汪洋!
最令艾尨感到不安的是,这汪洋呈黑色,黑得看不到一丝光亮,就连血月的光泽照耀进来,都没有任何的反光!
而且水平面还在持续上涨着,此刻已经将这株庞大巨树那盘根虬结的暴露在地面之外的根系淹没了大半!
艾尨向着巨树不断靠拢,幸好错综的根系在最外层有一处凸起,在这方连通天地的巨树底部构成了一道天然的防水坝,将黑水抵挡在了外面。
这水给他一种很邪门的感觉,直觉告诉他要远离这些黑水,否则一定会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
可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持续增长的水位便已漫过了凸起的树根,从顶部流淌了进来!
黑水如虫潮般攀爬而上,随之一马平川,待到达了顶点后,径直倾泻而下!
艾尨赶忙转身欲爬上血光闪烁的巨树,可之前没有注意,此刻攀爬起来方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按道理来说巨树身上的纹路一定很深,想来也很正常,在平常树木等比例放大后,每一处树纹可以说都是犹如裂谷般的存在。
但是这棵树不同,即便是树干庞大无比,但是树皮上的纹路却依然细小如常。
艾尨直接傻眼了,他试着爬了一下,可是在如断壁般的巨树面前,这根本就无法做到!
“喂,朋友!你是怎么上去的?”
在安危抉择面前,艾尨主动认怂,对树杈上的少年寻求帮助。
“怎么上去?”少年一只手拄着下巴,一脸的沉思状,思索了许久后,他对着下方焦急得如同热锅中的蚂蚁般的艾尨说道,“我……忘了。”
少年的语气很淡然,仿佛会吃饭一般理所应当。
艾尨:“……”
他算是看出来了,指望着这个本来就一身谜团的少年,还不如自己来寻找办法自救来得有效。
压下心中对少年满满的怒火,艾尨咬着牙用指甲极力地扣住树身,但很可惜根本毫无卵用!
这个时候他分外怀念便宜师傅给他的那把玄刃。虽说卖相上不怎么好,但起码也可以当做匕首用不是?
但很可惜的是,在进入这个世界后,他身上的一切装备都没了,除了这一身衣物外,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带来。
怎么说呢,其实他还是蛮感激这种人死后进入这方世界的诡异机制的,起码自己还有一身衣服可以穿。
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过来会是怎样的,人们都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真的要是那样的话,艾尨觉得自己还不如再死一次来得痛快。
此刻的黑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脚下,也不用再考虑触碰黑水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问题了,这个时候他要是再不爬上树的话,那自己就要被活活淹死了!
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依靠浮力爬上树,但是就当他这样思索的时候,树杈上的少年却是冷不丁来了一句:“这黑水没有浮力的,就算是再轻的东西,也会沉底。”
呦呵,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的好心提醒?
艾尨满头黑线,说真的,要是有一把只能用一次的钩绳,他此刻会毫不犹豫地甩到少年的身上!
——即便会失去获救的唯一机会。
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满脸为了你好的可憎表情,要不是有着生死危机摆在他的面前,他都要炸了!
不过说真的,他如今已经是死过了的,难道还会再死一次吗?
可望着身下越漫越高的黑水,他很明智地打断了这种作死的念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时候真的被活活淹死,那可就悲剧了。
鬼生才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什么的,他想想就觉得不值啊!
“虽死犹生。”
一道老神在在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什……什么?”
如今的黑水已经将他脖子以下的身体完全淹没,此刻只有极力地仰起头才不至于被水呛到。
他此刻是真的信了,这黑水竟然真的没有浮力!
切身的体会永远比旁人的说教更能令自己信服。
但是知道了是一回事,能不能获救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少年的语气再次归为清冷,就好像世上一切的事物都引起不了他的兴趣,早已生死看淡,超脱世外了。
“我、我是说这话对我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帮助吗?你别老是把话说到一半啊,我自小脑子就不是很聪明,我听不懂你话里的意思啊!”
“哦,是吗,艾尨?”少年的话中透着些许的戏谑。
“……”
艾尨沉默了,这是少年第一次叫出自己的名字,但在此之前,他很清楚,他没有告诉过对方!
联想到之前少年说的那句自己来早了,他忽然有了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猜测。
拼尽全力扣住树皮,将自己的身子微微向上升起了一下,艾尨吐了一口黑水,脸色首次地有些阴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不记得我见过你,而且刚刚我也没有告诉过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少年从树杈上坐起,双臂撑着树干,两只修长笔挺的腿自然垂下,笑着对他说:“你猜?”
“这种小伎俩差不多就得了,从一开始你就打着激怒我的目的在戏弄我,我很好奇,咱们之间应该并没有什么仇怨吧,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低头俯视着在黑水中即便很狼狈,但却装作一脸平淡认真的艾尨,少年忽地笑了起来,“你果然……很有意思啊!”
笑了一阵,少年似乎是又觉得无聊了,再次靠在了树身上,漫不经心地说:“这黑水,要不了你的命,或者说,里面或许会有你想要的定西……”
“里面?”
即将被黑水完全淹没的艾尨微愣,但如今的情况已经是糟得不能再糟了,心中有了打算,深深地看了一眼树杈上的少年,艾尨深吸了一口气,身体猛地向水下一沉。
反正怎么也是死,索性就相信你这一回!
刚一入水,艾尨的一切五感都被无尽的黑暗夺去。
黑水有些微冷,放眼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听取了少年的话,在黑水中摸索着,但是一路上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试着向上游,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双脚却总也离不开地面,即便是跳动了一下,但就好像在进行平常的跳跃运动一般,身子在到达极点后,又再次落了下来。
他想去找到巨树的位置,可原路返回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迷失方向了。
肺部的氧气越来越少,因为大脑缺氧而导致的晕厥感很快席卷了他全身上下。
这种莫名的既视感,没想到自己两次死亡,竟然都是缺氧而死的……
不是说好的下面会有什么东西的吗?还说要不了我的命?!
真是的,明知道他不可信,自己怎么还信了呢?
不过,他是长什么样子,我为什么记不清了?
他……
他?
什么他?
他又是谁?
我为什么要说“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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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瞥了一眼沉入黑色汪洋中的艾尨,脸上闪过些许莫名的情绪,他突然抬头望向树冠的位置,略有不满地嘟囔道:“行了!我又没怎么为难他,至于这么生气吗?”
天上的血月那刺目的光芒缓缓收敛,树冠上密集的血色蝴蝶刚刚躁动的混乱再次归于平静。
片刻后,一切重归原貌。
天上的血月高悬,架通天地的苍天巨树之上,密密麻麻的血蝶缓缓地扇动着鲜红妖异的翅膀。
地面上,漫无天际的黑水渐渐退去,只余被凸起的树根所截留下的一汪水泊。
最深处及腰深的黑色水潭里,一名男子的身形缓缓浮起。
少年单手轻撑树杈,轻巧地翻身落地,立在水潭一旁,以一个十分自恋的姿态扶住额头,轻叹着:
“这年头,好人难做呦……”